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到來之前,從書房中走出來的法克。肯尼迪臉上有著一種近乎精神分裂症患者才有的異常神情。
儘管一夜沒有合眼,儘管在大起大落的情緒中遭受了從來未曾有過的驚懼和狂喜的折磨,但法克。肯尼迪的眼神中卻有著一種理想即將實現的欣喜。
與家族中的那些實權派人物進行了整整一夜的磋商,儘管可視電話被截聽的警報聲不停地響起,但在更換了好幾次通訊頻率、開啟了鬼龍送給自己的反偵聽干擾器之後,長時間的通話變得順暢、安全。從那些實權派人物瀏覽資料時不斷抽著冷氣的表情,還有那不是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臭罵、或是得意地微笑著的神情中,法克。肯尼迪明確的感受到,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在未來的歲月中,自己甚至有可能成為第三位肯尼迪總統!
看著在客廳中同樣一夜沒睡的夢露,法克。肯尼迪不由得歉疚地朝著妻子笑道:「抱歉,親愛的,讓你擔心了!好了,我想最近我會比較忙一些,也許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陪你了。別再擔心我,一切都很好,非常好!」
用力擁抱了一下夢露,法克。肯尼迪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有些皺褶的軍裝,大步走出了別墅的大門。
親自駕駛著自己的那輛加裝了防彈玻璃的豪華轎車,法克。肯尼迪在轉入了通往紐約市區的大道上之後,一把抓起了車載電話,順手將鬼龍送給自己的那個小巧的反偵聽裝置按在了聽筒上,摸索著接通了自己副官的電話:「蘭森?我們手中的那個小傢伙現在在什麼地方?」
副官蘭森的聲音一如往日的穩定:「將軍,在昨天的襲擊之後,我已經按照您的交代重新加強了基地中的防禦力量,並且加緊了對小販的審訊。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我們有希望在兩天之內從那傢伙嘴裡掏出我們想要的東西。」
法克。肯尼迪微微躊躇了片刻,斷然地朝著電話那頭的蘭森副官說道:「好了,我們拖不起時間了。如果今天下午那傢伙還沒開口,那麼就把他交給情報部門的人好了!這是個燙手的山芋,我們已經攥在手中太久,該換個人體會這個山芋的燙手感覺了!」
掛上了電話,法克。肯尼迪微笑著駕駛著自己的車匯入了越來越密集的車流中,直朝著紐約市中心的惠靈頓大廈駛去。在經過一個交叉路口的時候,心情頗好的法克。肯尼迪甚至稍微停了一會,從一個販賣熱狗的小販手中買了一個剛剛出爐的熱狗,順手將找零的錢放到了路邊的一個推著破爛手推車的乞丐手中,甚至還和顏悅色的安慰了一下那個步履蹣跚的乞丐。
目送著法克。肯尼迪駕車揚長而去,推著那輛破舊手推車的乞丐喃喃地念叨著感謝的話語,步履蹣跚地轉到了一條臨街的陋巷中。而那個販賣熱狗的小販則是繼續在那條小巷口上等待著下一個主顧,除了喜歡不停地更換耳機上的收聽頻道之外,這個小販還真沒什麼特別的了。
空無一人的小巷中,步履蹣跚的乞丐似乎是酒癮發作,從破舊的手推車中掏出了半瓶子劣質的威士忌,靠在牆邊猛灌起來。當那半瓶子看起來像是污水一般的威士忌全部灌進了那個乞丐的肚子之後,看起來像是完全醉了的乞丐甚至忘記了自己扔在一旁的手推車,一頭撞進了小巷中的一扇窄門中。
狹窄的鐵門並沒有上鎖,一頭撞進了門中的乞丐趔趄了幾步,這才穩住了身形,摸索著關上了身後的門,打開了門口的電燈開關。
窄門後是一道狹窄的通往樓上的樓梯,樓梯頂端的另一扇門上至少掛上了兩三把結實的鎖頭,而在樓梯下的陰暗角落中,大堆的雜物幾乎擠滿了全部的空間。
方纔還步履蹣跚的乞丐已經挺直了腰身,看也不看那道被鎖死的大門,反倒是直朝著那堆雜物中鑽了進去。
雜物後面的那扇有些斑駁的牆壁被輕輕地打開了,站在牆壁後面的李文壽一臉怪笑地看著滿面污垢的卞和,訕笑著遞過了一條乾淨的毛巾:「都說你裝龍像龍,裝虎像虎,怎麼今天裝個叫化子,身上還真的有了那股子叫化子的惡臭了?那下次你裝個屎殼郎,豈不是滿身的大糞?這些真不虧了你『大便』的雅號了……」
接過了毛巾,卞和一把抓下了腦袋上扣著的那些髒兮兮的假髮,一邊用力將臉上塗抹的污垢擦了個乾淨:「下次?下次就輪到你了。剛才那位肯尼迪家族的新貴已經傳來了消息,今天下午,那些情報部門的官員們會去那個基地中接收『小販』,我們該出動了!」
關上了那扇暗門,李文壽興奮地拉著卞和朝著另一扇半掩著的大門走去,嘴裡卻是不停地念叨著:「你剛才出門了,所以沒看見劉國輝醒來的時候,看見sb和颶風站在他面前時的表情。不用拿回『小販』手中的情報,我都能肯定劉國輝那傢伙不地道了!頭兒現在和那傢伙單獨呆在一起,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你手裡拿著什麼?」
