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求敗不是一個符號,他是一個真正的人,汴大校長。
獨孤求敗有時候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獨孤求敗不是浪得虛名的,他年輕的時候曾經獨立總結出《中國劍的歷史》而獲得大宋科技進步一等獎,當時電視上下無人不知獨孤教授的大名。獨孤求敗欣欣然地成為大宋歷史上最年輕的史學泰斗,他做報告的時候,下面幾乎總是掌聲雷動而很少問題。以獨孤求敗在研究上的積累,整個大宋歷史界就沒什麼人敢質疑獨孤求敗的研究成果。
可是現在的獨孤求敗不再是史學界權威了,取代這個稱號的是另一個稱號——汴大校長。
自從獨孤求敗登上汴大校長的位置,他就再也沒有時間去翻文獻了,整天等待他的是應酬活動和一疊一疊的文件。偶爾他出於興趣跑去參加一些史學研討的活動,一般也不會有任何人安排他做學術報告。他往往被安置在一個很顯眼的位置,充當汴大的標誌。獨孤求敗覺得他面前的牌子上根本不用寫「獨孤求敗」,直接寫「汴京大學」就可以了。
最讓獨孤求敗遺憾的是,因為沒時間讀論文,獨孤求敗已經無力對那些生猛的年輕學者提出意見了,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坐在那裡謙和地微笑微笑,表示對後輩學者的關懷,同時掩蓋自己老想打磕睡的念頭。
終於有一天獨孤求敗和幾個新生談話,發現孩子們根本不知道他還搞過研究,其中竟有人想當然的以為他是個政工幹部出身。獨孤求敗當時真想拿起桌上磚頭一般的史學著作去砸那個學生的腦門,那還是他年輕時候親手編纂的。
回到家,獨孤校長從書櫃下面翻出以前寫的論文看了又看。他女兒很詫異地看著老爹在燈光下小心撫摩著那些發黃發脆的紙頁,悠悠地歎了口氣。
從此以後獨孤求敗開始愛惜那些論文,非常愛惜——因為他知道自己再也寫不出來了。
校慶的組織,獨孤求敗做了整整五年,紀念汴大一百週年,也紀念他自己的校長生涯。
他所要紀念的,是一個結束。
嘉佑元年也是汴大校長換屆的時候,過了那一年,汴大的校長就不再是他獨孤求敗,而會有一個新的人代替他作為汴大的標誌出現在文件堆和閃光燈前。獨孤求敗有時候拍拍窗欞放眼看湖,想想自己終也會揮手離開那棟代表校長身份的小樓「獨對軒」,心裡頓時生出一絲緬懷。
不是史學權威,也不是汴大校長,那麼他獨孤求敗還是什麼呢?
有一次想到這個問題,獨孤求敗黯然苦笑,瞅瞅周圍無人,在辦公桌前拍案而起,亮出身架先來個叫板:「喝呀啊啊……」
而後慨然唱道:「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作者按:讀過《紅樓夢》的朋友想必知道此一段唱深得蘅蕪君賞識,大家閨秀如薛寶釵者這樣欣賞魯智深的狂禪之歌,實在是個異數。我曾經有同學說到此處,拍案說寶釵姐姐也如此狂野,在場的人都笑彎了腰。在此為記。)
這一段唱罷,獨孤求敗就聽見稀里嘩啦一片掌聲,轉頭一看走廊那邊,才發現秘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來了,正帶了兩個大鬍子西域教授站著使勁鼓掌。
後來大家就都知道原來獨孤校長還是個票友,魯智深唱得大有水準。所以但凡宴請外國教授,大家把酒言歡之餘還會請獨孤求敗清唱一段《寄生草》,也給外國教授一個仰慕大中華文化的機會。其間掌聲不斷,只有獨孤求敗自己在心裡苦笑,誰又能知道他當日一聲叫板的心情?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洗淨繁華,他獨孤求敗還就是個獨孤求敗,如此而已。
為了那麼點緬懷,獨孤求敗準備好好策劃一下校慶一百週年的紀念活動,為自己的校長生涯畫下一個光輝的句號,讓大家記住曾經有個叫獨孤求敗的校長帶領汴大走過百年大關。也為自己真正老了以後寫回憶錄多點素材。
百年校慶其實還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表示了汴大終於在一百年的風風雨雨裡倖存下來。在此期間,不知道有多少同類大學早都塌班子走人了。學術機構的存在只是個時間問題,截至到大宋的年代,因為種種原因,不知多少有名的教育機構都灰飛煙滅了。
