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王 正文 第92章逼都
    幾天後。

    「阿南,阿南。你看,這是《布魯剋日報》哦!你在上面呢!」水裳興沖沖地找到雲鏡南。

    「說我什麼了?」雲鏡南看著軍事沙盤,頭也不抬。

    水裳拿著報紙念道「咳咳……384年年度王朝婦女心目中的最佳靚仔評選,你是第二名呢!連古思都排在你後面。鐵西寧才第五名,桑奴第八十五名,辛巴居然第六十名。」

    「第一名是誰?」

    「是德德。這報上說,他榮登首位的理由是從一而終,燒得一手好菜……」

    「嗚嗚!」

    「你傷心什麼?」

    「一說到德德,我就想到青蛾,就想到蝶兒,還想到小德德,他這輩子會說的第一個詞是媽媽,第二個詞居然是報仇!」雲鏡南傷心欲絕。

    「這都哪跟哪啊!」水裳鬱悶死了。

    ……

    水裳不得不徹底放棄讓雲鏡南恢復舊日性情,她安慰自己道「也許阿南成熟了以後就是這樣的。」

    雲鏡南現在最關心的是林躍軍團的走向。每天,古思斥侯都會送來最新情報。雖然所謂「最新戰況」也已經事隔十天以上,但雲鏡南還是很認真地分析計算。

    他花在軍事沙盤上的時間越來越多,代表著林躍軍的小石人也一步步向北逼近,每逼近一分,雲鏡南的話就越少。

    「阿南,你說鐵西寧這次能不能守得住?」水裳問道,她是分析不來戰局的。

    「我擔心的不是林躍打刺尾!」雲鏡南說完又把頭埋到沙盤裡去了。

    「阿南可能真的腦袋出毛病了。」水裳同情地看看雲鏡南,把晚飯放在沙盤上。

    「光當!」餐盤架在沙盤的一個突起處,那突起的城堡不堪重負,立時崩塌。

    「對不起,阿南,我不是故意的。」水裳小心翼翼地將餐盤拾起,然後去堆那個崩塌了的城堡,可怎麼也堆不起形狀了。

    那個倒下的城堡正是布魯克城,紅紅的辣汁撒了一片,像鮮血一樣。

    「對不起,阿南。這還是布魯克城呢!」水裳內疚死了。

    「上天在預示什麼呢?」雲鏡南一點都沒有生氣,對著崩塌了的血紅城堡又陷入苦思之中。

    闖了禍的水裳趁機溜了出去。

    ***刺尾城外,西征軍大營。

    蒲力興奮地在大帳裡走來走去,正興高采烈地鼓舞士氣「諸位,我們西征軍的副統帥林躍公爵,已經攻佔了刺尾。他將繼續北上,配合我軍主力夾擊刺尾。鐵西寧的日子不會長了!請諸位務必精誠團結,耐心地等待最後勝利的來臨!陛下昨天已經來信嘉獎,他說,等到拿下刺尾,在座的各位兵團長的爵位全部晉一級。」

    「通」,一個兵團長不小心睡著了,頭磕在桌子上。他旁邊的兵團長忙碰醒他。

    蒲力拉下臉來,道「亨特將軍,你剛才是不是走神了?」

    「沒有,沒有。」叫亨特的兵團長忙抹了抹口水站起來,「我聽得很清楚,爵位晉一級,晉一級。」

    「好,很好。」蒲力對下屬能夠在磕睡時認真聽講表示讚許,「可是,對於陛下的莫大恩寵,亨特將軍好像不是很興奮哦?」

    「回蒲力大人的話,」亨特兵團長站直身子道,「我不要爵位,只想要男人。」

    下面一片哄堂大笑「亨特,你還有這嗜好啊?」

    「亨特,打戰打暈了吧?你喜歡男人,那三個老婆都送給我吧!」

    亨特卻不理眾人哄笑,繼續道「我的一千五百個騎士領,現在全都沒人耕種,只剩下些女人。爵位能當飯吃啊,莊園才是最重要的。」

    話糙理不糙,亨特倒是說出了各位兵團長的心裡話,大帳裡一下沉寂了。西征已經消耗了蘭頓帝國太多的元氣。

    「不識抬舉!」蒲力暗罵一句,然後換上一副面孔正色道,「會有的,壯丁會有的,莊園也會變好的。陛下就算虧待了別人,還能虧待了你們嗎?放心吧,有我蒲力在,絕不委屈了大夥兒!」

