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旁葉揚心下暗罵呆鳥,隨手抽了一記一沙坐騎,那馬猛地前竄,險些將一沙顛下背來。葉揚隨後大呼先生小心,順手又抽上兩鞭。
雲鏡南見二人去遠,這才對蝶兒道蝶兒,我是為了大家安全才沒有告訴你別的事。我的真名是雲鏡南,這臉也不是我的臉,是一張面具。蝶兒表情複雜之至,顫聲問雲鏡南道莫大哥,你再說一遍,你的真名叫什麼?她兩眼直直盯著雲鏡南嘴唇,生怕看錯一個字。
憶靈帶著兩個近衛趁夜摸出包圍圈,向西急趨。
君悅已經完成他的任務,那一戰打得很漂亮。但是,謹慎的韋群不會再上第二次當。所以,公國的命運現在掌握在她手裡。
以戰促和。以藍河目前的實力,只有與蘭頓王談和,才是唯一的出路。
為了避開漫布公國的韋群軍,憶靈要從西部出公國,前往庫克城,再由那裡喬裝前往波旁。
林躍不在庫克,憶靈也不敢耽擱,直接向波旁城進發。
當憶靈到達波旁城時,藍河前線的戰報已於十日前送抵王廷。
國主,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衛士問道。
憶靈看了看街上三五成群,醉醺醺勾肩搭背的騎士,皺了皺眉。剛才已經酒店老闆處得知,這些騎士過幾天便要踏上前往藍河的征途。
休息一晚,明早聽我命令!是,國主。憶靈特意選了一間二樓的酒店房間,這裡不是最好的單元。
要怎樣晉見蘭頓王,她還沒有想好。因為外貌出眾,她無法象雲鏡南那樣出入市井之中打探消息。選擇臨街二樓,本是為了聽聽過往百姓的聲音。這幾天,藍河戰事幾乎是每人必談的話題。
男爵大人,你這麼晚還不回家啊?你是說我那老婆吧?她還管得著嗎?我明天就要入營密訓了,但求一夜春宵而已。大人,我們兩個晚上一定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兩個煙花女子扶著喝醉的男爵剛走過去,那邊又過來一群騎士。
達克尼,你是編在哪個騎兵團?八四七團,紅雪大人親自組建的部隊。拜託,你們不要說軍隊的事!呵呵,沒聽伯爵大人說嗎?八四七團沒變過的只有番號。什麼意思?377年固邦之戰,380年布魯克之戰,哪一戰少得了八四七團?在那個團裡死的人怕有幾萬了吧?告訴你們,別說軍隊的事!老子也是八四七團的,怎麼了?總比你們零五二團的好,每次都躲在後面。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盆……
一場鬥毆之後,街道格外冷清,只有一些普通市民走過。唯一與憶靈從前所見不同的是,每一個走過去的人,即使有笑容,也是苦笑。一條小街,已經讓人感覺到戰爭陰雲的壓抑。
戰爭也給蘭頓帶來災難。可是,無論如何藍河也不能放棄抵抗。那裡有我的數百萬子民。……明天,我到底該怎樣去見蘭頓王?蝶兒自從進入威烈城以後,就一直悶悶不樂。
雲鏡南每次和她說話,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撇過頭不看。次日,一行人辭別葉揚,向阿南要塞進發,蝶兒愈發沉靜。
直到出了威烈城門,她總算在馬車裡說了第一句話這是為什麼?她說話時雙眼望天,眼中儘是怨愁哀苦。
