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條人影從糧車上爬了出來。
臭死我了,我怎麼攤上躲在酸菜缸子裡!我也好受不到哪兒去,一塊臘肉是挺香的,一車臘肉就不怎麼樣了。噓,不要命啦!雲鏡南倒沒抱怨,他是在米袋下面躲著的,咦,辛巴呢?我記得他在最後一車!眾人向最後一個糧車摸去,從運酒的糧車上拉出辛巴,後者早已醉得不行了。那個在酸菜缸裡躲了一天的間諜組戰士,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在辛巴鼻子上一撫,辛巴馬上就醒了過來。
六人出了屯糧處,順街角牆彎前行。
固邦雖說已變成一座純粹軍塞,但潛入城後六人隱蔽反而不便。城中軍隊的人數再多,入夜時也難免是萬人空巷的情景,連和平時期的更夫都見不到,只有巡邏軍士偶爾走過。
雲鏡南遠遠地查看了幾處崗哨,對蘭頓人的佈防已瞭然於胸。蘭頓軍隊的主力是傳統騎士,一名傳統騎士上陣,身邊至少要帶一名侍從,有時還兼帶一名實習騎士。
現在刺尾城戰事告急,大部分騎士已被調往前線。留守佔領區多是從平民中徵募的步兵團。雲鏡南等人一面摸索前行,一面暗暗記下軍營排布、崗哨佈署的情況。
只差最後兩個崗了!雲鏡南鼓勵道。
大人,我們冒這麼大險來摸固邦的底,到底是為什麼?難不成,你要打下固邦?辛巴問道。
我們有少一個人嗎?哪來那麼危險。雲鏡南罵道,來探固邦當然是要打的,不過不是我們打,讓阿思他們去打。布魯克被蘭頓人看得緊緊的,哪有辦法打固邦?辛巴又問道。
我說有辦法就是有辦法的,閉嘴!雲鏡南不耐煩地道,他懶得向辛巴解釋自己的全盤計劃——要把二十萬蘭頓人引離駐地,是一項繁雜的腦力工作,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桑奴擔心道大人,呆會兒我們怎麼出城?雲鏡南笑道不必擔心。蘭頓人現在佔了上風,囂張得緊,晚上也不關城門的。呆會兒我們搞幾套蘭頓軍的衣服,裝作巡外城牆的士兵就可以出去了。眾人一聽,心裡都踏實下來。一行人都是聯盟軍中一等一的高手,幹掉幾個巡夜士兵,搞幾套服裝根本不在話下。
正說之間,拐角處傳來腳步聲。
眾人立即閃到黑暗之處。幾乎同時,一隊巡夜的蘭頓士兵在街角處出現了。
大人……辛巴低聲道。
閉嘴!如果不是桑奴擋在中間,雲鏡南恨不得掐死辛巴。
大人……辛巴又道。
蘭頓人已走得很近了。
噓!雲鏡南看見蘭頓士兵的黑影了。
可是……噓噓!蘭頓巡邏隊走過六人藏身的巷口。
撲……嘰滋……撲撲!裂帛之聲不絕於耳。關鍵時刻,辛巴竟然放了一串慷慨激昂的臭屁。
誰?蘭頓士兵抽出刀來,向巷口處逼了過來。
六個人的臉同時白了,他們並不怕面前這幾個敵人,怕的是整座固邦城一旦驚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飛不出去。
雲鏡南一腳把辛巴從黑暗中踹了出去。
饒命啊!辛巴的腳一下就軟了。
雲鏡南暗罵一句軟骨頭,渾然忘了自己剛剛出賣了辛巴。
蘭頓軍見黑暗中突然衝出一個王朝平民打扮的矮瘦之人,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怎麼城裡還會有王朝狗?桑奴等人早已蓄勢待發,只等雲鏡南一聲令下,便要出手幹掉眼前這幾人,順便取了衣服換上。
