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洋 第六卷 第一章 落寞重逢
    三星的引力場都不很大,對護衛艦的影響甚微。這艘柳原級護衛艦雖然已經是二十年前服役的老貨,卻養護得很好,充分顯示了其高速機動的特色。在小行星帶裡穿行許久後,我終於合上眼沉沉睡去。一覺醒來,突然感到了一種令自己渾身異常不適的感覺。

    正在疑惑間,提都斯對我舉了舉杯:「喝一點吧,會好受一點。你在三星太久了,已經不太適應這裡的純自然的、無所不在的重力了。」

    我扭頭向窗外看去,護衛艦正在地球和月球中間的一個太空十字架港灣上裝載大氣層裝甲。奇怪的是,一般情況下裝上一層就夠了,怎麼那些太空作業機器人似乎已經在裝第三層了?就在我這個疑問冒出的同時,前艙門被推開了,身材高瘦、鼻有鷹鉤的艦長走了進來,居然是我曾經目睹其奇跡作戰的戴江南。他一個少校來送我和提都斯到地面,除了對我二人的重視之外,恐怕還有奧中將對其繼續穿小鞋的意圖。好在他似乎並不很在意,端著杯中的紅酒向我們舉了一下:「兩位,馬上要返回主星了,我們先預祝旅途愉快,享受風一般的快感吧。」

    我實在搞不清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看來提都斯也是一頭霧水。戴江南風度翩翩地給我們敬了酒,閒談了兩句就回前面指揮艙去了。不一會,護衛艦裝載大氣層裝甲完畢,開始出發。我這才搞清楚了戴江南的話中含義:

    何為快感?他下降的速度是正常速度的三倍以上!!

    我的老天,在宇宙空間中,即便是試驗正相航法,只要選中了空曠的空域,都不是什麼危險的事,而且航行一向很平穩。可是戴江南這個瘋子居然跑到大氣層裡發飆!護衛艦的艦身猛烈地震動著,透過舷窗可以看到外層的大氣層裝甲已經給燒得赤紅,正一點一點地汽化著。我和提都斯都給這種急速快感刺激得面無人色,相互埋怨是對方行為不端惹得戴江南發了瘋。不過提都斯才給戴江南洗過半個月的耳朵,因此他的嫌疑無可推脫。我一路上把他的耳朵洗得發腫,他也沒心思用力反駁。倆人只眼睜睜地看著大氣層裝甲一層一層地燒燬脫落。還好,到了離地六千米處,戴瘋子終於減了速。此時大氣層裝甲已經只剩最後一層的最後兩厘米左右了。再這樣燒下去,大概半分鐘之後護衛艦就得燒斷成兩截。戴江南如果這時出現,估計得給我們生吃了,他便很自覺地藏在指揮艙不過來。我們都不敢與這個瘋子多作糾纏,只想著落地算了。

    護衛艦降落在太空基地時,天上正下著瓢潑大雨。烏雲黑壓壓地蓋滿了天空,停機坪上風力極強,捲著大蓬大蓬的雨水橫掃而來。我剛一出艙門,便看到郭光和楊嵐並肩站在停機坪上等候,雖然打著傘,卻抵擋不住橫飛的雨水,倆人都是一付落湯雞模樣。我看看他們,看看基地遠處的高山,再看看廣無邊際的墨色天空,又伸手去試了一下豆大的雨點,終於確認自己已經回到了主星。此時距我離開此地其實只有大半年功夫,但在印象裡感覺幾乎已經過了一個人世輪迴。

    在雷隆多混多了,實在要不得。那裡的生命維持系統有很多bug,時間一長便讓人產生一些極其不好的習慣。比如說,為了防止人為製造重力時卻讓高空作業的人摔死,生命維持系統會自動對在中心機上注過冊的專人在高速下落過程中自動施以反重力。結果我便把自己注了冊,經常在沒人看見時直接從三樓上往下跳。這種習慣落實到主星上,第一秒種就讓我吃盡了苦頭:我從護衛艦舷梯口直接跳到了停機坪上,給真實重力震得直翻白眼,好一陣才緩過來。後面的提都斯和押送辛巴的憲兵都像看耶穌一般瞻仰著我,個個的嘴巴作出了標準O型。我身體受到重創,臉色絲毫不變,硬挺著緩過氣來方才得意洋洋地走上前去對楊嵐說:「瘋丫頭,我把辛巴抓到了,算給你的一個大禮吧。」

    郭光還是保持著全身戒備狀,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你……沒再做狗了?」

    「都泡上手了,還做狗幹什麼?」我笑了笑:「現在去哪兒?」

    小淫賊確實對我熱心,我在雷隆多上還沒動身時,他就已經把這些天的日程表給我安排好了。一共只有十天的假期,要辦的事卻非常非常多,所以安排得相當緊湊。郭光躲到候機大樓裡,從公事包裡找出日程表給我一項一項地講解了一通:「那,馬上回陽泉,休息一晚上。明天就是大會,作報告和開會要一天。完了後的幾天可以去見見熟人,四川南京都可以去。最後回陽泉體檢。」

