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家門,低頭看到玄關處一堆滿是灰塵的鞋子,林妙就知道,多半是爸爸或媽媽的老家來人了。
果然,客廳裡一串腦袋轉過來,坐在其中的林爸問:「不是說這兩天要加班的呢?怎麼又回來了。」
這兩天林妙本來是想安安靜靜查點資料,動手寫篇論文的。要想拿到博士學位,除了修滿學分外,還必須有2篇以上的論文在核心期刊上發表,這樣才有申請答辯的資格。論文越多,找工作時籌碼越重,同等條件下,發表論文多的人顯然更有優勢。而且因為發表論文的週期比較長,壓個一年半載都不稀奇,所以,院裡導師們一再強調,越早動手越好,要是最後因為論文不夠不能如期畢業,那就太冤了。
有了這打算,她在上週五就跟夏以南說好,這個雙休兩個人不見面,大家各自關在家裡琢磨自己的論文。反正他們上班的時候天天見面,一周「約會」了五天,最後兩天獨處,讀書也好,寫論文也好,都是必要的。夏以南也同意了。
沒想到,週六一上午就跟魯西西吵了一架,弄得兩個人都不愉快,她只好把筆記本電腦提著,指望回家再寫,誰知家裡又有一屋子人等著。
這下什麼都別想了。別的客人來了她還可以打個招呼就躲著,老家來了人必須全陪。這是爸媽從小就灌輸的理念:他們已經很惶恐啦,生怕被城裡人看不起,所以對他們。你要像春天般的溫暖,要始終笑臉相迎,熱情接待,不得有絲毫地怠慢。
資深鳳凰男和鳳凰女組合的家庭,就是這麼龜毛的。她現在只希望老爸老媽不要過分到讓她把「春天般的溫暖」延續到她未來的小家去。要她跟老家地下一代繼續保持親密關係。
才想到這裡,她的右眼就猛跳了幾下
林妙暗自思襯:左跳財,右跳災,左右都跳破財免災。今天已經夠倒霉了,還會有什麼災呢?或者,要破財?
陪著說了一會兒話,走進自己臥室想換件衣服,卻見她的床上躺著一個……一個男人?
「媽」。她本能地喊林媽,結果把客廳的人都喊來了,床上的人也坐了起來。
林妙定睛一看,其實也不算男人,雖然身高足有175,可看臉,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而且齒白唇紅,是個俊俏到能讓「正太控」們口水流滿地的大美人。
客人中三姨婆笑著解釋:「這是我最小的孫子知秋,他暈車。一路吐過來地,我看他折騰得不行了,就讓他休息會兒。誰知這孩子,不肯睡你爸爸媽媽的床。嚷著非要睡姐姐的床。林妙好奇地問:「知秋,是知道的知,秋天的秋嗎?」如果是的話,農村人有這麼雅致的名字,還真罕見呢。
三姨婆說:「就是啊,這是他後爹給他改的名字,原來叫福安的。他後爹是小學老師。」
福安?我還福康安涅,林妙打量著這個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的小表弟。多虧他媽給他找了個有文化地後爹,真叫福安,豈不太唐突美人?
只是,她在腦海裡搜尋了個遍,對這個孩子也沒有任何印象。媽媽家親戚太多,表兄表弟多如牛毛。似乎一村都沾親帶故。個個都是兄弟姐妹。她因為考碩考博,已經好幾年沒去過老家了。這表弟的年紀才十五、六歲,那時候估計還是個拖著鼻涕的小子,所以沒印象也不奇怪。
還是老媽出來解了她的疑惑:「知秋地爹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她媽帶他去了外地,今年才送回來的……1#6#K#。」
林妙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那個被帶走的孩子。其實林媽只是委婉表述,知秋的媽媽並不是跟他爸爸離婚走的,而是帶著孩子跟野男人跑了。
這是三姨婆家的「家醜」,在知秋幾歲的時候,他媽媽突然有一天帶著他失蹤了,據說是跟被一個外地來村裡接活地木匠拐跑了。他父親找了好幾年,到最後絕望了,才又娶了媳婦生了孩子。
看到知秋的容貌,也知道他媽媽肯定是個美人了,而記憶中,三姨婆丟了老婆的兒子是很猥瑣的,難怪她要跑了。只是不知為什麼後來又改嫁了小學老師,十多年後還把孩子送回來了。