    會議在沉悶的氣氛中結束。

    「林躍,你怎麼還沒打到刺尾啊!」面對日益低糜的士氣,蒲力對林躍的牽腸掛肚絕不亞於熱戀中的情侶。

    (世元385年末威烈城失陷,是古思軍事生涯中最重大的失誤。「威烈、飛羽戰役,我失去了最得力的將領,也失去了阻止林躍進入王朝腹地的機會。威烈城之失,其悲痛遠遠超過了我失去自己的左手。《維洲戰史——古思列傳》」)

    西南望的早春,蕭瑟蒼茫。第一場春雨從厚重的雲層上落下來,淅淅瀝瀝地打在大地上,將那些還未來得及化去的山野間的斑駁冬雪,打得與黑泥混在一處。路邊不時有一些歪歪斜斜的乾草垛,那是農家準備的冬草。

    「春雨都來了!又是一年。」林躍感歎道。

    小時候在波旁的春天,意味著歡樂、踏青、綠色。而眼前在異國他鄉的這個春天,卻是煩愁、無奈、骯髒。馬蹄上濺了冬雪化出的泥漿,春雨落進甲冑裡,把戰袍濕濕地貼在身上,這一切,都讓林躍討厭。

    隊伍忽然停了下來,到造灶的時間了。

    林躍閉上眼睛養了一會兒神。

    「大人,用餐了!」近衛送來一碗飯食。

    那碗中是新蒸的米飯,有一撮新鮮的野菜葉,兩片紅色的臘肉鋪著,嫩綠醬紅,配起來倒也好看。

    林躍愣了一下,他抬頭看了看近衛,那近衛忙解釋道「開春了,採到些鮮野菜,怕糟蹋了這頓好飯,就配上兩片臘肉。這飯,只有兵團長以上的才有。」

    「哪來的臘肉?」林躍看出這臘肉與軍需團的供應不一樣,便何況軍需團已經斷了三個月。

    「從前天路過的村子裡弄來的。」近衛低下了頭,那個村子被洗劫一空,有三個農夫被殺。

    躍的眉頭動了一下,陷入長長的沉默。

    「大人,趁熱吃吧!現在條件不好,……」近衛以為林躍吃不下去。對於錦衣玉食的貴族,這樣的飯菜確實難以下嚥,只是林躍骨子裡先是軍人再是貴族。

    林躍聽到了那近衛嚥口水的聲音,放下碗道「我不餓,想四處走走。」

    「那這碗飯……?」

    「你吃了吧!」林躍是真的吃不下,他無法下令禁止「就地補給」,但卻抑制不住對這種違紀行為的反感。用「我不餓」這種方式稍稍保持一下心底最後的原則,對他來說會好受一些。

    林躍朝最近的一個行軍灶走去。才未走出幾步,那個近衛又跟了上來。

    「怎麼,你也不餓嗎?」林躍笑道。

    「現在不餓了!」近衛抹了一下嘴,「飯好香啊!春天就是好,野菜多……」

    林躍的心驀地酸了一下,繼續向前走去。普通士兵的伙食更差,大部分士兵連野菜都沒有,只能就著燒開的雪水配堅硬的鹹飯團和韌性十足的煎餅。

    「這些王朝人夠狠的,像約好了一樣,不戰而走的燒糧庫,死守到底的也燒糧庫,害得我們連一點補給都搞不到。」那個近衛是林躍身邊話最多的一個,「大人,等我們打下刺尾,是不是就有吃的了?」

    「你怎麼知道我們要去刺尾?」林躍笑道。「大夥兒都這麼說。」那近衛道。

    「是嗎。」林躍自己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是啊,全天下都知道我林躍要直擊刺尾西線。」