蘭頓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辛巴身上,雲鏡南的手按在劍柄上……
馬蹄聲突然大作。
林躍大公爵有令,固邦糧草連夜開拔,送往刺尾前線!數十名騎兵高舉火把,繞城傳令。
該死!雲鏡南暗罵。
騎兵馳近巷口,火光之下,六人藏身之處盡露無遺。
快走!雲鏡南搶前扯起辛巴,拔腿就跑。
有奸細!有奸細!……眾人在城裡已轉了一夜,街道頗熟,只撿遠離軍營處的小巷亂竄。
大人,全城都驚動了,我們該怎麼辦?連最凶悍的桑奴都開始緊張了。
雲鏡南道跟我來,西城有個小巷,藏身最好。大人真是厲害,也只轉了一夜,便知道哪裡最好藏身。雲鏡南不禁汗顏。當年他從蘭頓臥底歸來,正遇上犁師圍攻固邦,古思不肯棄城,所以他只得捨命陪君子,不過早把藏身之處找好。
大人,辛巴不見了!雲鏡南回頭一看,果然只剩五人,站下腳步一聽,身後蘭頓軍已逼進,隱隱聽到饒了我吧.這個渾蛋不是逃跑專家嗎,怎麼反而落在最後?雲鏡南一跺腳,隨我來,要走一起走,先救辛巴!眾人齊應一聲,奮勇隨雲鏡南返身。
待看到辛巴之時,只見他騎在三四米高的斷牆之上,全身打抖。下面蘭頓士兵正拿長矛向上亂戳,卻總差了幾分,有幾個士兵罵罵咧咧地從背上取下弓箭,正要射下辛巴。
殺!雲鏡南搶前數步,早已砍翻一名蘭頓人。桑奴等人爭先上前,如虎入羊群,不幾下剁翻十餘人。其他蘭頓士兵見奸細厲害,發一聲喊,向來路逃回。
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雲鏡南一把將兩腿發軟的辛巴丟在桑奴身上。
桑奴一手將辛巴夾起,皺眉撫鼻道你小子尿褲子了?辛巴嚇得兩眼發白,全身無力,卻還強辯道不是嚇的,是我想在牆角解個手,不料被蘭頓人追上……一行人未行得幾步,後面馬蹄聲大作,蘭頓人往四面八方包抄了上來。
完了!雲鏡南恨不得把辛巴劈了餵狗。
四面八方巷口處都映出火光,聽馬蹄聲,來者不下千人。任雲鏡南機智過人,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理由不死。
蘭頓長矛的影子在閃爍火光下,如千百條毒蛇,向巷子逼來……
***布魯克城,行宮。
燈燭閃了一下,一隻撲火的飛蛾蹦達幾下便發出一陣焦臭,化作一縷青煙。
素箏皺了皺眉頭,用髮簪將飛蛾挑了出來。她已不像小時候那樣,看到飛蛾撲火便會落淚。在蘭頓人點起的這場戰火當中,布魯克城的命運很可能也像這只飛蛾。
但是她現在想的不是這些,而是一個人。
那場愛,在這世上,再轟轟烈烈,也不過是一炷火光。我本以為我已撲上去過了,燒死了,我的心死了。可是,我為什麼還在想著他。這幾天,她的心跳特別厲害,而此刻,看著火上的蛾屍,她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
阿南要塞,有兩個女人都在望著星空。
阿南,你再不回來,我要揍你了!水裳在深夜時分,看上去特別溫柔。
要塞中心,是蝶兒的帳篷。蝶兒倚在窗邊,眼神閃爍不定神啊,我要怎麼做?沉靜的草原,今夜更格外寂靜。遠方固邦城的喊殺聲,傳到這裡,變成有情人心中的朋朋心跳。
……
遙遠的藍河公國。君悅已走了很久,沒有回來,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憶靈沒有等待,她繼續訓練藍河軍,蓄備糧草。屯在庫克的四十萬人,隨時可能撲過來,甚至比當年的伊枝人還要無情。
