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之下,鐵西寧仍在批閱奏章。
坐上這個位子,他才真正知道,一國之君真不容易。以他的睿智,尚且被國事鬧得焦頭爛額,何況明鎮皇那種平庸之輩?
門外的當值內侍走進殿來,將腳步聲控制得恰到好處。
鐵西寧抬起頭來。
皇上,有人求見!內侍垂著頭道。
朕今天沒有宣誰晉見吧?鐵西寧皺眉道。
是的,皇上。那內侍的聲音有點發虛,是臨時求見的,奴才不敢不報。哦!是什麼人?鐵西寧問道。
他不肯說,只說要獻給皇上十,十座城。那內侍道。
人呢?鐵西寧問道。
羽林軍將他押在外面。宣他進來吧!鐵西寧伸了個懶腰,決定調節一下精神,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麼大的口氣。一個年輕人被兩個羽林軍押進養心殿。
跪下!羽林軍喝道。
我倒是想跪,只是怕折了皇上的壽。那年輕人笑道。
鐵西寧一下就聽出了雲鏡南的聲音,對著兩個羽林軍揮揮手,笑道你們先退下吧,你們這樣的就算再來八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兩個羽林軍面面相覷,退了下去。鐵西寧丟開手中奏章,急趨幾步,握著雲鏡南的手,哽咽道阿南,真的是你嗎?雲鏡南摸摸面具,苦笑道這面具象生了根,不知怎樣才能揭下來?你怎麼這麼肯定是我?鐵西寧將他邀上座位,笑道全天下有這種膽識,張口就說這種瞎話的,我只見過你一個。再聽聽你的聲音,那自然確定無疑了。怎麼?真要送我十座城?是蘭頓王的,還是要在草原上築十座土城送我?代價是你讓藍磨坊遷回王城一下曲姐的生意。雲鏡南笑道豈止十座,少說也有幾十座。不過,不是蘭頓王的,也不是土城。鐵西寧見他後半句說得認真,亦正色道阿南,不要開玩笑了,我洗耳恭聽。當下雲鏡南將與古思之前所述又講了一遍,道當今之勢,蘭頓必在積蓄力量,其兵鋒所指必是固邦。固邦必定淪陷,照此下去,阿寧你損失的何止是十城之地?他進來時雖是談笑風生,但這個顧慮在他心裡存在已久,而且,若要解決這個危機,唯一的希望取決於鐵西寧的態度。是以說到此處,連他如此形跡不羈的人也正襟危坐,上身前傾,一雙眼睛緊張地凝視鐵西寧。
當他看到鐵西寧的眉頭逐漸皺起來時,心裡暗叫一聲僥倖阿寧他果然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同時心中亦奇以阿寧的眼光膽識,怎麼會想不到這一層?果然,鐵西寧道我居然沒想到這一層。阿南,我這是怎麼了?雲鏡南搖頭道我也想不明白,也許是因為別的事分了心吧。阿寧,你想到對策了嗎?鐵西寧雙手抓著頭髮,將臉深深埋入雙臂之中,良久方抬頭道我想不出辦法……接著站起身來,踱了幾步,又道但是,我覺得蘭頓王若要併吞天下,這其中還會有諸多變數。比如?雲鏡南想讓鐵西寧驗證自己的計劃。
比如,藍河公國。鐵西寧道,憶靈一直是蘭頓王的一塊心病。蘭頓若要吞併王朝,非傾巢而出不可。蘭頓王會讓藍河在臥榻之側虎視眈眈嗎?鐵西寧所思考的問題,雲鏡南同樣沒有想過。
憶靈不是個有野心的人,蘭頓王不應該會顧慮她吧?那是從你的角度,你不是一國之君,不會……鐵西寧發現這樣說有些不妥,改口道,你和憶靈太近了,是當局者迷。對了,她就沒和你說過這方面的事嗎?我和她,這一生都不可能在一起了。雲鏡南提起憶靈,還是覺得心酸。
哦,鐵西寧道,若我是你,是絕不會放棄她的。一個公國國主有多少份量,對於一個有政治野心的人來說,不言而喻。
雲鏡南聽不出鐵西寧的弦外之音,努力將思緒從憶靈個人身上移開,順著鐵西寧的思路道就算蘭頓帝國先採取安內政策,那再掉過頭來,並不影響大局啊!鐵西寧歎道我潛意識中應是覺察到蘭頓的危險的。所以,我現在才這麼拚命地處理國事。我這是在和蘭頓人搶時間,看是他們先備戰完畢,還是我先整頓好王朝。雲鏡南點頭道你總是有這麼一股迎難而上的勁。那麼,你整頓得怎麼樣了?鐵西寧苦笑道你從布魯克到這裡,應該也看到不少了。做一個君主比當一個能臣難得多,唉!雲鏡南靜靜地看著疲憊的鐵西寧,心中感慨萬分。從前意氣風發的鐵西寧,在他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無奈和受挫的狀態。