卞和苦笑著朝著李文壽晃了晃手中的零錢:「是那位肯尼迪家族的新貴賞給一個可憐乞丐的零錢。那傢伙還真是沒有做情報工作的天分,用二十美元買一個兩美元的熱狗,再把剩下的十八美金賞給一個乞丐,你見過這樣的人麼?」
一把抓過了卞和手中的那些零錢塞進了自己的口袋,李文壽嘻笑著推著卞和走進了那扇虛掩的大門:「行了,趕緊去沖洗乾淨你身上的垃圾,我們中間只有你的各種語言說得最流暢,沒有你,我們怎麼去胡弄那些靠著電子通訊做事的情報人員呢?」
面對面的坐在一張長桌的兩端,因為一夜沒睡而顯得有些疲憊的鬼龍和因為失血過多而面色蒼白的劉國輝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手中點燃的香煙燃到盡頭。
兩人面前的煙灰缸中已經積滿了煙頭,但兩個人依舊是一支接一支地點燃香煙,靜靜地看著手中的香煙燃到盡頭。當一支香煙在兩人手中幾乎同時點燃時,劉國輝終於將手指間的香煙放到了自己唇邊,輕輕地吸了一口,再慢慢地噴吐出了一個個圓圓的煙圈。
看著在眼前漸漸擴大變淡的煙圈,劉國輝的眼神中竟然有了一種落寞的感覺,有些像是喃喃自語地低聲說道:「人生是不是像一支點燃的香煙?開始了,就沒有停止,只能是看著它燃燒到盡頭?」
同樣將手指間的香煙放到了唇邊,鬼龍用力地吸了一口煙,猛地將濃厚的煙霧噴到了空中,將那些輕輕飄蕩的煙霧沖得四散飄飛:「即使人生像是一支點燃的香煙,那也是有著各種不同的活法的!有的人精打細算,唯恐這一生過的太快,恨不能將一生中的時間停頓下來。那樣的一輩子,就像是一支點燃了,卻任其緩慢燃燒的香煙,有什麼意思?」
微微地點點頭,劉國輝微笑著低聲接口:「還有的人,禁不住對於人生中刺激的渴望,嘗試著慢慢地吸上一口,再小心翼翼地吐出來,用眼前的那些煙圈來迷醉自己的眼睛和心靈。這樣的一輩子,有回憶,有掛念,還有更多的,卻是那些患得患失的感覺!」
看著眼前裊裊升起的煙霧,鬼龍的眼中猛地湧過了一絲冰冷的殺氣:「就為了這種虛無飄渺的愚蠢留戀,有的人開始學會了賤價出售自己的尊嚴,有的人聰明些,學會了拋售自己的國家,還有的人,甚至拿著兄弟的鮮血和性命去換取那片刻的歡愉!」
劉國輝的眼睛裡還是那種看似輕鬆,實際上卻隱含著重重憂慮的神情:「因此,對於你我來說,這種人,還留著幹嘛?不如早早的讓他轉世輪迴,也好還這世界一個祥和清淨?」
輕輕地從腰間抽出了隨身的自衛手槍,鬼龍慢慢地將手槍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那雙充滿了越來越濃厚的殺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劉國輝:「即使那個人就是你?」
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劉國輝的臉上泛起的卻是濃厚的苦澀:「看來你心中已經有了定論?你是不是打算現在就扣動扳機?」「
鬼龍的雙手都木有觸碰桌子上的那把明顯上膛了的手槍,但眼睛卻一支盯著劉國輝的雙眼:「我不會濫殺,至少在我沒有得到確切的證據之前,我不會朝著我的人扣動扳機!時間對你我來說,足夠了!」
完全在椅子上放鬆的身體,劉國輝臉上那濃厚的苦澀卻是越來越沉重:「可是,我卻不得不拿走你的性命,或許還有其他人的……聽過《格薩爾王》的故事麼?」
鬼龍一怔,但馬上恢復了警惕的神情:「那首靠著歌曲傳唱了千年的藏族《格薩爾王》的傳說?你喜歡哪個片斷?」
劉國輝緩緩地伸手從自己的領口上取下了半截細小的銀針,輕輕地放在了自己面前:「我最喜歡的,是整個《格薩爾王》中最為經典的那一幕——《結盟》!為了格薩爾王最終的勝利,格薩爾王的岳父親自請求與其他部族聯盟,並且親手砍下了自己的胳膊作為勇士之間的信物!」
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鬼龍疾步走到了劉國輝面前,從自己的衣領中取出了另外的半截銀針,輕輕地和劉國輝取出的那半截銀針合在了一起。從中間被截斷的銀針在燈光下閃著幽幽的光芒,兩個明顯是在放大鏡下切割而成的鋸齒斷面很好地粘合在了一起,就像是從來沒有被切斷一般。
再次的苦笑中,劉國輝慢慢地朝著鬼龍伸出了顫抖著的手:「沒想到是我吧?也許你認為,你才是終生制職業計劃被清洗時唯一倖存的一個?」
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那根合在了一起的銀針,鬼龍愣怔了好半天,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朝著劉國輝伸出自己的手!