阿南,幫幫我!每當孤力難支的時候,憶靈總會想起雲鏡南。
可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雲鏡南現在肯定不會離布魯克太遠,他的朋友古思和鐵西寧都正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
一顆流星從天上劃過。
憶靈沒來得及將心中的心願說出來,但她想過了,雖然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
那份擔心,根本就不用說。為遠方那人的擔心和掛念,裡面本身就含著千言萬語。
……
這一切,發生在大陸不同的地方,卻在同一刻。
似乎寧靜而漫長。
甚至刺尾城的對峙雙方,都已放下刀劍,暫時休整。
而雲鏡南在此刻,卻徘徊在死神手邊。
……
桑奴,照顧好我後背!是,大人!……
活抓奸細!不要讓他們跑了!……
幾柄刀同時砍來,雲鏡南避無可避,取劍格擋。刀劍上崩出一連串火星,幾乎將人眼炫瞎,同時發出刺耳的摩擊聲。
呔!桑奴將手中刀送進一匹馬的馬腹,那馬奔勢不衰,腹上被切開一個大口,更被桑奴的巨力帶得騰空起來,四蹄亂踢。
雲鏡南被刀光一晃,眼中正花,腰上猛然間一痛。中刀了!他的心一陣透涼,下意識地回手摸向自己腰間,卻未有血。
然而背後這一擊力道奇大,他運氣挺了一下,腰間劇痛,腳下軟軟跪向地上。
又一個蘭頓將領衝了過來,揮劍至上而下向雲鏡南斬下。雲鏡南半跪於地,無法用力,使劍向上一擋一卸,將來招卸在一邊,同時掙起身子,一劍向那騎兵後背刺去。
他雖然受傷,但這一系列動作是十餘年苦練而生成的本能反應,這一劍仍是迅捷無比,力量雄勁,普通蘭頓將領絕然躲不過。
但那蘭頓將軍回手一劍,便將雲鏡南擋開,同時咦了一聲,顯然也大為吃驚。
有種!雲鏡南這一躍使盡全力,腰上更痛上加痛,再無法爬起。那蘭頓將軍策馬回馳,俯身一抄,將雲鏡南擒上馬來。
大人!桑奴急忙來救,卻被蘭頓人用長矛格開。剛才那傷馬後蹄正踢在雲鏡南身上,桑奴正要回頭呼叫保護大人,這才發現辛巴及另外三名戰士已負傷倒地,被蘭頓人所持。
呀!呔!桑奴再奮起精神,將眼前的十餘柄刀劍統統擋在一邊。那十餘名蘭頓士兵倒有六七名虎口震裂。
蘭頓人已掌控大局,反而不急著進攻。
放下刀吧!你們大人的命就在我手中。一個蘭頓將領不緊不慢地道,他的刀架在雲鏡南的脖子上。
別傷害我家大人!桑奴見雲鏡南被擒,立時棄了兵器。
六個人對一千人的戰鬥,沒有奇跡發生。不到十五分鐘,雲鏡南一行盡數被俘,三名間諜組戰士受傷過重,繩索還未綁上便已斷氣。
而蘭頓人也損失了幾十名戰士。
剩下的五個人,被關在一間臨時囚室裡。
見鬼,腰痛死了!這馬蹄怕是踢在腎上了。看守,給拿一壇虎鞭酒來。什麼?……沒有不要緊啊,拿點枸杞酒也好啊,補補腎!……別走啊,兄弟,拿點風濕膏也好啊!唉喲,痛死了,這些沒人性的。雲鏡南在囚室裡大呼小叫。桑奴在一邊問辛巴你怎麼一點都沒受傷?反正也打不過,還不如不打!辛巴沮喪地道,你看看大人,年紀輕輕,腎被踢壞了。我看那個蘭頓將軍的武功好得很。雲鏡南被辛巴一提醒,亦奇道那個蘭頓人不是庸手,他這樣的人才應該在刺尾才對啊!大人,別想那麼多了,今天蘭頓人是累了,把我們綁在這兒。你等著看天明吧,什麼夾棍、鞭子、老虎凳都該上來了。辛巴無精打采地道。