吃過飯,藉著在廚房幫媽媽洗碗的機會,林妙才打聽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知秋地媽媽死了,後爹要娶新妻,不肯再幫別人養便宜兒子了,所以把他送了回來。可是親爹也早就娶妻生子,後媽容不下他,親爹疼歸疼,只是農村地家庭,本就不富裕,一點點錢還握在老婆手裡的。知秋初中已經讀完了,馬上要上高中。現在地高中,即使考上了,讀下來也要上萬的錢;若考不上,那就要好幾萬。他後媽怎麼會肯?自己親生的孩子都讀不起了。再加上知秋的親媽後來嫁的地方是個城郊小鎮,家裡沒有田地,所以知秋根本不會農活。後媽越發嫌棄了,讀書供不起,在家裡又幫不上什麼忙,對一個農村家庭來說,等於是養了個只會吃飯的廢物,於是每天指桑罵槐,就差一把條帚趕出去了。
知秋忍無可忍,準備離家出走,想到奶奶對他尚好,去跟奶奶辭行。三姨婆也沒法,她管不了自己的兒子媳婦,又不放心孫子一個人走,最後硬著頭皮把孩子帶到林妙家,指望林爸林媽給他找個事情做。
林爸林媽也同情知秋的處境,可是才15、6歲的孩子,純粹一個未成年,能打什麼工?三姨婆急了,就說:「要不,你們就認他當兒子吧,正好你家沒兒子。這孩子一看就是有良心的好孩子,將來一定會給你們養老送終的。「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倒把林媽惹火了,越是農村出來的人越怕別人說她沒兒子送終,似乎潛台詞中有「你是絕戶」的譏刺,當時她就沉下臉說:「我們兩個退休後都有退休金,不需要別人養老,至於送終,我們有林妙呢,我女兒都讀到博士了,還不能給爸媽送終?」
三姨婆還在蠢頭蠢腦地爭辯:「可是妙妙是女娃兒啊,以後結婚了就是別人家的人,給公公婆婆送終去了。你們還是需要一個兒子的。」
林媽似笑非笑地說:「三姨,您那是農村的老黃歷了,城裡不存在嫁娶,就是小兩口結婚成一個小家,單獨住,雙方父母各住各的,有事才去探望照顧,根本也不存在是誰家的人一說。」
林爸的臉也不大好看,他和林媽一樣,本就是矛盾的混合體,一方面接受了城裡的觀念,覺得生男生女都一樣,很是疼惜林妙,從小費心栽培;一方面又覺得沒兒子終究是遺憾,受不了別人故意戳這個痛處,還妄想把一個快成年的孩子塞給他們當「兒子」。他們兩口子是白癡啊,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養得親?當了「兒子」,是不是還指望將來把家產也給他繼承,反正林妙出嫁了,是潑出去的水嘛。
越想越氣,林爸以前所未有的冷漠接著林媽的話說:「我們家是沒兒子,只有一個女兒,但不是我誇口,我家的女兒比老家十里八村的兒子都爭氣,他們誰考個博士給我看看?我將來還準備跟我女兒去外國養老呢,聽說加拿大空氣好,人口密度也不大,特別適合養老,妙妙你博士讀完後就申請去加拿大讀博士後。」
因為林爸林媽向來對老家來的人縱容慣了,三姨婆又仗著是長輩,臉上掛不住,也不反省自己說了什麼傷人的話,只是賭氣喊:「知秋我們走,奶奶回去撿破爛也供你讀書,你以後也讀個博士。博士了不起啊,還十里八村都沒有,李家拗去年就有一個男娃考上了博士。」
林妙站在一邊呆了,因為她從沒聽老爸老媽這樣對老家人說話,也許真是氣到了吧。
平心而論,三姨婆確實有點異想天開,自己的兒子不養孫子,家裡那麼多直系親眷全部冷眼旁觀,她這個當***也不想管,於是推給城裡的遠親。她是林媽外婆的妹妹,跟林家本來就是表了又表的親戚,她孫子還跟林家有什麼關係?再怎麼推卸養育之責也輪不到林家吧。
在大人們爭執的過程中,知秋一直低著頭。聽到奶奶喊,他慢慢從床上站起來,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林妙的心像被什麼蟄到了一樣,非常真切地疼痛與不捨,因為那孩子的眼睛如此空洞,似乎大人們冷嘲熱諷,推來推去,說的都是與他無關的話。如果他憤怒、悲哀、甚至哭泣,林妙都覺得正常一些。
根本來不及冷靜思考,林妙的話已出口:「爸媽,讓知秋留下來吧。三姨婆年紀大了,撿破爛根本不現實,再說撿破爛的那點錢也不可能供知秋讀書。」
林爸林媽詫異地看著女兒。林妙又說:「這學期的學費你們先墊一下,以後我會付的,等我把業務跑熟了,供一個孩子讀書應該不是問題。」
就這樣,林家多了一個叫知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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