終生制職業計劃中,滲透到了各個部門中的人都在清洗的範圍之列,甚至連那些埋藏多年的老手都無法倖免,而這個潛藏在特別軍法處的傢伙竟然能夠倖免?
他為什麼……
似乎看出了鬼龍心中的想法,劉國輝慢慢地收回了自己那顫抖著的巴掌:「是不是想問,為什麼不提前通知大家,好讓大家能夠迅速離開,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輕輕地靠在了椅背上,劉國輝摸索著從口袋裡掏出了另一包香煙,顫抖著手抽出了一支叼在嘴上:「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些人,那些出賣了終生制職業計劃的傢伙幾乎弄到了所有參與者的名單,而我的倖免,只是因為我只和少將直接聯繫,甚至沒有出現在那份絕密的人員名單上!在那種情況下,我甚至不能打一個電話,或是利用我和將軍之間的特別聯絡方式來提醒將軍!」
微微地喘了口氣,劉國輝的聲音低沉得像是地獄中的歎息聲:「同伴們一個接一個的在我的面前倒下,而我卻還要朝著我的同伴們繼續射擊。就像是一把刀在切割我的雙手,就像是一把火在熾烤著我的心,我在殺死自己的同伴,我在親手殺死自己的靈魂!這麼多年時間裡,我每天晚上都要提醒自己,不要因為夢境中的那些枉死的同伴而發瘋,我必須活著,我必須清醒的活著,面對屬於我的痛苦,面對屬於我的責任!」
彷彿忘記了自己胳膊上的傷痛,劉國輝猛地一巴掌拍在了堅硬的桌面上。放在他面前的煙灰缸被震的猛地跳躍起來,已經滿滿的煙頭和煙灰紛紛灑落在了潔淨平整的桌面上。
不知不覺間,鬼龍的右手輕輕地搭在了劉國輝的肩膀上,當劉國輝驚訝地抬起頭來時,看到的卻是鬼龍的那雙平靜的可怕的眼睛。
輕輕地拍拍劉國輝的肩膀,鬼龍順手抓過了劉國輝的煙盒:「你沒錯,我們都沒錯,只是做了各自該做的!將軍在我離開國內的時候曾經說過,我必須聽從拿出這支銀針的人下達的任何命令。而你卻將自己放在了這樣一個令人懷疑的位置上,我該怎麼向兄弟們解釋這一切?」
或許是被胳膊上的傷痛所影響,劉國輝的臉色猛地蒼白起來:「沒有解釋!從現在開始,我就是被你發覺的變節者,一個即將逃脫的變節者!而作為取信那些美國情報官員的證據,我必須拿走我們弄到手的情報,還有另外的一些……」
點燃了叼在嘴上的香煙,鬼龍輕輕地將煙盒放在了劉國輝的面前:我們已經有了押解小販的全部路線圖和所有的反制措施的計劃,「小販的那些情報,我想不會有太大的紕漏了!除了小販手中的情報,還有什麼?」
艱難地抬起了頭,劉國輝靜靜地看著鬼龍:「除了小販手中的計劃,我還要你的項上人頭!」
出乎劉國輝的意料,鬼龍並沒有對自己的話語有著絲毫的震驚,只是緩緩地踱回了長桌的另一段,輕輕地放在桌上的手槍重新插回了腰間的槍套中:「你要進入美國人的情報範圍?」
劉國輝微微地點點頭:「墨西哥基地早已經暴露,而國內的那些混蛋已經將你的照片和你所處的重要位置賣給了那些美國人。不管劫持小販的行動會不會成功,你都已經成為了美國人心中必須要處死的對象了!一切從開始的時候,就是為了今天所準備的,而在這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也不過是一些意料之外的插曲,只是更加推動了整個計劃的實施罷了!」
鬼龍的臉上異常的平靜,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任由那濃厚的煙霧遮蓋了自己臉上的表情。
靜默了片刻,鬼龍低沉著聲音問道:「就我一個?」
劉國輝似乎更難以啟齒,但卻不得不張開了發苦的嘴巴。沉聲說道:「除了你之外,紐約還有還有六個暗藏的情報人員,都是在這次的行動中露了真面目的,留不住也救不了的,只有你是例外!」
