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為交通的便利,從靜逸的鄉村到繁華的都市之間的轉換竟然是如此的快捷,這讓鬼龍一行多少感覺到了一些不適應。在高原基地訓練新兵、或者在國外執行那些不為人所知的隱秘任務,在幾年中接觸到的人竟然還不如眼前的人多,站在北京街頭,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一絲不知所措的彷徨。
熙熙攘攘的人群、往來穿梭的車輛、大幅的霓虹燈和廣告宣傳畫和遊走於街頭的金髮碧眼的外國人,這些在普通北京人眼裡司空見慣的情景襯托出了北京的繁華,更是隱隱地體現出了中國的心臟正在蓬勃地跳動!
站在眼前的這幢高聳的大樓面前,卞和的喉嚨感覺到了一陣陣的乾枯和苦澀。經過了這麼多年,埋藏在心裡的那種隱約的屈辱和痛苦的感覺竟然越來越強烈,甚至可以讓自己在很多個夜晚從睡夢中驚醒,而這一切都歸咎於眼前這幢大樓的主人,一切都是拜其所賜!
大樓的主人有著顯赫的家世,有著冠冕堂皇的外表,還有著龐大而又隱秘的關係網和勢力網,這也是這幢大樓的主人從軍隊中退出後,能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裡,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腳下買斷這一幢大樓的原因了吧?
可那些錢是怎麼來的?喝兵血、倒賣戰備物資、甚至是倒賣儲備的某些敏感物資!仗著手眼通天,仗著盤根錯節的關係,或用金錢、或用美色、或者乾脆就是赤裸裸地威脅,那些在他身邊的人一個個地被拉進了他的勢力群裡,成為了他擴張勢力的一個組成部分!也難怪他可以狂妄地叫囂——我不怕官,我只怕官沒愛好!也難怪他可以在歷次的反腐風暴中,每次都可以險險地擦著剔除腐肉毒瘤的刀鋒滑過……
自己不過是不願意參與他的那些黑心勾當,就被扣了個帳目不清、有重大貪污嫌疑的罪名,被扔進了沙漠中的監獄,不審不問,只是無限期地關押下去,險些就要老死在監獄裡!而自己那清白了一生的老父親在聽到自己因為涉嫌貪污而入獄後,竟然活活地氣死!臨終的老父親留下了一句話,永遠不許自己在父親的靈前磕頭!
還有比這更嚴厲的懲罰嗎?還有比這更能體現父親羞辱絕望的心情嗎?
或許是因為卞和停留的時間過久,大樓前的幾個保安已經注意到了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青年男人,有兩個保安已經晃悠到了卞和的身邊。見此情景,卞和微微地苦笑一聲,轉身離開了大樓。
上午十點的大樓門廳裡熱鬧非常,來來往往的業務人員和穿著淺色西裝的管理人員忙碌著各自手頭的活兒,而迎賓台後的禮儀小姐也趁著大家都在忙碌的時候半側過身子,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連續保持幾個小時的微笑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除了在面對前來咨詢的各類業務人員的時候要保持這樣的笑容,還要應付那些錢包遠比腦子豐厚的傢伙們的騷擾,如果不是看在薪水豐厚的份上,一個清華大學裡專攻國際貿易的高材生,有必要幹這種只需要臉蛋漂亮的工作麼?
稍微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臉頰,禮儀小姐轉過身來,卻驚訝地發現有三個高大的男人正等在迎賓台前,其中的兩個站在稍微遠一些的位置,一身黑色的西裝和一副寬大的墨鏡將他們的面部輪廓和健壯的身材完美地襯托出來,儘管多了少許的冷酷感覺,但那種冰冷的魅力卻絕對不是一般的都市中的男人所能擁有的,甚至有一種帶著邪異和血腥的誘惑力從他們身上隱隱約約地散發出來,吸引了大廳裡不少女人的目光。
而微微倚靠在迎賓台前的那個男人穿著一身亞麻色的西裝,從袖口和領口的金色紐扣上的標誌就可以看出,這西裝應該是在某個國際知名品牌的商店裡定做的,一頭整齊的短髮,再配上那男人臉上的那種帶著些神秘和調侃的笑容,禮儀小姐的心中莫名地湧起了一陣慌亂,連平時說習慣了的問候話語都開始磕巴起來:「您好!歡迎您!您有什麼事情需要我歡迎……哦……需要我幫忙的嗎?」
倚靠在迎賓台前的男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禮儀小姐的失態,反倒是很優雅地伸出了他那修長整潔的手指,從迎賓台上的紙巾盒裡取出了一張紙巾:「您好!請允許我……您的唇膏有一點花了……」
在禮儀小姐還沒有來得及表示同意或反對之前,倚靠在迎賓台前的男人已經輕輕地用紙巾在禮儀小姐的唇邊輕輕地擦了一下,再優雅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將沾染著一絲嫣紅唇膏的紙巾湊到了自己的鼻子旁邊,略帶誇張地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春雨沾濕美人香!好美麗的可人兒,您不覺得麼?整個大廳,甚至是您的呼吸到達的每一個地方,都因為您的美麗而散發著醉人的芳香?我是來赴約的,您應該可以在預約登記上找到我的名字,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我叫……黑天!」