桑奴怒道就你怕死。我明天肯定什麼也不說,我桑奴雖然沒讀過書,但也知道寧死不屈的道理!切!雲鏡南居然和辛巴同時對桑奴表示不屑。
大人,你?桑奴不明白一向敬重的雲鏡南怎麼也和辛巴一樣軟骨頭。
雲鏡南見桑奴眼神中的失望如萬丈深淵一般,忙正色教訓道桑奴,人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死,有何難?難的是身負重任,忍辱偷生!我們一定要活著走出固邦,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明天?桑奴被雲鏡南說得暈乎乎的。
明天一開始盤問,我們就投降!雲鏡南已準備亮明身份,這樣至少能多活一陣,只要蘭頓人顧及到聯盟軍的力量,在這個非常時期應該不會立即翻臉。
可是,蘭頓王肯定不會放我回去。這往後的日子,唉……***清晨的陽光從窗格裡透進來,橙黃飽滿,一點都不帶殺氣。
今天是個好天氣,應該不會太慘!雲鏡南蠻有把握地對辛巴和桑奴道。
辛巴一點都不相信,道我看我們要死得很慘的。烏鴉嘴!桑奴罵道。
正說話之間,大門依呀一聲打開,幾個蘭頓士兵走了進來,放下手中的繩索鐵鏈,又轉身出去。他們就這樣進進出出,搬了好些東西進來。所有雲鏡南能想像到的刑具都有。
那是夾棍,我知道!辛巴道。
就你懂,這是老虎凳,後面的是辣椒水。桑奴不甘示弱。
後面那個是什麼?我考考你。辛巴又問。
我不認識。桑奴很老實。
雲鏡南實在聽不下去了,煩躁地道那是木驢。什麼是木驢?二人異口同聲問道。
說穿了,就是把你吊在那根大棍子上面,把棍子往你下面穿上去,再從你口裡穿出來,幾天都死不了。雲鏡南翻著白眼道。
下面怎麼穿上去的?我想不出來。桑奴道。
這還要問,就是你身上最壞事的地方。辛巴已經想像到了,渾身打顫,要不是你那地方昨晚放了個屁,我們也落不到這種下場!桑奴不說話了,大張著嘴看著木驢,他想像不出人為什麼要想出這麼噁心的刑罰。
蘭頓人將這些刑具擺齊,又將鐵烙之類放在爐火上擱著,都束手在兩邊侍立。不一時,進來一個蘭頓將領,正是昨晚擋過雲鏡南一劍的那個高手。
那人一進門,雲鏡南便帶頭叫道我們投降!我們投降!他叫第二聲時,辛巴已跟著喊了,只有桑奴在他們叫完之後,才很猶豫地叫了聲我們投降.於是立即招來雲、辛二人的白眼,彷彿他沒有團隊意識,出聲不合節律,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桑奴很羞愧地低下了頭。
你們都是哪裡來的,到固邦來幹什麼?那蘭頓將軍也不坐下,背手持握馬鞭,問道。
我是雲鏡南,草原大聯盟盟主。說起來,和你們林躍大人還有一份交情呢!雲鏡南忙不迭地道。
我叫辛巴,盟主近衛。……大人,饒了我吧,我上有八十歲老母親,下有四五個嗷嗷待哺的可憐孩子……嗚嗚!辛巴就差尿褲子了。
正在桑奴猶豫是否要出口求饒時,那蘭頓將軍大笑起來雲鏡南!雲鏡南哪會是你這副熊樣!我只聽說,他是古思的好朋友,曾經刺殺過明鎮皇。這樣的好漢怎會是你這副樣子!快說,你們到底是誰?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我真的是雲鏡南……不信,你問他們倆!雲鏡南急道。
辛巴和桑奴二人聽那蘭頓人剛才稱雲鏡南為好漢,料想還有一線生機,忙道是啊,他就是雲鏡南,如假包換!哦!那蘭頓將軍繞著雲鏡南轉了兩圈,拿馬鞭在他身上敲打幾下,彷彿買瓷器,又像買西瓜,那麼你真的是雲鏡南羅?||||