也許,還有一個辦法。雲鏡南道。
鐵西寧轉過頭來。
如果阿思和你能夠聯手,蘭頓帝國即使出動全國五十萬騎士也難達目的。雲鏡南道。
有可能嗎?鐵西寧顯然對這個辦法大失所望,眼下的情況是,只要我一提出合併,這幾十座城就要四分五裂。現在鐵西寧治下有不少是當年的明系城主,若鐵、素合併,這些城主害怕報復,定會舉兵自立以自保。
合作不一定要合併。雲鏡南繼續道。
鐵西寧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我要怎麼做?雲鏡南直視鐵西寧,一字一頓道讓韓布移師東線!鐵西寧眼中閃過一絲遲疑。
雲鏡南的心在那一刻險些涼了,幸好鐵西寧馬上用堅定的語氣道我明白了。那是一個賭徒決定押上全部家底的語氣。
……
二人直談到金雞唱曉,這才作罷。
你就不能多留兩天嗎?鐵西寧道,我現在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兩天會發生很多事,我不能不趕回布魯克了。雲鏡南雖夜談通宵,腦子還是異常清醒,提醒道,小心毛元太這個人。我的信鴿不小心放到你以前的府邸,結果在楓林渡遇到了他,幸好他認不出我。他是個人才,就是血氣方剛,有時太爭強好勝。鐵西寧笑道,上次我派他去刺殺素箏,你不會放在心上吧。我知你那時並不是真想要阿箏的命,可這小子真的差點就成功了。雲鏡南道。
別胡說了!憑他想對付你,還差得遠呢!鐵西寧笑道。
雲鏡南笑吟吟地看著眼前的鐵西寧,覺得自己的笑容有點僵硬。他相信現在的鐵西寧仍是自己肝膽相照的朋友,卻突然失去了信心——鐵西寧會是自己永遠的朋友嗎?
這種預感來自哪個具體事件,他想不出;這種預感來自於鐵西寧的哪一句話,他也想不出。
直至走出宮牆,他仍是不明白。由是而生,他對自己此次王城之行也充滿疑惑。
阿思和阿寧,到底能不能攜手度過這次劫難呢?我應該相信他們,我們曾經是多麼好的兄弟啊!……
阿南,一路走好!鐵西寧眼中滿是血絲,浮腫的眼帶、悄生的白髮,絲毫不能掩飾他的興奮。
蘭頓王,你就來吧!我鐵西寧在此恭候。在鐵、雲秘密會面的同時,維斯妮洲大陸另一端正處於腥風血雨之中。
兩人在會面中都估計到了歷史車輪的大方向,但卻無法估計到每個細節。藍河公國並沒有象鐵西寧預期的那樣,太多地減緩蘭頓人西侵的步伐。
大人,前方三十里都沒有樹林!沒關係,我們不打伏擊了。再不跑,就要被韋群那個雜種追上了。君悅處在整支軍隊的最後面,不時焦急地回首觀望,我想,我們撤退時的幾次伏擊已經夠韋群難受的,這傢伙的追擊速度應該會慢下來。在蘇曼前線的血戰,讓君悅的萬人近衛軍損失逾半。作為攻擊方的韋群當然也好過不到哪兒去。現在,是君悅執行憶靈命令,向長山全速轉移的時候了。
經過幾次戰鬥,君悅也認識到藍河軍與外界軍隊的差距。從整個軍團來看,大陸上防守力最強的軍團當屬古思的布魯克軍,此前的犁師軍團、紅雪軍團堪稱攻堅之最,可惜都敗在古思城下。
在剩下的鐵西寧王朝軍、蘭頓軍、藍河軍、草原軍中,情況皆不一樣。其中,韓布軍團、林躍軍團、藍河近衛軍團、神族部落均有各自特色,只是很少有機會交鋒。從人數上看,林躍軍團經過幾年休養生息,在人數和戰力上應該處於第一位。
隨著王朝分裂,戰火又將燃起。君悅深知,在亂世之中想要生存,唯有依憑實力。
這次與韋群交手,讓他既欣慰又擔心。欣慰的是,藍河近衛軍的訓練方法是正確的,絕對能與任何軍隊正面硬抗。但讓他擔心的是,韋群作為蒲力的一名干將,屬下軍隊已強悍至斯——如果蒲力親自動手,那結果也許完全不一樣。
而且,現在這支最精銳的藍河軍只剩下四千人,加上藍河要塞集結的幾萬訓練稍欠火候的軍隊,是否能擋住如狼似虎的韋群兵團?對方的人數可是藍河軍的兩倍啊!