煙霧繚繞中,鬼龍的聲音卻是格外清晰地傳來:「也就是說,我還有作出選擇的權力?」
似乎是被煙嗆到,鬼龍輕輕地咳嗽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交談。當劉國輝打算再次開口的時候,鬼龍的聲音卻是再次穩穩地響起:「反問一句,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擇?或者說,如果你我之間換個位置,你會不會欣然接受?」
沉默了片刻,劉國輝的聲音似乎輕鬆了許多:「如果是換個位置,我會毫不猶豫!戰將之中,捨生取義者比比皆是,但在眾多悍勇戰將中,我最喜歡的卻是捨棄了項上人頭的樊於期。能夠以命相搏的只可算是血勇,可是願意以命賭命的,卻是天下第一號的亡命徒。我或許不是什麼好的戰將,但作為一個亡命徒,我相信我絕對可以勝任!」
大笑聲中,鬼龍猛地站起了身子:「既然如此,那你還囉嗦什麼?人頭在此,拿去就是了!」
同樣站直了身體的劉國輝也是一聲大笑:「也好,爾血礪刀鋒,汝頭懸國門,且看我殺出華夏天朝的凜凜雄風!」
濃墨重彩的大笑聲中,兩個悍勇的戰士竟然笑出了淚水。
再次地猛抽了一口香煙,鬼龍大笑著繼續兩人之間的話題:「就像是我們,渴望的就是轟轟烈烈的人生,豪放豁達,快意縱橫,從文治天下,習武平萬邦!縱是人生苦斷,但短短數年性命,卻抵得上那些蠅營狗苟、渾渾噩噩的傢伙幾輩子!」
「人生如煙,世事如塵。或許百年之後,根本就不會再有人記得我們,記得我們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可是對於我們來說,原本就沒有打算在凌雲閣上榮耀題名,更沒有打算在浮華塵世中爭得個顯貴存世。忘了,本來就是理所當然。」
「可是,因為對我們的忘卻,那些永遠不能被忘記的東西,卻會在歷史中更加的清晰,在時間的洪流中生生不息的存在!那才是我們想要的榮耀,永遠屬於我們的榮耀!」
手中的香煙已經燃去了一半,劉國輝的臉上,竟然有了一種不捨的神情:「糞土功名,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那就是難上加難了!從這間房子裡面走出去,下次見到外面的那些兄弟,恐怕就是你死我活!」
將已經燃盡的煙頭狠狠地按在了滿滿噹噹的煙灰缸中,鬼龍狠狠地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悶氣:「殺身成仁易,惡名盈身難!以後你的日子會很難熬,自己保重了!」
輕輕地將手中的半截香煙掐滅,劉國輝帶著幾分自嘲的笑容慢慢站了起來:「恐怕那些出賣我們的人怎麼都沒有想到,終生制職業的第二次啟動,竟然會有這麼大的效果!嘿嘿,光是防備著那些隱藏在各種行業和各個不同國家的終生制職業者,可是卻忘記了他們的身邊,也會有忠誠於國家的終生制職業者存在!」
鬼龍也慢慢的站了起來,大步走到了劉國輝的身邊:「藏身九地之下,需要的除了勇氣之外,還有忍受那些想起來都讓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兄弟,你保重!再見時,千萬不要手軟!」
劉國輝的臉上猛地閃過了一絲難以掩藏的痛苦神色:「放心,兄弟!該我做的,我會做好!」
再次的靜默之中,鬼龍猛地一揮手,仰天大笑著朝著房間外面走去。在打開房門的瞬間,鬼龍猛然回過頭來,朝著站在長桌那頭的劉國輝低聲說道:「以我大好頭顱,換我錦繡中華萬年昌盛,值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