第79章生機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正是雲鏡南!雲鏡南索性豁出去了。
好!想不到雲鏡南也有落在我手裡的一天!哈哈。那蘭頓將軍似乎相信了,但態度卻不友好,我隨紅雪大人圍擊布魯克時,險些死在你的手裡,今天,總算可以報仇了!倒霉!雲鏡南暗罵一句。
將軍大人,我是上個月剛進近衛隊的。這次我們阿南大人要來,我還一直勸他來著。而且,他平時對我們屬下們也不好……辛巴見風使舵道。
閉上你的臭嘴,大人什麼地方對不起我們了!我桑奴誓與大人共生死!桑奴鬚髮皆張。
那蘭頓將軍對著桑奴點了點頭,讚道難怪草原聯盟能打幾場硬戰,果然有人才。然後又問雲鏡南道你為什麼出現在固邦,從實招來!雲鏡南知難免一死,也失了做戲的興致,懶懶應道你說呢?嘴還挺硬!那蘭頓將軍如玩鼠的貓一樣,饒有興趣地拿馬鞭拍拍雲鏡南的臉,不過,我確實想不出你到固邦來幹嘛。只有一個理由,你們是來刺探軍情的,可是刺探軍情用得著你這個盟主親自出手嗎?所以,我真的猜不出來。雲鏡南哭笑不得,腦子裡靈機一動,道告訴你也無妨,是林躍和我約好的。至於他為什麼約我,只有見了他才能說。那蘭頓將軍果然愣了愣,然後目露凶光,道林躍大人!這倒是個理由。幸好我沒有通知其他部隊,不然責任可就大了。看來,我也不用拷問了,馬上就該送你們上路。除了仇恨,你就沒有其他追求了嗎?雲鏡南提高聲音問道,那蘭頓將軍一揮手,止住手下。
雲鏡南不失時機地道生活中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比如女人……比如親情……比如,榮華富貴……他每說一個比如,便觀察那蘭頓將軍的反應。
這些,我都想要。你能給我?那蘭頓將軍不屑地道。
雲鏡南的心放下一半,笑道如果你放了我,只要你開個價,我相信還拿得出來。不論是什麼價錢?那蘭頓將軍又問了一句。
十萬,二十萬。只要你開得了口,我就絕對拿得出。雲鏡南生怕對方張口就是數百萬金幣,先把價碼暗示出來。
好,就是這樣,成交了。你可不許反悔。那蘭頓將軍答應的極其爽快。
這反而讓雲鏡南擔心起來,問道你還沒有開價,怎麼就成交了?我要的條件肯定是你能做到的,放心吧!那蘭頓將軍笑道。
確定我能做得到?雲鏡南追問道。
確定!我只要你手上的戒指。那蘭頓將軍笑道。
雲鏡南苦笑道你要金山銀山都行,如果是要這枚海心鑽戒,還不如殺了我呢!此言大出辛巴、桑奴意外,二人只覺得大人今天腦袋是不是進水了.錚,那蘭頓將軍將劍抽了出來,直指雲鏡南,厲聲喝道再給你三秒鐘考慮!雲鏡南仰起頭,將脖頸迎向劍刃,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
好!那蘭頓將軍反讚一聲。
雲鏡南傻傻地看著己方三人的綁索被解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那蘭頓將軍早換上一副笑臉,拱手道阿南大人,得罪了!小人君悅,藍河大公靡下。大人在長山助國主建造藍河要塞時,我曾見過大人幾次。雲鏡南這才真正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如此。君將軍,你可把我的小魂都嚇丟了!得罪了!君悅恭敬地道,看了看雲鏡南的海心鑽戒,連這枚國主相贈的鑽戒都視之重於生命,阿南大人對我們國主情深意重,對藍河有恩在前,我君悅又怎會做忘恩負義之事!桑奴和辛巴都未聽雲鏡南提及這段情事,不禁神往。只有雲鏡南想起從前情事,再想到自己現在心繫蝶兒,心中頗有愧意。