雲鏡南自知理虧,陪笑道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和一沙的安全。蝶兒卻未看見他說話,轉過身來撲入他懷中,粉拳亂擂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遇見你?雲鏡南撫撫她散亂的髮髻,柔聲道別生氣了,頭髮都亂了。蝶兒望著他雙眼,總算平靜下來,悲聲道我們不能在一起的,可是,可是我,已經愛上了你!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雲鏡南疼愛地撫摸著蝶兒的臉,沒有什麼能夠擋著我們,不是嗎?我是一個不祥的女子,留在你身邊,終是不好。可是,我又捨不得離開你。我該怎麼辦?蝶兒道。
草原上有些部落信奉神靈,其迷信程度到無法理喻的地步。譬如,若一個少女的家人慘遭天災,這個少女便會被視為不祥之人。蝶兒也是草原人,若沒有這樣悲慘的遭遇,也不會流落到飛羽去。
雲鏡南當下雙手將她的臉端正,對著自己,鎮重道蝶兒,若說你是個不祥之人。那麼我何嘗不是?我從一出生便沒有了父母,這幾年來更是流落草原,無根無底。你的事,我不想問,甚至也不願你想起過去。若老天一定要這樣對我們,我們就和它鬥,和它爭。總有一天,這世界會變成一個天堂,天空上永遠飄著祥雲。蝶兒在雲鏡南的輕聲撫慰下漸歸平靜,將臉貼在他胸膛上,望著車簾外的藍天,喃喃道飄著祥雲的天堂……這一天,會到來嗎?會來的。雲鏡南道,他對蝶兒的身世一無所知,但已在心裡將她當作這世上苦難與希望的化身,到了那一天,世上再沒有仇恨和殺戳。我們一定會快快樂樂地生活一輩子!車輪的轱轆聲帶著他們來到阿南要塞。雲鏡南自己並未察覺,在上次離開阿南要塞之前,自己還是一個沮喪而絕望的人。而現在,他的胸中竟然充滿改造世界的雄心壯志。這改變,源自蝶兒。
城塞西門,水裳的身影,隱隱可見。也只有她那樣玲瓏的身材,才能讓雲鏡南在這麼遠的距離便一眼看出。
憶靈在一個早上之內,孤身拜訪了兩位蘭頓帝國的強權人物葛台伯爵和阿瑟公爵,而稍事調整之後,她又前往奧頓公爵府上。葛台和阿瑟應該會幫我說話,如果能說服奧頓,我明天就可以晉見蘭頓王了,這樣至少有二、三成把握。憶靈這時已將個人生死榮辱置之度外,身後數百萬民眾的命運,像無形的巨力,將她推到歷史舞台上。
麻煩您通稟一聲,我要求見奧頓公爵。憶靈對守門人道。
守門人看著這個面罩黑紗的女人,衣著華貴,談吐斯文,當下不敢怠慢,恭敬詢問道小人該如何通稟?就說,是一個故友的女兒找他,你把這個交給公爵,他自然明白。憶靈從懷裡取出一封火漆信函,交給守門人。
十分鐘後,馬車離開公爵府大門,繞過六百米巷街,從後門進入公爵府。
藍河不是在打戰嗎?你怎麼到波旁來了?奧頓公爵是一個蓄著大鬍子的老派貴族,他對憶靈的來意揣摩不透。奧頓與犁家的關係很一般,與犁師的關係甚至可以說是糟糕,在這種非常時期,憶靈秘密登門拜訪,他當然有點坐不住了。
奧頓伯父,我這次來是向陛下請願停戰的。憶靈開門見山地道。
奧頓心中暗奇,擺弄著左手手指上的祖母綠大戒指,故作鎮定地懶洋洋道你們幹掉了伊枝人,違背聖旨。陛下震怒,我雖然是犁師大人故交,也無能為力。更何況,前一陣,藍河軍又幹掉了一兩萬韋群的垃圾軍隊。這時候來談和,你覺得有可能嗎?我們這也是迫不得已。憶靈知道這些老奸巨滑的貴族不會做沒有利益的事,難道您覺得陛下因為一個草原部落就遷怒藍河是有道理的嗎?陛下雖然年輕,但頗有明君之風,他做的決定自然有他的道理。奧頓見憶靈一進門便咄咄逼人地指責蘭頓王,心中不悅。
陛下當然有明君之風,他勵精圖治,立志西征。憶靈冷笑道,但這對有些人未必是好事。我剛才說的問題奧頓伯父可能沒聽進去。伊枝部只是陛下對付藍河的一個借口罷了。奧頓確實沒聽懂憶靈的話,這並不是因為他笨,而是因為他自私——沒有涉及到他的利益的事,他怎麼會放在心上?