蒲力,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傢伙!君悅恨恨地咬牙道。
他只是發洩一下,馬上又將注意力轉回手中的藍河地圖。
近衛軍一撤退,韋群便打開了進軍公國的缺口,現在,他的軍隊正像一個半月形一般並行前進。如果君悅的判斷不出差錯,韋群的意圖是包圍藍河要塞,不攻而攻,不戰而勝。
來得這麼快!要是再給我半年時間,我一定能把那五萬新兵蛋子也訓練成近衛軍的水準!君悅感覺到戰爭前景不容樂觀,但只要一想起國主,他的心就會安定下來,國主會有辦法的。駕!在馬上看地圖耽擱了點時間,君悅帶著衛隊加鞭趕上隊伍。
在他身後十五里,韋群在行軍路邊大聲下令快追,不要讓這支軍隊進要塞!他對戰爭的任何方面都很敏感,前方逃竄的這支軍隊,絕對是藍河公國的精銳。韋群寧願在空曠的平原上與之決戰,哪怕是樹林邊的遭遇戰,也比攻堅戰要好得多。
可是,他怎麼也追不上前面的隊伍。
同樣的裝甲,同樣的戰馬。為什麼我們追不上這支疲憊的軍隊?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前方五百米,一個韋群軍隊長正帶著自己的小隊就地休整。
快快!大人正在後面催促軍隊,我們總算可以歇一口氣了。趕緊的,擦亮鎧甲,不然大人看到又要罵了!我挨罵了,你們以後也別想有好日子過!……士兵們停下馬來,從懷裡取出必備的白毛巾,細心地擦拭甲片。
韋群軍這種頗有紳士風度的追擊,讓君悅將距離越拉越遠。
當然,沒有將近衛軍追剿於平原之上,並不影響韋群圍困長山的戰略。十天後,以藍河要塞為中心的長山成為全藍河軍民的聚集地。
韋群的軍隊以山腳密林為界,完成了對長山的包圍。
再有半年,哪怕有三個月,我們一定不是這種局面。君悅覺得躲在城塞裡很窩囊。
憶靈搖搖頭道君悅,你作為一個將領,隨時都應有清醒的頭腦,不要把目光限在一戰之勝負上。君悅並未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但還是恭敬地聽憶靈訓話。
波旁會在這個時候出兵藍河,一是因為有西征計劃,二是因為我們羽翼漸豐,三是因為藍河新戰初歇。若我是蘭頓王,也會撿這個時機出手。憶靈道。
君悅頷首欽服,頓覺自己的牢騷過於目光狹促。憶靈又道我從一開始便不想與韋群決戰。那是因為我們即使僥倖能勝,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蘭頓軍一直在擴充,最近又有他們擴軍二十萬的消息。我們勝得了一個韋群,卻無法解決第二個、第三個。君悅急道按這樣的說法,我們既不是要坐以待斃?憶靈蹙眉道也不是沒有機會。戰若不行,就必須和。但在我去談和之前,必須先做好一件事。君悅想不出在兵戎相見、同室操戈的情況下,還會有什麼談和的餘地,正在思量之時,只聽憶靈道君悅,你現在不要多想。我之所以將軍民都召回長山,是要保存實力。因為,藍河的將領都太忠誠,我怕在平原上,你們會陷入戰局之中,拼得兩敗俱傷。現在,我們還是要打,而且要打得漂亮。君悅聽不明白戰與和之間的關係,卻聽得懂要打得漂亮這幾個字,昂然道國主請放心,我一定要打個漂亮戰!你說說,什麼樣的勝利才算漂亮?憶靈笑道。
殲敵一千,自損十人,這就是漂亮戰。君悅道。
那是兵書上說的。現在對方有十多萬人,按你的算法,既不是用一千多人就可以打勝。我的要求沒那麼高,你盡量減小傷亡吧!這可是個細活。憶靈對這名由近衛升到兵團長官的將領很有信心。
等到我們重創韋群,才會有談和的籌碼。兩匹馬疾馳在王朝驛道上。
蝶兒緊緊依偎在雲鏡南背後,隨著馬背上下顛簸,她快要睡著了。