昨夜圍捕雲鏡南一行的恰好便是君悅所部,而在戰鬥快結束時,君悅認出對方相貌酷似雲鏡南,因此留了個心眼,只將陣亡的三名間諜組戰士交給城防大將,而將雲、桑、辛三人帶到偏辟密室。今日一問之下,果然是雲鏡南本人,這才坦誠相見。
雙方一番暢談之後,三人換上蘭頓軍服,由君悅送出城外,拱手作別。
大人,莫忘了答應君悅之事。君悅笑道,幾人一路走來,雲鏡南生性隨和,君悅與他相處,反較在憶靈身邊更為親切,您這條命可是要換錢的。哦!你說吧。雲鏡南亦笑道。
只怕大人小氣不答應。君悅眼中有幾分狡黠。
雲鏡南知他在激將自己,同時心中亦感他相救之恩,有心報答,慨然應道獅子大開口罷!什麼價碼,但開無妨。我答應你了。他這幾年還是攢了不少積蓄。
好,爽快!君悅就等著雲鏡南這一句話,我不要錢財,只要大人一句話,今後聯盟與藍河的交易不再徵稅!雲鏡南一愣,他萬萬沒料到君悅的條件竟是這個。阿南要塞近年開支全*聯盟的稅款,其中與藍河的商貿占很大一部分。當下不禁為難。
大人!君悅正色求懇道,近年藍河連遭戰禍,公國百姓深受塗炭。特別是糧田被毀,難以維繫生存。一個壯年男子辛辛苦苦挖鐵礦所掙的,還不能維持家人半飽生活。君悅實在是看不下去……雲鏡南開通聯盟商路之後,極有經商頭腦,無論是王朝軍器還是藍河商品,他都看準了對方需求情況,以物易物,用奶肉制口換進,大賺特賺。阿南要塞又對東來西去的商隊徵收稅款,富得流油。無形中也增加了商隊的經營成本,商人們將這些成本都轉嫁在交易方身上,將藍河、王朝的供貨方價碼一壓再壓。
雲鏡南此時為君悅誠心所動,當場答應道好,今後只要是與藍河通商的商隊,稅款一律免交!謝大人!君悅滾鐙下馬,拜伏於地,淚流盈面。
雲鏡南的這一句承諾,無法用金錢衡量。這是關係藍河百姓民生大事,也是為藍河經濟命脈注入了澎湃動力。
雲鏡南等人走出老遠,君悅仍跪在地上。
阿靈身邊有這樣的忠誠之士,我也放心了!桑奴卻還沉浸在海心鑽戒的浪漫故事之中,問雲鏡南道大人,愛情真的如此神奇嗎?就是利刃加身也能置生死於不顧?雲鏡南一愣,隨即笑道誰會傻到為一枚戒指去死?只是你想過沒有?什麼?當時他如果真的要海心鑽戒,只要從我手上摘走就好了,何必把這當成談判條件?原來大人早就猜到……桑奴一臉的表情不知是佩服雲鏡南的才智,還是失望於他心中對於愛情美好憧憬的破滅。
***刺尾城被打得像一團爛泥。
這團爛泥糊在王朝中部的崇山峻嶺之間,就是抹不去。
郎翔拼了。他把自己的命押在刺尾,而且把自己能掌握的一切都賭了上去。
現在,鳳竹的兵力也被壓了上來。後面還有沒有援軍,鬼才知道,各地城主就像裂土割據的諸侯,鐵西寧怎麼催都催不動。
刺尾,是腐朽王朝的最後一層硬殼。一旦城破,蘭頓軍便會像洪水一樣淹沒王朝大地。
郎翔怒吼著回應前仆後繼的蘭頓軍,絕望而憤怒。
刺尾城的守軍剩下二萬五千人的時候,郎翔下了兩道前無古人的命令把我的棺材抬到城牆上來!把西城門給我封死!羅蒙生病了,他那天躲在城樓後面。蘭頓人的投石器打垮了半個城樓屋簷,他有幸活了下來。
鄭福看到郎翔的棺材時,就瘋了。他居然也衝到城牆邊上,不再躲在城樓後面。不過,這也許是因為城樓後來也被蘭頓軍整個轟垮了。