獨孤求敗搞歷史的,對這個有體會。先代的抗秦民主聯盟領袖項羽衝進咸陽,立馬把大秦博士們的藏書都給燒了,在那之前不久,秦始皇剛剛興高采烈地燒了一把。而西戎諸國本來有個牛逼烘烘的亞歷山大圖書館,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百年後就被另一個牛人愷撒給燒了。
七百年後又有阿拉伯大將阿默爾將軍操把大彎刀殺進亞歷山大城,看見大堆的書,都是愷撒當年手下的漏網之魚。阿默爾將軍輕鬆的點根煙就要燒,士兵說將軍您可別亂燒啊,也許還有些有用的書呢。阿默爾從口袋裡抄出一本《古蘭經》來,說這裡的書我們可以用如下分類法分為兩種,《古蘭經》和《非古蘭經》,對不對?士兵說您這二分法當然對,不過好像純粹是廢話啊。阿默爾說,《非古蘭經》是邪書,要燒!士兵說有道理,那要是有《古蘭經》呢?阿默爾說你沒看見我手裡已經有一本了麼?剩下的多餘,也燒,想看我這本借你看。
真到了亂世,學府脆弱得如同獨孤求敗當年那點學術名聲。
汴大的生存不能不說是大宋政府傾力扶持的結果。大宋皇帝早就提出了「教育為本百字方針」,意思說我們要建立一百所世界性大學,培養一百萬大學生,投入一百億的教育經費,最後弄個百年大學出來。
爭取百年大學這個名頭的學校不在少數,比如山東曲阜大學就說當年孔夫子在我們這裡設帳授課就是我們大學的起源了,折合下來不有千多年了麼?更狠的是周口店大學,硬說根據考古北京猿人已經理解簡單算術了,而他們大學坐落的地方正是北京猿人當年教小猿人數學的地方。這麼算下來「周口店大學」大概有五十萬年的存在歷史。
這一點上汴京大學遠遠爭不過人家,因為他們的史料實在太清楚。汴大前身是後週末年太祖皇帝趙匡胤建立的「陳橋軍校」,誰也不敢把這個偉大的榮譽往猿人頭上推。
獨孤求敗算過來算過去,還是不確定汴大是不是能說有一百年歷史,因為他搞歷史的老習慣還在,太嚴謹。他琢磨著歷史上大概有十多年因為金人南下而全校遷入了大山裡,師生們和自然親近與猴子混跡。還有十多年因為政府提倡「強化武德」,所以全體學生都崇尚拜師學藝打架鬥狠,根本沒搞教育。如果把這些時間都刨掉,所以實際運作的時間最多也就七十多年。
得到這個結果獨孤求敗惴惴不安,臨近校慶的時候他特地打了個報告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申請一筆撥款,說是準備在校慶一百週年的時候舉辦一些小規模的學生活動,順帶邀請幾個西域學術代表一起來汴梁開些研討會。其實獨孤校長主要是借這個機會看看上面的意思。
出乎獨孤求敗的預料,朝廷的一等大員親自趕來視察,不但自己跑來了,還把大宋電視台的記者帶來了十多人。獨孤求敗小心陪著去看當年太祖皇帝立在學校門口的下馬碑,上有太祖手書八個大字——「官員人等至此下馬」。
平章事指著下馬碑激動地說:「看,看啊……」
此時正好是郭靖騎著他的老破驢,前面帶段譽,後面帶楊康,搖搖擺擺地從外面吃包子回來。三人一驢吱呀吱呀地晃著,公然從下馬碑前面過去了。獨孤求敗臉色頓時慘白,雖然他早已經通知各個系院所好好打掃衛生,注意控制學生,卻根本把下馬碑這個茬兒給忘記了。早年沒當上校長沒有專車的時候,獨孤求敗自己也蹬輛自行車在下馬碑前面晃悠。
平章事手指著碑說:「看啊!乾德二年!!!」幾乎有點老淚縱橫了。
隨著四周記者辟里啪啦一片閃光燈亂響,獨孤求敗才從下馬碑的噩夢中驟然醒悟,明白平章事根本沒注意太祖手書的八個大字。平章事注意的只是太祖落款的時間——「乾德二年」。
「我們大宋有了百年學府了嘛!」平章事面對著鏡頭,「百年學府百年祖國啊,要慶祝,要好好慶祝這個教育界的百年盛會。」
閃光燈又是辟里啪啦一片亂響,第二天獨孤求敗陪同平章事觀賞下馬碑的新聞上了《大宋日報》的頭條,標題赫然動目——「走進教育的新時代,汴大百年風雨錄」。下面整整三個版面是評論員大篇文章,汴大老教授回憶錄,汴大學生採訪實錄,汴大校長對未來的展望等等。
不到一個月獨孤求敗就接到一大筆撥款,平章事親自打電話,通知說百年慶典要好好辦,給西域諸國看看大宋也有百年學府了。隨後是大宋電視台台長宋江打電話說希望和汴大合作舉辦「風雨百年」的教育晚會。再然後是歐陽鋒的蛇藥集團來電說非常希望能以百年慶典的名義在大宋設立教育基金。
獨孤求敗昏頭漲腦之餘,也沒有忘記做一件事情。就是通知秘書把原來精簡而又精簡的西域教授邀請名單立刻擴大五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