莫大哥要帶我回草原。他居然也住在草原。那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地方啊!我應該回去嗎?不管了,只要莫大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一沙這幾天象犯了病一樣一言不發,雲鏡南笑問道一沙大師……亞里馬羅國是這樣稱呼你們的吧?怎麼不說話了?莫南,你說世上為何會有人殺人的戰爭?人無貴賤,憑什麼有些人就可以任意剝奪別人的生命?殺人成王是一世,刀耕火種也是一世,為什麼偏偏要沾染血腥?我原來一直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可這一路行來,我覺得,人性之初,應是惡的。一沙騎在馬上,雙眼望天,彷彿藍天白雲之上,真有一尊佛。
雲鏡南本想找他說話解悶,想不到更覺無聊,罵道什麼人之初性本善?都是廢話。要我說,人之初,本無性。本無性!一沙如獲至寶,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看來我的禪學還不到家。人之殺人,與人之殺豬,沒有區別。人殺豬是為了取食,人殺人是為了掠地,本無善惡之分……可是,若按這樣說,我佛所說的愛眾生禁殺戳豈不也無聊?……阿彌陀佛,我怎能去懷疑佛祖?……定是我資質不夠,還需再想想,再想想……雲鏡南心道也不知一沙是怎麼想的。小孩小時毛都沒長齊,可想而知,在腹中時還不知是男是女。連男女都不知道,知道個屁的善惡,真是庸人自擾!蝶兒突然問道莫大哥,你到底是王朝人還是草原人?厥奴是外人對草原部落的稱呼,部落人自己都稱自己為草原人。
我算是王朝人吧,但已經在草原上生活了好幾年了。雲鏡南道。他現在還不想告訴蝶兒自己的真實姓名,這並不是要故意瞞她,而是因為王朝腹地到處都是危機,說了反而讓蝶兒擔心。
等繞道威烈到了草原,我再把所有事情好好和蝶兒說一說。雲鏡南正想之間,只聽一沙道天下之人何必分什麼王朝草原,都是眾生。雲鏡南哈哈大笑道一沙,你這句話是我聽得最順耳的。天下何必要分什麼王朝草原!眾生歸一才是正道。兩騎馬向天際馳去,滿地樹葉被捲起,再飄飄落地,重新歸於沉寂。
只有帶著狂傲之氣的眾生歸一四字,在驛道兩旁的山谷間久久迴盪。
***韋群的軍營排布有序,相互之間成犄角之勢,嚴整合理。廣闊的長山山腳線,在這樣的包圍之下,氣氛極為緊張。
韋群是一個很有大局觀的統帥,他明白蘭頓王要什麼。最好的結果是通過突擊一戰全勝,這已經不可能了。次一等的結果便是讓藍河公國不能威脅帝國,而帝國不需要再做投入,韋群現在正在做的便是這件事。當然,如果藍河軍笨到沉不住氣,他的藍河之行還可能加分。
君悅苦思對策。要戰勝這樣一個對手已不容易,何況要大勝?他早上去找憶靈商量過,可憶靈只說了一句所有敵人都有弱點,就看你能不能找到他光芒中的瑕疵.穩重,治軍嚴格,貫徹戰略一絲不苟。簡直就是包圍戰的最佳人選。君悅的頭髮都快被自己拔光了,也想不出一個對策。
如果阿南大人在,他一定能想出辦法。世元380年,雲鏡南幫助憶靈重建劫後家園,給當時還是個民兵的君悅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不明白這兩個優秀的人為什麼不能走到一起。
阿南大人!君悅突然眼睛一亮,他好像說過什麼話……對了,就是這麼幹!……
當天夜裡,三個藍河軍戰士悄悄地下了山,舉著白旗來到韋群營中。
由於其中一個是藍河軍的騎士團將領,而且帶著男爵爵位,韋群親自接見了這幾個投誠者。