戰爭進行到這時候,守軍們已談不上什麼意志。每天滿眼亂飛的人頭、胳膊、大腿早將他們的神經麻木,機械地揮舞武器,直至戰死,便是他們活在世間所有的意義所在。
瘋子!林躍暗暗搖頭,看著刺尾守軍無謂的抗爭。
而蒲力是悔死了,把腸子都悔清了,只能罵自己道我怎麼會踩到這攤渾水上來?幸好這噩夢快要結束了。林、蒲合兵一處,發起最後一天的大衝鋒。
二十萬蘭頓軍對一萬王朝軍的衝鋒。
沒有懸念的全軍衝鋒。
數百架雲梯從四面八方一齊搭上城牆,人潮象螞蟻一樣湧來。蘭頓軍的喊殺聲使刺尾城牆顫抖,整個蘭頓軍勢在喊殺聲中似乎凌駕在城牆之上,匯成濃重的紅雲。
王朝士兵們的黑油、滾石早已用盡,只能用長木枝頂開雲梯。可是很快他們就放棄了,因為很多蘭頓士兵已經衝上城頭。
王朝弓箭手們丟開弓箭,用短刀與敵人搏鬥。
很快,鮮血浸透了城垛附近的每一個人,活人和死人。雙方甚至分不清各自的服飾,但卻都知道對方是敵人。在這樣的環境中,每個人都能本能地分辨敵我。
因為,蘭頓人只想往城裡沖,王朝軍只知道向城垛邊湧。指揮已經毫無意義。
郎翔和鄭福身邊,一排排士兵倒了下去。
使用長木桿的王朝軍很快便頂不動雲梯,無論他們使多大的勁都頂不開。在蘭頓軍的吶喊身中,力量似乎正從他們身上消失。
而從林躍這個位置看去,清清楚楚。顫動的雲梯上面,爬滿了蘭頓士兵,憑著兩三個王朝軍,根本頂不開這麼重的重量。
郎翔一面揮舞大刀,一面在腦中反覆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我是古思,我會怎麼做?可是他不可能是古思,所以也就想不出辦法。
生命的意義既然已不復存在,郎翔絕望地大吼,將身上的戰甲全部解開,赤膊衝向敵人。所有守軍都已上了城頭,他們身後就是沒有一點生氣的刺尾城,除了血污和屍體,空無一人。
守軍們發出異乎於吶喊的聲音,那是人類最原始的嚎叫,用血肉拚命將敵人向城垛外壓去。垂死的困鬥,蘊含著驚人的力量,蘭頓軍暫時被逼出城牆外。
然而,城牆下面是更多躍躍欲試的蘭頓人。
郎翔扶著刀,在城垛邊喘氣。蘭頓人的第一次進攻被擋住了,不過第二波不會超過三分鐘。而守軍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四千人。
蒲力看看林躍,兩人幾乎同時將馬策前幾步。
蘭頓!萬歲!蘭頓中軍在兩人的帶領下一起衝向刺尾城。
經過這樣一場地獄血戰,誰也不想比誰更遲登上城頭。
來吧!郎翔的眼睛血紅,緊握的大刀在手中隱有龍吟之聲。
我不想死!鄭福在城頭上當眾哭了出來。
蘭頓人的吶喊聲再起,卻不急於進攻。遠處,兩員蘭頓大將正疾馳而來。
是林躍和蒲力吧!郎翔感覺自己就像縛在木樁上的俘虜,而對方的兩名統帥便是玩砍人頭遊戲的貴族,他突然覺到一種失敗者的恥辱,這種恥辱感再次激發起他的鬥志。
他轉過頭對抽泣不已的鄭福喝道哭什麼!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屈辱地去死,或是光榮地去死!林躍和蒲力已馳近城牆,蘭頓士兵重新發出震天吶喊,最後的總攻擊馬上要開始了。
大人……郎翔身邊的一個士兵叫道。
郎翔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蘭頓軍的吶喊聲將那士兵後半句話蓋過。
大人,後面!那士兵湊到郎翔的耳朵旁大聲叫道。
郎翔回頭看了一眼。刺尾的城牆塌了!