    「我相信你們給我安排的醫生會檢出一二三四種不適合返回三星的疾病吧?」

    「哈哈,這個你就甭管了。總不成你還想著回去吧,聽我安排就是。走!」

    我就當木偶,任他們二人操縱著拖過來拖過去簽手續。期間還有件有趣的事,就是辛巴見到明明已經應該給他打爛了的楊嵐,嚇得又死了一分。楊嵐嘖嘖讚歎道:「真可憐,誰把你又打成了這樣子的?我真想以身相許。」她說出最後一句時,一向瀟灑的小淫賊居然露出了緊張戒備神色,死盯著提都斯和那幾個憲兵,可見他確實已經給這個狐狸精廢掉了。我在一邊鼓眼狂笑了起來,小淫賊方才猛地驚道:「又是你?!」

    郭光當然不知道我過去的詳細經歷,那些扁人的功夫基本有一半來自天賦。何況後來又學到了天界武學,打一個辛巴自然只是舉手之勞。他一向以為我只是個會下象棋和打黑槍的IT精英類人物而已。

    我們在機場餐廳喝了杯咖啡,專機就準備好了。我們三人登機往陽泉去,路上不住聊著天。大半年的分別讓我們有太多的話想說,簡直想突破人類語言交流帶寬極限,在個把分鐘內說完……

    「局勢緊張嗎?」我想知道近一年來的變化。

    「一般吧,還是比較輕鬆。反正三星基地扛得住。」郭光一臉輕鬆地說:「你不也很輕鬆嗎?還開了網吧呢,真的兵荒馬亂誰去你那裡啊?」

    可我覺得GDI內部的形勢似乎不容樂觀,緊追著說:「形勢恐怕沒有那麼樂觀,事情也遠未結束。雖然目前還是很輕鬆的,但我有極壞的預感:如果不對三星加大投入,以目前的軍備是守不住的。」

    「你不會想回去吧?ferrari可交待過了,寧可打殘你也不放你回去。」小淫賊開玩笑說。

    可我看到楊嵐的臉色很鄭重,我們這些身份詭異、腳踩兩界的人,的確比許多人都看得長遠。不過,不需要一回來就談這些嚴肅的事吧。我笑了笑,說:「她見了我會很失望吧。」

    楊嵐突然用天界語對我說:

    「你打算讓她失望嗎?」

    「喂,喂,說什麼哪?」小淫賊立即支起了耳朵監聽。

    「真是個愛找人麻煩的丫頭,小淫賊你該多調教調教她了。」我隨意下了個評語。

    「一定,一定。回去就辦。」小淫賊滿臉堆笑道。

    沒多久,專機在我們的牛皮還沒吹夠吹爽時便在陽泉國際機場落地了。出港驗證時,看著熟悉的機場,不由又是百感交集。好在因為是GDI高官的緣故(哈,我現在也是了),驗證很快便通過。走出通道,只見東南組的全部前同僚都來迎接了,中間簇擁著ferrari。她見到了我,眼中不由滲出了點點淚光,肩膀也微微顫抖起來,不過很快穩定下了自己的情緒,向我展顏一笑。我點了點頭,走上前去,把大家都掃瞄了一遍,問:「怎麼都穿便服?穿著制服來合個影多神氣啊,跟太空上的來客,足可放在家裡傳至子孫。」

    「形勢不好,邪教組織興盛,軍官聚集有遭到襲擊的危險。」郭光簡要地為我解釋道。

    真是怪了,GDI就算把精力全放在了幻界上,連個把邪教都鎮壓不下來也太丟臉了。我懶得理會這個,與ferrari並肩往空港外走,一邊問:「大姐,有沒有嫁人?」

    這句話似乎沒什麼只得挑剔的地方,可往往用這樣的口氣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都會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Ferrari先是低頭不答,我扭頭往身後一看,個個的面容都非常詭異。這時才聽到ferrari低聲說:「後天結婚。」

    我沒有繼續說什麼,強笑著同她一起上了車。郭光作司機開她的S735,ferrari還未走近,我便主動拉開車門讓她坐前排,笑道:「領導坐前面。」自己與楊嵐坐在後排。我的心裡堵得慌,如果與她坐在一起不知會說出些什麼,我才不想在別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哪怕是郭光和楊嵐也不幸。

    雖然這一年中,在與陳琪的鬥爭和鬼混中苦樂攙雜,樂趣無窮,但回到主星上,剛一感受到主星的重力牽引後,我便發現自己的心又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飄去,似乎已經不再屬於我。這種無法自控的感覺令我心亂不已。原來我仍然是那般的在意她!