藍河要塞裡的糧食很多,可是我們這些戰士卻享有與平民一樣的份額。很多戰士都吃不飽,我和幾個將領一起向上面報告了這個情況,卻被訓斥了一頓。這樣下去,兵是沒法帶了,所以我和一些士兵代表再次請願,可是這次更慘!那個藍河將領悲憤地看看自己的手,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
韋群裝作沒有看到他的殘手,問道按憶靈的為人,好像不是這麼刻薄!誰說不是呢?國主人可好了。可是,現在軍事大權都交給君悅,就是前一段在蘇曼阻擊大人的那個。他這個人對手下特別苛刻,要不是有國主在,我們早不幹了!那藍河將領道。
韋群看看另外兩個投誠者,那兩人只顧拚命地點頭,他心裡已有幾分相信。憑著軍事敏感度,他覺得這幾個人身上還有許多情報值得挖掘。
要塞裡的屯糧還有多少?韋群問道。
原來的糧倉就是滿的,後來四星令頒布之後,所有民間屯糧也一律上繳,由公國統一分配。上周又新建了八個大倉。還有些裝不下,只好先一批發到下邊。就是因為這次分配糧食,我們才遭了君悅的毒手。韋群點點頭。蘭頓的軍用糧倉都有定制,像要塞裡這樣的屯糧規模,足夠兩年以上的用度,如果再省些,時間還會更長。兩年時間,憶靈可以等死,但對於韋群卻不行。不勤奮怎能仕途通達,當別人在西線進軍時,他卻在這裡像看倉庫一樣看著長山。戰後論功行賞,他韋群的份量自然不足。
要塞裡還有多少軍隊?韋群仍然不放棄自己的困守戰略,但試探一下新方向也未嘗不可。
近衛軍在上次阻擊戰中損失慘重,一萬五千人只剩下四千人。另外,城塞裡還有四萬正規軍,其餘還有幾萬平民青年,不過裝備不夠,藍河的田地被伊枝人破壞了不少,民間也需要勞動力。那將領對答如流。
那就是還有五萬人,有些平民臨時可以裝備的。韋群的心沉了下去,敵情與他預估的差不多,強攻勝算不大。
他看看面前的三個人,那個將領表情悲憤,另兩個士兵則神色緊張。於是他問道你們現在最想要什麼?我們只想有口飯吃,能活命就行。兩個士兵道。
我想殺了君悅!那將領恨恨地道。
韋群對衛士道你先帶兩個戰士到廚房用餐,按小隊長的標準,不得怠慢,另外再送一份到大帳來給男爵……按我的標準吧。兩個戰士千恩萬謝地出去,那藍河將領立時單膝下跪,道韋群大人,我若夫從此效忠於您。只可惜,我現在是殘廢之身,連劍都拿不穩……韋群見時機已到,雙手將他扶起,道不能拿劍,未必就是沒用。你要報仇,我也許能幫你實現。大人!若夫跪伏於地,再抬頭時已是眼眶含淚。
***藍河要塞失火,煙柱火光真沖雲天。
藍河軍民救火的喧嘩聲,十里可聞。
韋群的五萬軍隊趁夜摸上長山。
前鋒的是韋群的一個副將,所帶的都是軍中精選的平民騎士,大多都有步戰和山地作戰經驗。
依照韋群的命令,三萬人在半山腰暫時休整集結,前鋒二萬人徒步急行上山。
城塞火光沖天,城門洞開,大門處映著火光隱隱可以看見無數人影進出幌動,喧嘩口令聲不絕於耳。
這一戰下來,立功者有機會轉為正式騎士!副將最後一次鼓舞士氣。
密林中的溫度似乎一下高了起來。平民騎士從實際利益上說,遠不如傳統騎士。說白了只比犁師創立平民騎士團前多了一項權力,那就是可是享受騎在馬上為國家戰鬥的權力。
當然,還有一個軟性的好處,便是可以立功受封。一旦受封為正式騎士,那便跨入封爵的門坎。這在以前不但是幾輩子都別想碰到的良機,而且接踵而來的好處眾所周知——至少會有一個騎士領,即約千畝之地。
衝鋒!震天號角響起,二萬韋群軍向山頂城塞發起衝鋒。藍河城塞亂作一團,從領軍副將處望去,似乎城門處因驚慌而擁擠異常,守軍顯然被慌亂的平民堵住,連大門都無法掩上。
衝啊!十顆藍河軍的人頭就可以換一個騎士領!副將的心情異常激動。如果可以在關門之前衝入城塞,控制城門直至援軍到來,那對於他的意義可不只一千畝地,至少也能把爵位提上一級。