只聽憶靈又道現在的形勢與幾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語。當年我父親與奧頓伯父說來還有些過節,不過,那只是政見不同,是以外人將我們這些貴族分為新派與老派。其實,大家還不都是為蘭頓謀利益……奧頓見她說得得體,拈著大鬍子點了點頭。
憶靈又道可是縱觀當今蘭頓,哪還有什麼新老貴族之分?如果硬要在效忠王上的人裡分出派別的話,那就只有幾個大紅大紫的人而已。奧頓雖不想當面贊成憶靈的說法,心裡也不得不歎息。年輕少壯的蘭頓王,似乎只信任蒲力之類的後起之秀。
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奧頓伯父,您上個月還被徵用了一塊在吐布克附近的田產吧?憶靈道。
吐布克那塊田產是被蘭頓王以軍隊後勤基地的名義徵用的,當時奧頓公爵在氣惱萬分之後,又恭順地表了忠心,將這顆碎牙和著血吞了下去。這個傷疤被憶靈觸到,心中自然一陣裂痛,奧頓的耐心已經不多,惱道世侄女,你有什麼話盡可直說。憶靈見時機已到,道王上少壯登位,自然是一腔抱負,我們作為臣子必不敢指責。只是激進之中,必有大刀闊斧,玉石俱焚的危險。現在,朝中兵權盡在幾個寵臣手中,我們這些*爵位生存的貴族,手中所有僅是田地而已。而藍河略有不同,為了報伊枝人一箭之仇,擴了幾萬軍隊。這便觸怒了王上,也導致這場浩劫。我是永遠和奧頓伯父站在一邊的,您試想一下,如果藍河完了,還有誰會這樣推心置腹地和您促膝交心?下一個領受藍河命運的又是誰?我只是為了藍河的百姓著想,他們實在太苦了!……您再想想,如果藍河淪陷,那一片土地將屬於誰?自然是王上收回自己手中,少不得封賞給韋群,或是朝中提出這次掠地計劃的那個紅人。這對奧頓伯父,還有所有為蘭頓立下汗馬功勞的貴族,是否公平呢?說公平是談不上了,應該說是不是有些危險?人家有的是軍隊,我們有的只是個虛名……如果藍河能僥倖逃過一難,我憶靈感恩戴德。雖然不能以世襲土地相贈,卻可以將這片土地上生出的金子報答伯父。憶靈其實並未提出什麼具有說服力的論點論據,只是就目前蘭頓帝國裡的矛盾侃侃而談。但她的每一句話,都撥在奧頓敏感的心弦上,一下,兩下,三下……
奧頓的思維隨著憶靈的話急速流動,他的腦海裡閃過各種畫面蒲力上個月在街上遇到他,居然蠻橫地不將車隊讓開;蘭頓王在會見老貴族時從來不用正眼;田莊的管家報告說,鄰莊將籬笆向這邊多推了五十米,而那塊田莊的主人,只不過是個子爵,是個蒲力手下的紅人。所有這一切,都表明老貴族正孤立無援。
我又能幫上什麼忙呢?奧頓已經把憶靈看作是一條船上的人。
憶靈見目的已經達到,施禮道明天,我會晉見王上。到時候,請您我吧!您不會是孤獨的,我相信,只要是正義的貴族,都會站在可憐的藍河公國一邊。奧頓看著這個勇敢的女子,心中居然生出一絲感激。他已有好多年沒有這種情感了她這次來波旁,肯定是有來無回。難道她真的是為了藍河百姓?或是為了貴族的利益?不管是為什麼,她都頗有乃母之風!次日凌晨,波旁城中心廣場。
這裡本是當年雲鏡南買下水裳的集市。蘭頓王一世的威武雕像屹立在廣場中心,七丈高的石雕立在三丈基台上,壯碩的戰馬揚蹄人立,鬃毛飛揚,仰天嘶鳴,蘭頓王一世高舉大槊,表情鎮定,眼光栩栩如生,透出征服疆土的創世豪情。
