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忽然出現又忽然離開的男子,在他的心裡起了很大的漣漪。
那塊白色的帕子,就像是他從那人身上偷來的一個夢想,一個模糊的夢想。
那帕子絲質柔滑,他貼身收著,夜裡就好像覺得自己蓋著錦被一樣。這幾天,他比往日睡得還要不安穩。
夜裡醒過來,看著一旁睡得死沉的其他乞丐,他睜眼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將手悄悄伸出懷中,看看那絲帕是否還在。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他要對這帕子這麼在意。就好像,有了這帕子,他就不是原來的自己了。他就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自己了。
對他而言,這帕子,更多的時候有著一種象徵意義,象徵著一種,他平時無法企及的地位。
接下來的這幾天,他繼續餓肚子。
爹一直沒有出現。
也許,他已經忘記他還有自己這個兒子了。他有時候會忽然生出這樣的念頭。
之前吃桂花糕吃得太飽的後果,就是之後的飢餓,比原來,更加難熬。
他自己也曾偷偷地再去那個巷子口,朝著對面的那個小酒館張望,但是再也沒有見到爹出現過。
他有些後悔,當時扔了那只死耗子。1——6——K-小-說-現在這樣的天氣,那只死耗子還能夠放上幾天的,那自己現在也不至於餓肚子了。
其他的乞丐總是會陸續帶些吃的回來。雖然肯定都是些殘羹剩菜,但是對現在什麼吃地也沒有的他而言,這些東西比任何佳餚都要吸引人。
但是。他不可能跟別人開口要。
他有他的自尊,跟乞丐要飯的人,死了也是餓死鬼。
只是,當初他也覺得,自己肯定不會吃老鼠的。但要不是那個男子地出現。他現在肯定已經將那只耗子吃光下肚了。
所以,現在,他不知道自己那所謂的自尊,還能撐多久。
即便他開口了,別人也不一定就會分點吃的給他。
人向來都不是很有同情心的動物。尤其是窮人,尤其是很窮的窮人,他們不會放過每一個嘲笑其他比不上自己的人的機會。
說到底,能活下去。才是他最主要的目地。
他嘗試了自己出去乞討,不過一點收穫也沒有。他守在一個酒樓後門的泔水桶旁邊,等到半夜,好不容易人家倒了些剩飯,卻來了一條大狼狗,他險些被咬,他逃跑的樣子,比一條狗還要狼狽。
幾天之後,那個男的又出現了。16K
這回,他帶來的。是粽子。可是這粽子的米,卻是一粒一粒晶瑩剔透,都如同水滴一樣。聽他說,這叫水晶棕。裡面的米一粒粒全跟水晶一樣,而且本國是沒有的,這是域外才有的米,品種稀有,並且種植過程繁瑣。
他不知道什麼是水晶,他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他無法從水晶去想像這粽子,只能通過這粽子去想像水晶。
其實。對於他這麼飢餓的人來說,水晶棕和一般普通地粽子根本沒有什麼區別。在吃的方面享受,是有錢人才有的特權,他不過是想填飽肚子。
但是,他不敢吃這粽子,他越發覺得這個男人很奇怪了。
為什麼。他要對自己這麼特別呢?
可是。他真的很餓了。
那男子出現地時候,其他乞丐都出去乞討去了。又是他一人。
這回,他注意到,這男子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味,還有他手指上套著的一個碧綠的扳指,他身上的衣服,是純白之色,可是,領口和袖口有一圈淡月色的花紋,精緻而華貴。這一切都彰顯著他面前這人的不凡。
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自己說話,給自己吃地?而且,他似乎對自己和爹都很瞭解。
自己確信是沒有見過這人的。
難道他認識爹爹?可是,如果認識這樣一個人物,爹爹有什麼道理不拿出來吹擂一番呢?
他狼吞虎嚥地吃著粽子,一邊跟著他走到一處妓院。
他沒有來過這裡。他只是聽說這裡很出名,在這裡住上一晚上,能花上千兩的銀子。上千的銀子有多少,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那是很多錢,多到這輩子他都不可能有的錢。
那時,他真的沒有想過,這一生,他地命運齒輪,在見到那男子地那一刻,就已經改變了。這些當時在他看來多到可以買下這座城的錢,在不久之後,已經完全不被他放在眼裡。
這一回,他在妓院地門口見到了爹。爹正在給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一大把銀子。那些銀子,如果給他買饅頭,他應該可以吃上兩年。
看來,爹真的是把他忘了。
「就算是父子,能同困苦,也不一定能共富貴的。」男子將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他覺得肩膀上好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有些疼。他側過頭,卻看見男子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自己的肩膀,愈發顯出自己衣衫的襤褸和骯髒。
他下意識地想縮回去,他感覺站在這人面前,更加顯現出自己的卑微來。他只顧著低頭,沒有見到,那狀似親近的男子,眼中有厭嫌一閃而過。
不過,就算他當時抬頭看著那男子的眼,又怎麼樣呢?他真的能看穿那男子比寒潭還要深邃的眼神嗎?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落夕榭的主人。
他的名字叫朝影,是個比影子還要難以捉摸的男人。
並且,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有些病態地喜歡乾淨——如果他知道,那他一定會去想,為什麼他會不厭嫌自己的邋遢呢?
一般,一個人改變了自己,是因為他這樣的改變可以為他帶來些別的什麼,譬如,達成他的某項目的。
那男子這回,照舊走了,只是這次,他臨走的時候,笑著問他:「你猜一猜,你爹要是沒有錢了,但是他已經過慣這樣有錢的日子了,他會做什麼?」
他一愣,默不作聲,心裡卻已經因為這男子的話,而想到了些什麼。
男子離開之後,他怕引人注意——其實有誰會注意他這樣一個窮困潦倒的小叫花子呢?他按照那男子帶他來到這裡的原路走了回去。
但是沒走幾步,他就聽見前面拐彎的小巷子裡,有著什麼動靜。
他立刻貼住牆壁,然後輕輕地朝著聲音的來源瞧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