二萬韋群軍揮舞著戰刀衝向城門,城門處的百姓已向兩邊逃竄,守軍還沒來得及關上城門。
藍河城塞的佈局在大陸上獨樹一幟,其中至少有五成是雲鏡南這個客串設計師的功勞。不算太高的城牆圍成一圈,城中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長山第一峰鑽石之峰.峰頂上終年積雪,城牆正好在雪際線上。夜晚的月光、火光映在積雪上,看去正似璀璨鑽石的光芒。
城門還未掩實,韋群軍就撞開城門衝了進去。
隆隆之聲大作。
當先的幾名韋群軍抬頭不見敵人,正要向前方衝殺,立時看見幾團碩大黑影攜風而來。
巨石!巨石!他們的呼叫聲被身後的喊殺聲淹沒,數十塊逾丈大石順著城塞中軸線上的斜坡向城門直壓過去。
暗夜中,連驚呼聲都沒有,殞命滾石之下的韋群前鋒軍在臨時之前還喊著衝鋒。
滾石滾出城門,順山勢向四下亂滾,直撞入密林中去,巨樹斷折如枯枝,威勢極為驚人。城頭上弩箭如雨,將城門附近驚魂未定的前鋒軍又射倒一片。
中計了!副將大驚失色,忙下令道,撤軍!倖存的萬餘人後隊改前隊,向山下急撤。山林中號角四起,到處都是藍河伏軍,伏軍並不出擊,只是用弓矢壓制敗兵。
韋群軍在夜裡不知箭從何處來,兩邊伏軍高舉火把,列成兩條長龍,他們早得令在此伏擊,敵人方位大致就在兩條火龍之間,只將箭往那裡亂射。
山腰處三萬藍河軍欲上前支援,又被箭矢逼住,好不容易向上攀爬數百米,隊伍中慘聲大作,或落入陷阱,或踩到毒刺,只得退了回來。
君悅站在城塞城頭上,不無惋惜地道可惜不是韋群親來!憶靈的眼中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反而帶著悲傷若不是父親的《晉爵法》,這些人本不會到這裡來。都是帝國子民啊!韋群是夜在營中吐血半升。兩個詐降的士兵被推到營地中央,剮刑示眾,二人面無懼色,怒罵不止直至氣絕。兩名勇士的屍首被縛在馬鞍上送往城塞。
憶靈親自在鑽石之峰峰頂為二人埋下石碑,碑上刻著藍河驕子——公國近衛隊第三小隊隊長達珠、第九小隊副隊長何雄之墓.君悅連夜打理戰場,韋群軍不敢有所異動。清理戰場的藍河軍民一面將箭矢收回城塞,一面清理屍首。此役中陣亡的韋群軍共計一萬六千五百二十人至一萬六千七百八十二人之間——其中有些屍體被滾石壓成肉泥,無法計數,後來用鏟雪的鐵鍬和泥剷起才算收拾乾淨。
被生俘的韋群軍有三千六百餘人。
藍河軍陣亡十三人,其中四個為流箭射中身亡,另八人或失足從城頭摔下,或從馬背上墜下,或不小心在衝鋒追擊中絆倒被踩身亡,最後一人患有心臟病,在舉刀歡呼勝利時不幸身亡。
雲鏡南在數月之後得知這場戰事,面有得色而故作老沉地評論道完勝,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完勝!當然,大家認真分析一下戰鬥細節,就會發現,其中有一個關鍵細節便是滾石。這個偉大的設計師,創造了城塞防禦戰的又一個經典……千萬不要鼓掌,那個誰,老鄭,叫你不要告訴別人是我設計的,我這個人很低調。君悅忙了一整天,又是統計戰報,又是論功行賞,當他回到城塞中向憶靈稟報時,卻發現憶靈不在城中。
他在憶靈營房門口等了整整一宿,仍未見她回來。到城門、軍營各處的手下也未發現憶靈蹤跡。
君悅大急,回頭問營房門口的值班衛士國主出門前沒說去了哪裡嗎?那衛士不急不躁地看看天邊,道再等一會兒。你的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我問你國主有留話沒有?君悅的耐心快到極限了。
