余天錫看見她羞澀的模樣,又覺好笑,又覺有趣,便道:「又不是什麼大事,男人有幾個沒去過青樓的!更何況我去青樓,是專為了聽慧娘唱一曲《霓裳破》,沒什麼說不得的。」
馮夢龍也笑道:「林姑娘千萬別因此看輕了他。他也算是一個不拘一格的奇人,絕不是追歡逐笑之輩。」
若茗更加害羞,趕緊轉移話題:「你說尋常商人見不著花魁,好,這點我信你,但是難道因此秦重便要成為一個貪圖容貌的小人嗎?」
「非也,」馮夢龍忍不住插嘴,「秦重不僅不貪圖容貌,相反還輕財重義。」
「馮兄,我看林姑娘耿耿於懷的始終是秦重愛慕花魁的原因。」余天錫笑道。
「對,我正是在此處不敢苟同。」若茗道。
「林姑娘不妨想想,秦重既然連接近花魁都不可能,他要通過什麼方法愛上花魁呢?」余天錫正色道。
「這……愛她心地純淨,溫柔賢淑?」
余天錫笑著搖搖頭:「既然連見都見不到,如何知道她心地純淨,溫柔嫻淑呢?更何況我聽馮兄說過,你曾經批駁過秦重愛慕花魁才藝的說法,這點我極為贊同,對於一個小商販來說,琴棋書畫這些技藝,恐怕遠不如持家理財重要。」
若茗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余天錫見她認同,又道:「他沒法接近她,也不知道她的才藝和性情,還有什麼能讓他們聯繫在一起呢?唯有慕色一途。秦重是男子,男子見了美貌女子不會不動心,我覺得唯有如此才說的通,秦重愛上了花魁的美貌,千方百計接近她,接近以後瞭解了她的品性,進而憐惜、容讓,最終贏得花魁芳心。」
「可是,可是……」若茗喃喃半天,一句話卻始終不好意思說出口,那就是,愛情可以是這麼粗俗的開頭嗎?
馮夢龍見她已有認可的表情,讚道:「天錫說的不錯,我看林小姐差不多被你說服了。」
余天錫淡淡一笑:「我看未必,林小姐一臉躊躇,恐怕還有許多不贊成的地方。讓我來猜猜為什麼——是了,剛才你口口聲聲說秦重不該愛色,我想小姐是覺得因此相愛太過世俗了吧?」
「對!」若茗來不及思索,脫口而出。
余天錫與馮夢龍相視一笑,余天錫道:「許多事,大約事實總不如想像來的美好吧。愛色雖然是男子的劣性,不過也確實促成了許多好姻緣。比如慧娘,如今就從良嫁了一個商人,那商人為了她誓不再娶,雖然他最初的確是愛上了慧娘的美色,但如今對她那麼好,我想許多事情也就不必深究原因了。」
馮夢龍也道:「世事總不能全如人意。比如慧娘,如果一直計較那人是不是只愛她的容貌,恐怕也不會極早脫出風塵,更不會發現慕色最後竟能變成真情。所以戲文裡說,一床錦被遮羞丑,不管當初如何,有一個好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若茗啞口無言。他們說的,好像是有道理,然而,果然都是這麼赤裸裸,沒有一絲美感嗎?
馮夢龍此時興致已過,見到若茗放在一邊的繡像,津津有味翻看起來了,隨口道:「《醒世恆言》差不多也完稿了,我再潤色修改一番就可以給你了。」
余天錫卻仍然留心若茗的神色,見她只是悶悶地低著頭思量,笑道:「還是想不通嗎?」
「不是。」若茗微微蹙眉,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絲愁悶,「只是,都說開了,讓人沒了想像。」
余天錫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想像?想像什麼?」
若在平時,若茗必定不會再說下去,畢竟跟余天錫相識不久,遠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況且,一個女兒家跟他怎麼好推心置腹?只是此時惆悵莫名,未加斟酌便說了開來:
「關於男女之情,我雖然所知甚少,但據平日裡聽來看來,更有馮先生集子裡寫過的那些,多是單純美好,才子佳人。如今《占花魁》這篇,雖然因為男女主角身份不同,可是,難道因此便要成為一段俗不可耐的故事嗎?我想不通。」
余天錫聽後沉吟半晌,謹慎答道:「男女之情,我卻也從未涉足。但據臨川湯顯祖先生說來,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我想這才是一個『情』字最關緊的所在。《牡丹亭》你看過了嗎?」
若茗搖頭。
「原來你沒看過。」余天錫若有所思,「閒時不妨看看,極好的詞藻。不要說秦重與花魁,便是杜麗娘、柳夢梅這種飽讀詩書的才子佳人也都是因為慕色而生情,漸漸一往情深,忠貞不渝。可見『色』字雖然粗鄙,與『情』卻密不可分,大體總是美色先打動了人的心腸,之後才留意才情,成其好事。」
「果真如此?」若茗半信半疑。
「果真如此。難道我還騙你不成?」余天錫呵呵一笑,「其實以我看來,倒是合情合理的,比如我拜訪慧娘,就是因為朋友都說她色藝雙全,不僅彈的一手好琴,而且容光絕世,閉月羞花。如果她琴技天下無雙,偏偏相貌醜陋的話,我縱然仰慕,應當也不至於非要求見吧。我以己度人,私下裡覺得多數人還是逃不過美色一關。」
若茗有些臉紅。這個人哪裡都好,就是說話口無遮攔,不多會兒功夫見慧娘的事已經說了幾遍了,難道去青樓很值得誇耀嗎?
余天錫見她不回答,只當她已經被說服了,有些得意,又道:「譬如看見一朵牡丹,自然先看它是否花形漂亮,香氣馥郁,哪裡會關心它生長了幾年,又是誰人種的呢?」
若茗忍不住反駁道:「此話也不全對。照你的意思,人人都只貪圖美色的話,無鹽豈不是要一輩子埋沒在鄉下,又怎麼能做了齊國的王后呢?」
「這個……」余天錫被問住了,認真想了一會才說,「不管怎的,若想引人注意,容貌當然是頭一個關卡。」
「我記得司馬相如與卓文君那一段公案,文君是聽了一曲《鳳求凰》以後被司馬相如打動的,並非見了他的相貌啊!」
「這個……」余天錫苦笑,「你好像總是有話來駁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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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很冷啊,不論是天氣還是人氣,才長了一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