    西南望是王朝腹地最關鍵的「十字路口」,其西面四百里直通極樂城、東荒地,東面大路直指三百里外的鳳竹、刺尾,南接南袖諸城,北通王城。

    林躍軍團沒有直擊刺尾,而是繼續北上。

    北面六百里,是王朝的京都——王城。

    「急行軍!」

    「各部就地補給!」

    林躍軍團剛過西南望,突然捨近求遠,放著攻克刺尾、圍殲鐵西寧的大餡餅不要,直撲向防守空虛的王城。

    「大人,這樣下去不行!」林躍的兵團長急了,「糧草不繼,士兵們都餓著肚子呢,哪有體力急行,昨天一天,我們兵團就倒下一百來號。」

    林躍立即發怒了「這不是講條件的時候!命令就一個,盡快趕到王城,盡快打下王城。沒有糧食,就地解決!」

    「就地解決」的命令從主帥口中親自說出,林躍軍團馬上放手大幹。

    十餘萬軍隊兵分三路,齊頭並進,過村劫村,過鎮掠鎮,即使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野之地,也要把麂子、野豬一掃而空。

    這是王朝腹地數十年來最大的一次災難,連世元38年的曠古大旱災都比不上。

    這數百里的王朝百姓,一直未遭受戰爭之害,大多都還留在村鎮裡。當林躍軍團突然出現,搶走他們的牛羊驢騾、剛下蛋的小母雞、醃在罐裡的鹹菜……百姓們尤自醒不過神來,有些人甚至叫道「天殺的賊兵,比羅蒙還狠,他至少不搶鹹鴨蛋!」

    軍隊在瀕臨滅亡的時候,像狼群一樣暴發出獸性,互相協作,無堅不摧。兩三天之內,每個士兵至少都沒挨過餓。

    將士們再一次歎服於林躍公爵的英明指揮「幸好沒往刺尾去,還是這條路的油水多。」

    另一個打了個飽嗝,滿足地道「現在我一個人可以幹掉六個王朝軍。」

    ***刺尾軍塞,沙塵漫天,遮天蔽日。

    鐵西寧手中拿著三百里快騎軍報,微微顫抖。

    「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他道。

    「陛下不必過分憂慮,王城只是一座空城,意義不大。待我們收拾了蒲力,再掉頭回去不遲。」韓布安慰道。

    「韓布,你說的是王朝的軍事地位,可它是王朝的都城啊!」鐵西寧將軍報在油燈上點燃,「王城就像王朝的一面軍旗,它一旦陷落,後果不堪設想。全王朝的城主都在看著刺尾,到現在刺尾才集結了二十萬人,處在觀望狀態的地方軍隊至少還有十多萬。王城一旦淪陷,不但處於觀望位置的各城會信心大失,連現在城中的這些地方軍也會軍心不穩,王朝軍力將面臨崩潰!」韓布也沉默了,和鐵西寧一起看著軍報燃成灰燼,黑屑痛苦地在余焰中掙扎,最後蜷成一團。

    「你帶著禁軍和羽林趕往王城,這個消息盡量不要讓地方軍知道。」鐵西寧握緊拳頭,做下決定。

    鐵西寧從王城帶來的羽林和禁軍,經過招募補充,現在達到近五萬人的規模。這是他唯一可以完全掌控的軍隊。

    「這……」韓布遲疑了。

    「怎麼,你沒有信心?」鐵西寧道。

    「林躍軍補給不足,勞師遠征,孤軍深入,雖有十萬之眾,但韓布提五萬軍馬足以將其擊退。」韓布挺起胸膛道,隨後面露憂色,「臣指的不是這個,而是陛下的安危!我領軍離開刺尾,各地方軍必定生疑,到時候軍心不穩,而陛下身邊又無可信之人,到時候……」

    「韓卿不必多慮,盡量打好阻截林躍之戰便可。」鐵西寧道。

    「陛下,還是我留在刺尾吧!」韓布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你留在刺尾?你能鎮得住這些地方軍嗎?不要再說了,這事我已經決定。你的擔子也不輕,要用五萬人擊退十萬敵軍啊!」鐵西寧道。