    我的心壓抑無比,可我的臉上笑得很燦爛,不住與楊嵐講著笑話。楊嵐開始還板著臉,後來終於被我逗笑了,突然又用天界語說:

    「豬頭,你把我扯進來幹什麼?那個人等著你跟她說話,你跑來惹我有病啊?你到底是不是人,有沒有心哪?」

    「心碎了。」我答道。

    「不要開秘密小會。」ferrari悶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就是。大黃,你太過分了。」郭光也湊熱鬧說。

    我幾乎把「是你老婆先開口說黑話的」這一句叫了出來。

    我們一行來到酒店,ferrari為首的東南組眾人給我搞了個接風宴。我心情不太好,以明天還要做正式報告為名推掉了不少酒,隨便應付了一會便匆匆回了酒店房間。現在簡直是諸事不順。千辛萬苦提前回來,ferrari卻還是要嫁人了,不再屬於我就罷了,連再次嘗試的可能也不復存在,實在令人沮喪。明天的報告是我第一次作正式報告,將會面對幾千名有身份有地位的將軍元老,最次都是我這種等級的人,便不能胡說八道,搞不好怯場的話就丟人了。我越想越煩,一會想工作的事,一會又想ferrari的事。我突然覺得,如果與她不再可能有什麼,那我呆在主星上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主星比雷隆多大得多,但空氣卻使我覺得窒息,不如身處雷隆多時隨時有呼風喚雨的感覺。乾脆,明天開完會就立刻走,回雷隆多去逍遙吧。雖然那裡是暴風雨來臨前的虛假安寧,但總是屬於我的安寧,比在這裡無所事事、萬事不順心要好得多。

    正在煩惱時,電話突然響了。我接起來沒說話,裡面卻傳出了ferrari的聲音:「怎麼樣,好點了沒有?你剛才好像心情不太好。」

    我悶哼了一聲,說:「聽到你的聲音,心裡就舒服了些。」

    Ferrari笑道:「你現在說這些油腔滑調的話,真比原來熟練多了。有些不習慣呢。」

    我有些不想說話,便一直沉默著。這在打電話時是一種很讓雙方尷尬的場面。過了好一會,ferrari清了清喉嚨打破了沉默,問:「明天的發言稿準備好了嗎?」

    我歎道:「以前沒搞過,心慌著呢。真的,很煩躁,可能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會議,太激動了吧,心情總是平靜不下來。」

    忽然門鎖把手一轉,門被打開了,Ferrari拿著手機走了進來。我看到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繼續沉默著不說話。她慢慢挪到我面前,舉起手來輕輕撫摸我的臉。過了半晌才問:

    「為什麼瘦了,不是囑咐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嗎?」

    「整天想著害人,腦力活。」我回答道。

    「你出事時,陳琪托她的家人把你的研究報告寄給了我。當時看了後確實很震驚。」ferrari沉穩地說著:「你的情況,一般真的很少見到。你的第二性格,根本瞞過了我們所有的人,以為是你本來的性格。」

    「是的。其實你們都不瞭解我,甚至我自己也是那樣。」我垂著頭說:「我自己就像一條怒濤間的小舟。本來終於把自己系到了平靜港灣的一邊,但是這條繩索被人解開了。如今我在河的兩岸間徘徊,究竟自己何去何從,想要到哪一邊、應該到哪一邊,自己也不明瞭。但可以明確的是,我已經不再是以前拴在港灣裡的自己。以往對你的深情厚意、山盟海誓,因此全變成了沒有意義的過去。很……很對不起。」

    「我當然不可能那麼輕易地被一句『對不起』就打發掉。」ferrari說:「無論如何,我要試一試。也許現在的你也會愛上我,對不對?」

    「這不是我的問題,問題在於你。」我說了那麼多話,身體早已沒了力氣,靠到牆上說:「我失去了那種安穩的感覺,而且不知道怎樣才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態。可能你剛才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我不知道該怎樣做,或該去尋求什麼。」

    Ferrari的語氣軟化了下來:「好,那先不說我們的事。陳琪呢?所有的消息都證明你們同居了相當一段時間,一直到你走為止。」

    「我想她只是為了在戰亂動盪的日子裡找些戀愛的感受吧,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在主星上,大家過著輕鬆無憂的生活。而在三星上,再輕閒也有種朝不保夕的壓迫感。」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從脖子上取下陳琪的墜子:「幫我保管吧,這東西讓我感到受到逼迫。」

    「沒關係,一切都會好的。在孤獨危險的環境呆得太久,你精神容易緊張是正常的。」ferrari握住我的手,柔聲道:「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我點點頭,正視著她的臉,有了種吻下去的想法,而她此時又閉上了眼睛……

    可我只匆匆地吻了一下,便把她推開了。Ferrari有些驚惶失措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我回答:「你心裡在想著別人。」

    「我心裡只是想著你。」她認真地說。

    「你想的是他。」我對著落地玻璃牆,落寞地看著自己的倒影,沮喪地把額頭靠了上去:「你先回去吧,我靜一靜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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