那衛士不看君悅,面無表情地望著天際。
想死嗎?君悅抽出佩劍。
一抹金光灑在那衛士臉上,他終於說話了君悅大人,國主殿下說,天一亮就把信交給你。混蛋!君悅一把接過信,當即展開。
君悅將軍你看到信時,我已趁韋群軍營大亂離開長山。以我的判斷,韋群處事謹慎,這次大敗之後必然按兵不動。我說過,這戰我們要打,但目的不是全殲敵人,而是要以戰促和。我離開之時,軍政暫交由你代理。此去波旁,或帶著和平回來,或為王室所害。無論如何,請你照顧好藍河百姓。萬一事情發展到不忍想像之境地,你可攜此信投往雲鏡南處。——憶靈親筆。君悅讀罷,半晌作聲不得。
想起素箏欲殺之而後快的表情,雲鏡南不敢從布魯克回阿南要塞,而是繞道威烈城。
葉揚出城十里,微服迎接雲鏡南。
雲鏡南遠遠便看到葉揚,歡呼迎上。因為李城子之死,當初二人相識時還有點生分,但後來隨著草原與威烈貿易頻繁,二人見了幾面之後,便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阿南,這次去收穫如何?葉揚道。
雲鏡南笑道自然不會空手而歸……先介紹我的兩個朋友,這是蝶兒,這是一沙。葉揚見一沙怪異,蝶兒驚艷,暗暗稱奇,與二人一一見禮,道先到城裡為大家接風。幾十名士兵立時從眾人身邊馳過,結成隊形,護住北向。
蝶兒、一沙見葉揚商賈打扮,呼喝之中卻在大將之風,也是暗暗詫異。
雲鏡南見這些士兵個個身手矯健,知道都是葉揚近衛。若遇上敵情,其中每個人無不可以一當十。他笑道老哥威名遠播,怎麼還如此謹慎?葉揚苦笑道阿南,你別打趣我了,我現在是吃不香睡不著啊!要早知道有今日,當年我還不如一劍將那傢伙砍死得了!你是說誰?雲鏡南道。
還有誰?葉揚恨恨地道,就是韓布那廝唄!原來,自兩個王朝分庭抗禮之後,韓布被派到南線,轄管南部數城,與葉揚對峙。韓布本人更是坐鎮蠻域城,親自督陣。雙方至此尚未發生大戰,但兩邊領軍大將都是強硬風格,哨騎巡邏範圍絲毫不肯退縮半分,因此小摩擦是免不了的。就在昨天,韓布的哨隊還幹掉了葉揚兩個士兵,不過也一死二傷。
回城途中,雲鏡南向葉揚簡述了鐵西寧的態度。
葉揚擰緊眉頭道若鐵西寧真是這個態度就好了。但是我擔心韓布會不會執行他的命令。雲鏡南笑道以己度人,我料韓布也是這樣想,所以,老哥同樣要拿出點誠意給韓布看。葉揚搖頭道你說得容易。兩邊將士都殺紅眼了,談得上什麼彼此信任?難道,要我退離威烈,後撤三十里?總有辦法,總有辦法的。回城再說吧!雲鏡南道,我晚上還要給阿思寫封信,告訴他王城之行的結果。古思大人好像病了,這個月沒有到威烈巡檢。葉揚不經意地道。
病了?不可能,那傢伙壯得像只公老虎。雲鏡南沒把葉揚的話放在心上。
這時候,古思斷掌之事還被嚴密封鎖,是以葉揚還沒得到消息。
蝶兒、一沙並不知雲鏡南在王城會見鐵西寧的情況,聽二人如此談話,都大為驚詫。尤其是蝶兒,一顆心忐忑不安。
莫大哥,你好像有好多話沒有告訴我!蝶兒策騎攔在雲鏡南馬前。
葉揚看到二人神情,已知端的,笑了笑對一沙道一沙先生,我對亞里馬羅國的兵法很感興趣,能否……一沙道阿彌陀佛!兵者,凶器也。我是出家人……(文中所提到的與韋群直接對話的藍河將領,詐降三勇士之一,也是軍階最高的一位,實名是曾阿四,其時任藍河近衛軍第四營營將。他在此次戰鬥中起到關鍵作用,對韋群詐稱先回藍河城塞作內應,得以生還。但數年之後,他為保護憶靈力誅八名刺客,不幸身中毒矛,當晚身死,後亦被憶靈葬於鑽石峰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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