    「是,陛下。我下午就出發。」韓布決定偷偷留下二千最精銳的羽林軍以防不測。

    這一天,離林躍軍團從西南望出發已有三天。

    ***六天急行,日行百里,林躍終於見到王城東面那條著名的地裂鴻溝,軍團兵臨王城城下。

    王城城外,十萬林躍軍團團包圍,水洩不通。

    「頂胸收腹,讓敵人看看我們精神飽滿的樣子。」一個蘭頓騎將在軍陣前整束隊伍。

    「是!」

    騎將滿意是點點頭,望向王城城頭。

    城頭上只有三五面軍旗,幾個文官在上面探頭探腦。

    「我一箭都可以把他們射下來,真不知道林躍大人還在等什麼。」騎將很不耐煩。

    那幾個在城頭探頭探腦的文官正是此時王城中最高級別的大臣。包括總理大臣賈全、農業大臣康喬、牧業大臣巴斯穆、水利大臣高寧秀。

    他們腳下,是一片慌亂之中的王城。市民們手足無措,背著家裡的金銀細軟,一股向東,一股向西,撞在一起的人流互相通著信息「西門出不去!」「東門外也有蘭頓人!」最後,數十萬市民都集中在中心廣場前。

    在各門維護秩序的,是各大臣的家丁,以及少數自告奮勇參加戰鬥的市民。這樣的烏合之眾,加起來也不過五千之數。「看來凶多吉少!」牧業大臣巴斯穆的白鬍子顫抖著。

    總理大臣賈全回顧幾位同僚道「大家有什麼建議嗎?」

    沒有人吱聲。

    「那好,集中城中一切可以抵抗的力量,玉石俱焚!」賈全道。

    他是鐵西寧上台後任命的總理大臣,雖然現在的總理大臣權力不及前朝,但仍算是眾臣之首。

    一眾文臣立時炸開了窩。

    「不行,打不過的!城裡能打的最多三千人,我建議投降!」水利大臣高寧秀道。

    「投降也是個辦法!聽說林躍治軍還算嚴,應該不會擾民。我們自己拼了老命沒關係,怕得就是惹惱了林躍,把全城的命都搭上!」農業大臣康喬說話就比高寧秀委婉得多。

    牧業大臣巴斯穆亦插上道「再說,王城是國都,一旦打起來,會損害文物的。王殿、城牆、包括幾條老街,幾位大人的家宅,都是王朝文明的瑰寶啊!如果它們被毀,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

    賈全冷哼一聲,瞪了巴斯穆一眼,厲聲道「連國都都被佔了,還談什麼對不對得起列祖列宗!」

    被他這麼一喝,眾大臣暫時都禁聲了。

    賈全看著這些同僚,連面對自己都無法挺直腰桿,頓時意氣消散,頹然道「大家準備一下,準備投降吧!」

    五分鐘後,四面白旗在王城四個城頭升起。

    林躍聞訊來到前軍,壓抑住心中的喜悅,命令旗旗號同意受降。不久,城頭上用竹籮徐徐放下一個人來。

    那人被帶到林躍面前。

    「降臣康喬拜見林躍大元帥!」農業大臣康喬拜倒在林躍馬前,長伏不起。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降嗎?」林躍笑道。

    「經幾個留守王城的老臣商議,派小臣前來磋商。」康喬不敢抬起頭。

    「要和我談條件?」林躍笑了笑,「說吧,有什麼要求?」

    「那……小臣斗膽進言。第一,請大人約束軍隊,不要擾民……」康喬抬頭看了看林躍,見他面無怒色,這才繼續道,「第二,請大人不要毀壞王城文物。第三,請大人善待王朝官吏軍人。」