刺尾的西門城牆,確切地說,是郎翔最後封上的那個城門,塌了!
塵土漫天激起。
最初的幾秒鐘,看不到塵土後面是什麼,但沒過多久,一桿王朝軍旗冒了出來。
郎翔的眼淚流了出來,立時如同換了一個人,神采飛揚,振臂高呼道援軍來了!所有守軍全都淚流滿面。
西門垮塌的廢墟後面,那桿衝出塵煙的紅纓軍旗上,斗大一個韓字。
***雲鏡南等人穿著君悅那裡拿來的蘭頓軍軍服,一路無阻,回到阿南要塞。當重新聽到草原熟悉的牧歌,聽到部落裡呼兒喚女吃晚餐的聲音,看到一頂頂炊煙繚繞的帳篷,三個人都有一種隔世再見的感覺。
水裳見雲鏡南回來,用斜眼輕輕打量了三人一下,淡淡道沒死在外面啊!然後轉身進帳。
我們六個人出去,只回來三個,要不是運氣好,早就沒命了。水裳姑娘怎麼這麼狠心?桑奴覺得很委屈。
雲鏡南笑道她哪有這麼狠心,你沒看到那兩個大眼圈,一定是想我想得睡不著覺呢!哦!辛巴和桑奴恍然大悟。
這時水裳已從帳裡出來,手裡端了一大盤涮羊肉和三袋奶酒,正聽到雲鏡南說她,於是冷笑道我這兩天和姐妹們玩骨牌玩得過火了,幾夜沒睡才成了這樣。三人見有酒肉,也顧不得計較水裳黑眼圈的來歷了,大吃大嚼起來。水裳在一邊看著笑,欣慰而快樂。
雲鏡南嚼得幾口羊肉,抬頭看著水裳。
水裳得意地看著他,暗道該誇我幾句了吧,我一大早就到羊群裡去挑了。幾百隻羊裡就這隻羊肉最香了。雲鏡南別嘰別嘰嘴,用舌頭舔了羊汁,小小聲地問水裳道她,她怎麼樣?水裳的溫柔眼神一掃而空,沒好氣地道她?你不會自己問她去。心裡早臭男人臭阿南地罵了百十遍,心道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天天催著軍士們去打探消息。她算什麼,每天只在帳裡,什麼也不管。可見男人都是沒良心的……去他的,他又算什麼男人,更不算姑***什麼人!哼!……還是不爽,氣死我啦!雲鏡南不知道水裳的眼裡為何突然會有殺氣,知趣地閉上嘴,但還是忍不住喃喃道我答應過她,不打掉蘭頓人,絕不去見她。呵!挺有志氣的嘛!水裳冷嘲熱諷道,你們這次繞著固邦城轉了幾圈?阿南大人如此聰明之人,一定想出打敗蘭頓人的妙計了吧?雲鏡南道我們這次進城去了。依我看,拿下固邦城不是沒有機會。你的腦袋壞了嗎?阿南,我們去打固邦城?水裳瞪大眼睛道。
辛巴和桑奴也停下吃喝。
嗯,嗯。雲鏡南不知是承認自己腦袋壞了,還是承認要打固邦城,只拚命點頭,我還沒有想好,不過,這個,大體上,很可能,……是不會錯的。說畢,他接著埋頭大啃其啃,其他人全都作聲不得。
草原軍力在近年來發展得很快,可真正成為一支軍隊,還是在雲鏡南組建聯盟軍之後。在此之前,無論是抗擊太陽部,襲擊紅雪軍團,決戰伊枝人,都算不上真正的戰役。要不就是輔助古思軍團,要不就是被動防禦。因此,對於現在草原聯盟軍的實力,大家心裡都還沒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