今天,這裡早早便人山人海,販賣奴隸的商人無法繼續經營,因為攤位早被人群淹沒。
人海中有貴族,有市民,也有四方來朝的各地游者。
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基台之上,蘭頓王一世戰馬前蹄一側的那個女子身上。
憶靈站在高台上,迎風而立,兩個衛士單膝跪在兩側。
幾條大布幅掛在高台四周,上面用殷紅硃砂重複寫著一句話二十年,三百萬,藍河忠膽.台下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牽著母親的手,問道媽媽,這個漂亮姐姐寫的話我看不懂,什麼是二十年,什麼是三百萬?他母親道二十多年前,我還和你一樣小的時候,波旁城曾經被王朝軍圍困。那時,這個漂亮姐姐的母親,為了讓敵人退兵,隻身走進敵軍軍營。三百萬說得是藍河百姓共有三百萬人,那裡是犁師大人,也就是這個漂亮姐姐的故鄉。這麼說,這個漂亮姐姐是好人羅!那王上為什麼要派兵打藍河呢?小孩童言無忌。
他四周都是大人,可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憶靈在台上朗聲道諸位,我是藍河公國的憶靈,此次到波旁城,是為王上征剿藍河一事。藍河公國三世忠良,三百萬百姓安居樂業已經數代。犁氏自問數代來無愧王上,王上不知何故,派兵征剿。今日之藍河長山,千里烽煙,生靈塗炭。我犁憶靈深知,受苦的不只是藍河,這更是帝國五十城的悲哀…………藍河軍確實違抗聖命,殲滅了伊枝部。自從數年前藍河公國為伊枝所害,民不聊生。憶靈身為國主,不敢將恥辱或忘,每日臥薪嘗膽。兩年之中,藍河民眾未嘗向王室索過一糧一粟,要過一兵一卒,全憑自己雙手積糧徵兵,終於以血血恥。如今,憶靈以帶罪之身,向王上請命,憶靈有罪,藍河無罪!廣場上數萬人聽得鴉雀無聲,直至憶靈演說完畢後半分多鐘,這才群情激昂起來。
蘭頓人不打蘭頓人!藍河無罪!……
正在此時,廣場四面都湧出全副武裝的蘭頓騎兵,為首的騎兵長直指憶靈喝道蠱惑人心,奉陛下欽命,拿下藍河國主憶靈。原來,蘭頓王得到憶靈在廣場聚眾演說的消息,立即派了兩千帝國軍前來疏導人群,捕拿憶靈。
台下人群喧噪起來,指著騎兵隊大聲喝斥,就是不肯讓開道路。
敢攔路者,與罪臣連坐!騎兵長喝道,一面用馬鞭狂抽阻在前方的人群。
人群中不少是退伍軍人,也有些爵位在身,哪把這些騎兵看在眼裡。當下便有人上前硬奪騎兵長矛,眼看大變在即。
住手!憶靈在基台上一聲清斥,將衣裳撕下一大片,上身雪白肌膚半裸於外,右手擎短劍在手,直指自己胸膛,高聲道憶靈此心天地可鑒,只請王上在大眾前給個明示!蘭頓帝國民風雖較王朝狂野,但女子裸身也是大越禮法。憶靈在此時當眾不顧自身羞恥,以潔白裸體向蘭頓王公開對話,眾人皆感其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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