    「如果不是為了前兩條,本帥早就揮兵攻城了。至於第三條嘛,只要是不反抗我軍的人,我林躍絕不為難。」林躍道。

    「小臣代表全城謝大帥!」康喬老淚縱橫。

    「去吧,限半小時之內開城投降!」

    「是!」

    康喬回到城中不到十分鐘,南門大開,王城的大臣官吏列隊出迎。

    林躍策馬率軍到城門處納降。

    ||||

    第92章逼都2馬到城前,只見為首一名大臣痛哭失聲,仰天大慟。

    「你哭什麼?」林躍用馬鞭指著他道。

    那大臣哭得物我兩忘,竟似未聽到林躍斥問。只見康喬跪行數步,稟道「這是總理大臣賈全,他素來不拘小節,今日是過度悲傷難以自己,請大人不要見怪!」

    「哈哈,看來除了賈全一人,其餘人等還是歡迎本帥的!」林躍看著敵國的總理大臣只能在自己的馬前痛哭,不怒反喜。這一刻,他才真正感覺到征服帶來的強烈滿足感。

    長號齊鳴,蘭頓重騎兵兵團首先入城,其後是步兵團和輕騎兵團……

    世元38年一月二十日,王朝都城王城自王朝建都以來第一次陷落。

    林躍軍入城之後,果然秋毫無犯,或者說王城人毫無反抗。市民們除了乖乖地交出家中的糧食被褥,並未遭到更多的侵擾。其實,只幾個大糧倉的屯糧,就足以讓林躍軍團心滿意足了。

    在難得的和平氣氛之中,數十萬人在一個城裡,總難免有一些小磨擦。

    因為林躍再三重申,不准蘭頓軍人**搶掠,是以將士們都規規矩矩。有個兵團長實在忍耐不住,便叫了個舞孃到軍營裡。不久,外面的士兵聽到爭執,只聽那兵團長罵了一句「只聽過賣藝不賣身,還沒聽過兩樣都不賣的!煙花女子還立什麼貞節牌坊!」然後便是那女子聲嘶力竭地大聲呼救,後來又是那兵團長一聲慘叫,大罵一聲「婊子」……

    舞孃屍體被抬出來的時候,雙手緊緊護著自己的衣領,怎麼也掰不開。從她被撕破的外衣裡面,可以看到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白布,結頭不下數百個。有點見識的老兵說「這女子是帶著死志來的,好歹給她埋了,立個碑吧。」於是,軍士們在東門外給那誓死不賣身給蘭頓人的舞孃立了個墳,墳上的木片刻著她隨身玉珮上的文字——「藍磨坊」。

    ***韓布的四萬八千名禁軍,離王城還有三百里。

    春雨今天突然大了。

    王城失陷的消息在半小時前送到韓布手中。

    韓布下了馬,對著西北方向望了一陣,然後放聲大哭。與賈全一樣,他是抱著振興王朝的夢想輔佐鐵西寧的。和賈全一樣,直到王城陷落,他才體會到這座千年古都在王朝人心目中的地位。

    和賈全不同的是,他更年輕,他的哭聲豪壯而悲憤。

    四萬八千名戰士在他身後,也都下了馬。與主帥不同,他們沒有權力這樣放縱自己,只是強忍著淚水遙望西北,任雨水和無聲的淚水混在一起,滑落在王朝的土地上。

    韓布哭到最後,哭聲已變成怒吼,他對天怒吼三聲,然後是一聲長嘯,振動山谷。

    接著,他也不拭淚,跨上戰馬,舉起手中的大劍,對著士兵們道「馬上回刺尾!王城,我們一定會打回來的。戰士們,把憤怒藏在心底,我們要蘭頓人雙倍地償還!」

    「報數!」「歸隊!」

    四萬八千名戰士很快重新整隊,向刺尾回撤。因為雨水的緣故,看不出他們是否哭過。只有一雙雙通紅的眼睛,默默地表達著心中的屈辱和悲憤。

    ***雲鏡南再次回到布魯克城。

    古思對雲鏡南的到來大感意外。從固邦平原北部到布魯克,少說也是十多天馬程,而雲鏡南僅帶著幾個近衛便跋涉而來,必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阿南,你怎麼來了?」古思迎出門外。

    「阿箏在不在?」雲鏡南解下蓑衣,不顧頭上的雨水,便拉著古思急急向裡走去。

    「陛下不在,發生了什麼事?」古思急道。

    「她不在就好。阿思,我和你商量個事。」雲鏡南把古思拉進屋內。

    「說吧,你急成這樣的,一定不是小事。」古思信任地道。

    雲鏡南凝視著古思的雙眼,鎮重地道「阿思,你聽清楚了……我想布魯克軍到刺尾去。」

    「不可能!」古思的第一反應。

    「阿思,我想了十天,是很鎮重地向你提出這個問題的。你再好好想想,不要這麼快回答我。」雲鏡南道,目光很焦急。

    古思看著雲鏡南,雲鏡南眼中的焦急讓他平靜下來,稍稍理了一下思緒,古思道「布魯克軍不能離開,主要原因是,庫克有二十萬蘭頓生力軍……鬼知道止不止二十萬。我率軍一走,布魯克和飛羽就肯定要丟了,到時候,陛下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如果阿寧撐不住了呢?布魯克城還有什麼意義?」雲鏡南道。

    「你是說林躍北上和蒲力雙面夾擊刺尾?」王城淪陷的消息還沒傳到布魯克,古思輕鬆地道,「我一直在等林躍的消息,他繞到刺尾西面的時候,就是刺尾軍反擊的時候了。」

    雲鏡南搖了搖頭,頹然坐回椅子上,喃喃道「連你都沒有想到,阿寧必定不會預先防備。」

    「阿南,你的意思是?」古思不覺得自己的邏輯上有什麼漏洞。

    「我想,我如果是林躍,絕不會攻擊刺尾,而是捨近求遠,攻佔王城。」雲鏡南道。

    一道閃電遠後,一陣驚雷隆隆之聲,由遠及近,經久不消,彷彿天都被雷炸出了個窟窿。

    古思臉色鐵青,覺得全身乏力,扶著桌子才不至於坐下,道「就像你掐住糧道一樣,如果王城被佔,等於是斷了刺尾的援軍。而且,林躍可以搶在蒲力之前先立一個首功……我怎麼會想不到呢?」

    「如果幸運的話,現在林躍可能還在前往王城的路上。阿思,為今之計,只有你率軍全力支援刺尾。不管王城是否淪陷,刺尾都需要布魯克的幫助!阿寧要是垮了,十座布魯克也沒有意義,到時候,你和阿箏將要獨力面對上百萬蘭頓軍!」雲鏡南急道。

    「我要去說服陛下,這需要一點時間。」古思為難地道,但是他已接受了雲鏡南在戰略上的判斷。他這時的心情是很懊惱的,聯鐵抗敵是雲鏡南早在幾年之前就定下的戰略,可是這幾年古思並沒有做到。

    他做到的只是「不與鐵西寧發生衝突」,如果早一點拋開成見,韓布就不會拖延去刺尾的時間,鐵西寧也不至於在刺尾苦苦支撐。如果能早一點完全摒棄自私,他就會像雲鏡南一樣頭腦清醒。

    「可是,我不知道有沒有把握說服陛下。」古思道。

    「我來說。」雲鏡南急道,「我來說可能會更好些。」

    「我在你們眼中就是這樣的人嗎?」門被推開,素箏走了進來。

    「陛下!」

    「阿箏!」

    「阿南的話我已聽到一些,雖然還理不清頭緒,但是我相信阿南。是啊,鐵西寧如果完了,留著布魯克一座孤城又有何用?古思將軍,你可盡提布魯克軍前往刺尾。」素箏在這時表現出來的果斷,連古思都自愧不如。

    「那陛下您?」古思道。

    「給我一萬人,把管豐留給我。我要留下疏散百姓,然後去刺尾城會合。」素箏道。

    雲鏡南馬上明白了素箏的意思,她不想給百姓造成倉皇的印象,於是點頭道「我覺得可行,但是阿箏在疏散百姓之後不要去刺尾,這一路上都是蘭頓人的控制區,太危險,還是直接北上到固邦平原和聯盟軍會合比較妥當。」

    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會留下來幫助阿箏,盡早了結布魯克的事。夜長夢多,蘭頓王就在庫克,他的鼻子可是很靈的。」

    「好,陛下就拜託你了!」兩個兄弟的手緊緊相握。

    這也許是兩人最後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無論是前赴刺尾城,還是在固邦平原,二人都處在一場世紀之戰的漩渦中心,都在死亡與生存之間徘徊。

    雲鏡南,是除了林躍之外,第二個看清形勢的人。可是,他還是慢了一步。慢就慢在他身處遠離刺尾、王城的固邦平原。千里迢迢,再快的草原烈馬,也沒辦法再挽回王城失陷的命運了。

    世元38年一月二十三日,王城陷落三天之後,古思盡提布魯克、飛羽十餘萬精兵,往刺尾開進。出城之時,順便攻了文速軍團一陣,為素箏疏散百姓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一月二十六日,素箏、管豐率一萬布魯克軍隨雲鏡南北上固邦。

    布、飛兩城五十三萬百姓幾乎全部移向阿南要塞,由一沙負責分流安置。一時之間,草原聯盟負擔加重,這也是草原聯盟第一次受到蘭頓西征的不良影響。但從長遠來看,王朝難民為草原聯盟帶去了王朝的先進技術,特別是冶煉、造紙、農耕的技術和人員。

    直至二月八日,文速才膽顫心驚地出兵進駐布魯克,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古思肯放棄這座城市。二月十五日,文速軍團又佔據了飛羽,終於相信「天上的餡餅砸中了自己,而且還是肉的」,文速派快騎通報了蘭頓王,並附上扣押了很久的陣亡名單——那是雲鏡南上次攻擊山地營寨造成的傷亡,他一直不敢上報,而且瞞報可以多領幾個月軍餉,讓陣亡士兵為自己掙錢,何樂而不為?

    二月二十五日,文速伯爵感激涕零地掛上蘭頓帝國最高榮譽之一「帝國飛鷹勳章」。

    (歷史證明,雲鏡南建議古思放棄布魯克城無比英明,丟開一城之地,使布魯克十多萬軍隊得以從固守狀態解脫,這對戰場形勢的影響是巨大的。雲鏡南沒有對古思明說的是他的靈感,來自於水裳不經意間壓壞的軍事沙盤。)

    韓布還未回師,王城淪陷的消息就已到了刺尾。

    刺尾城二十萬大軍坐不住了,軍士們紛紛走出營房、帳篷,不安、焦慮、茫然的情緒充斥著軍營。

    「幹什麼?為什麼不呆在營裡?」

    「大人,聽說了嗎?王城淪陷了!」

    「什麼!怎麼回事……」

    ……

    軍營裡的嗡嗡聲象蒼蠅一樣傳來,鐵西寧知道王城的壞消息已經在軍中傳開,他比軍隊提早一天知道了這個消息。

    「通知各兵團長到我這裡議事!」鐵西寧決定做點什麼。

    傳令兵用了一個小時才把各兵團長找齊,原因是各地方軍都在自己的軍營裡進行「戰爭形勢預判」的熱烈討論。

    鐵西寧微笑著等待各兵團長到來,絲毫不露煩燥之意。

    上官貞泉是最早到的,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其他兵團長陸續到來,看到鐵西寧的架勢,開始在心中嘀咕「王城淪陷的消息是不是假的?」

    待得最後一個兵團長粟豐城主酈子期也到了,鐵西寧開始講話。

    他的第一句就是「林躍軍團一月二十日進駐王城」。

    兵團長們騷動起來,他們雖然都剛在自己營裡開了小會,也知道王城淪陷的消息不假,但這個消息經過鐵西寧親口證實,感覺大不一樣。

    鐵西寧的第二句話是「這是朕等了很久的消息,現在到了我們收拾蒲力兵團的時候了!」

    兵團長們又是一片騷動,但這一次眾人臉上多了一點疑惑,目光齊聚在鐵西寧身上,七八個兵團長都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陛下的頭是燒壞了吧?」

    只有上官貞泉微微頷首,靜等鐵西寧說下去。

    「大家都知道,自從林躍分兵南下,我們正面的蒲力軍團就只剩下四十萬人。這本應是我們殲滅蒲力所部的大好機會,只可惜蒲力生性怯懦,不敢強攻,一直在保存兵力。如今,林躍到了我們背後,我們終於等到了殲滅蒲力軍團的機會……」鐵西寧娓娓道來,彷彿一切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陛下,我們的家小都在本城。林躍佔了王城,下一步就將威脅到地方各城了。」極樂軍兵團長道。

    鐵西寧出乎意料地未對魯莽插話的兵團長發火,耐心鼓勵道「只要我們在刺尾的這一戰打好了,林躍必然東來馳援蒲力,不會到地方上去。」

    然後他開始佈置第二天的戰鬥「粟豐軍團前軍,負責防守城門;極樂兵團埋伏右翼,瑞郡兵團在左翼,祖龍兵團負責最關鍵的那一步……」

    這場會從日上三桿一直開到黃昏日落,鐵西寧與眾兵團長就戰術細節做了諸多假想和預防,用他的話說就是「明天一戰,一定要砍下蒲力的腦袋」。

    祖龍兵團的任務是最早討論完的,剩下的時間裡只是時不時對其任務作一些細微調整。上官貞泉一直在看著鐵西寧,在她眼裡,這位年輕的王朝皇帝,身上湧動著不可思議的血液。無論什麼困難,在他這兒似乎都不是問題。

    「他竟然能用這樣一個反守為攻的計劃來化解危機!」上官貞泉的目光中是敬佩,是好奇,更多的是心中深深的仰慕。

    待得她看到鐵西寧看過來,問她「貞泉,你還有什麼問題?」,她才發現會已經散了,忙低下頭道「陛下,沒什麼問題,我該回營安排各騎將的工作。」

    「明天的戰鬥會很慘烈,」鐵西寧走到上官貞泉身邊,「我想,你明白朕把你安排在外圍的用意吧?」

    「恕貞泉愚鈍,請陛下明說。」上官貞泉的聲音微如蚊吟。

    鐵西寧將手放在上官貞泉的肩上,低聲道「朕不想你出事。」

    上官貞泉沒想到鐵西寧會如此直白,愕然抬頭,迎上的是鐵西寧深情如潭水的目光。

    她咬了咬嘴唇,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可是卻身不由己地*上前去。

    「陛下,你明天也要小心!」

    「什麼?我聽不到呢!」

    「我也不想你出事。」上官貞泉仰起頭,將嘴湊在鐵西寧耳邊道。

    「太遠了,聽不見!」鐵西寧順勢將上官貞泉輕輕抱住。

    上官貞泉嚶嚀一聲,緊緊貼在鐵西寧胸前。

    鐵西寧的臉摩了摩上官貞泉的髮際,嘴唇向她的臉上吻去,慢慢地移向她的紅唇。

    上官貞泉只覺心中一陣狂跳,那心兒都要跳出軀殼了,可她畢竟是第一次和男子如此親近,心中多少有些戒備「他是個皇帝,想要哪個女子還不是召之即來,我……」

    她猛地推開鐵西寧,然後對著一臉失望的鐵西寧急急道「我還要回兵營,佈置明天的作戰。陛下,我先去了!」說完紅著臉一陣風似地跑出營去。

    在戶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吹了一陣涼風,上官貞泉總算聽不到自己的心跳,這才紅著臉往祖龍軍營而去。

    兩個鐵西寧的近衛低聲交談「我猜上官兵團長不會超過二十歲。」

    「怎麼看出來的?」

    「你看她剛才離去時的樣子,居然還蹦了一下,就像我女兒得了個大紅蘋果。」

    「呵呵,老兄你耳背了不是……」

    ***次日,刺尾城上空萬里無雲。

    蒲力起了個大早,像往常一樣,他要巡視各個軍營。最近都沒什麼戰打,或者說是他不願意打,這多少會讓士氣鬆懈下來。因此,他按照庫克軍校的理論,給士兵們佈置了很多研究課題,諸如「除了雲梯,請想出三種以上登上城牆的方法」、「瑜珈和辟榖誰更節省糧食」、「如果你與韓布單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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