禮儀小姐愣怔了片刻,顯然是沒有從黑天的讚美中回過神來,直到黑天再次微笑著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迎賓台的桌面,禮儀小姐才低低地驚呼了一聲,滿臉通紅地低著頭敲打著鍵盤,搜索著來訪預約人員的名單:「黑天先生……是的,您與我們總裁有個約會,但是時間還沒有到,您可以在大廳的咖啡廳稍坐,或者去總裁的小會客廳等候……」
黑天微笑著朝著禮儀小姐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倒寧願陪在您的身邊,靜靜地享受您的美麗帶給我的那種享受!」
或許是被黑天那恰到好處的恭維所打動,禮儀小姐也漸漸地回復了自然的神態,帶著滿臉的紅暈朝著黑天低聲說道:「您的名字,是本名麼?黑天……我記得是印度佛教中的保護神,又叫大自在天,好像是掌管世界眾生的保護,於其他兩大主神並列……」
黑天做了個誇張的讚歎表情:「天啊……您不但漂亮,而且擁有絕對的睿智!上帝造人的時候,您是否賄賂過他了?怎麼會有如此絕妙的佳人出現在這凡塵俗世之間呢?」
一直沒有說話的兩個黑衣人幾乎同時抬起了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塊巨大的手錶,其中一個毫不客氣地走上前來,打斷了黑天的話頭:「時間到了!我們該去赴我們的約會了!」
一臉戀戀不捨的黑天朝著禮儀小姐微笑著點頭致意,帶著兩個黑衣人朝著大廳盡頭的電梯走去,當電梯門緩緩關上的那一瞬間,黑天臉上那帶著促狹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換上了一種冷冰冰的神情。兩個黑衣人也恰到好處地用身體遮擋住了電梯裡的攝像鏡頭,背著雙手將插在後腰的手槍上膛,再輕輕地關上了保險。
黑天好像不經意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耳際,借助著手的遮掩,黑天低聲地朝著隱藏在衣領下的通訊器說道:「已經進入大樓內部,你們的情況如何?」
從耳廓接收器中傳來的聲音並沒有因為電梯中的信號頻斷而失真,向正的聲音冷冷地傳來:「我已經在他對面了,從我的位置可以看到他。這傢伙剛剛把他女秘書按在辦公桌上忽悠完,現在剛穿上衣服,正在摸他女秘書的大腿。他的辦公室與保鏢的房間應該是相通的,保鏢的房間裡有四個人,你們可以確定不發出聲音麼?」
一身黑衣的秦椋側過了身子,不耐煩地說道:「我說向正,別以為我們中間就晁鋒能打,對付幾個業餘的保鏢還出紕漏的話,我馬上從這樓上跳下去!再說了,萬一失手的話,晁大官人不是已經到了三十樓的後樓梯了麼?」
鬼龍的聲音適時地從耳廓接收器中傳來:「大家都注意一點!這裡是北京,我可不想弄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萬一鬧大了的話,不光是我們,連將軍都不好交代了!如果沒有引起保鏢的注意就最好,萬一保鏢介入的話……只允許傷人,不能殺人!」
不過半分鐘時間,高速電梯已經到達了三十樓,黑天那冰冷的面孔在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已經回復了那種神秘的笑容,兩個黑衣人也恭順地跟在他的身後,看起來的確就是兩個稱職的保鏢。
與大廳的禮儀小姐相比較,三十樓的那位剛剛被總裁臨幸過的秘書明顯地多了幾分俗艷,連嘴唇都是用誇張的鮮紅唇膏厚厚地塗抹了一層,更別提她臉上的粉底有多厚了。看到黑天和兩個黑衣人走出電梯,總裁秘書媚笑著迎了上來:「是上海來的黑天先生麼?我們總裁已經在辦公室裡等候您了,您的兩位朋友是否需要休息一下,我們已經安排了客人休息的房間。」
黑天彬彬有禮地謝過女秘書,揮手讓兩個保鏢去了休息的房間裡,自己則跟著女秘書向著總裁辦公室走去,滿嘴鮮紅唇膏的女秘書喋喋不休地向黑天介紹著經過的辦公室裡主管經營的各種業務,甚至有意無意地用碩大的胸脯碰撞著黑天的胳膊,而黑天則保持著那種神秘的微笑,除了偶爾點頭或發出一兩個單音節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意願,竟然是一句話都不說了。
走過長長的走廊,推開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門,在巨大的總裁辦公室裡的老闆桌後面坐著的男人站起身來,迎著被女秘書讓進房間的黑天打起了招呼:「黑天先生麼?恭候多時了!聽說從上海來的飛機遇見了高空氣流,顛簸得很,黑天先生受驚了!」
話說得熱鬧,可人卻怎麼也不動地方,恰到好處地體現出了自己的身價和那種居高臨下的關切。黑天快步上前,朝著老闆桌後的男人伸出了雙手:「久仰林總裁大名!軍中豪傑、商場驍將,今日得見,黑天有幸啊!俗話說得好——想見真佛,就要捨得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難!不過是飛機上一點小小的顛簸,倒叫林總裁費心記掛,真是不敢當啊!」
已經發福的林總裁輕輕地與黑天握了握手,一屁股墩在了自己的那張寬大的靠椅上,左手輕輕地搭在靠椅的扶手邊,右手卻放在了老闆桌的一個半開的抽屜上,整個人的姿勢顯得相當的彆扭,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黑天的雙眼,似乎很不經意地問道:「黑天先生太抬舉我了,也稍嫌見外了些!早上我派了人去機場迎接黑天先生,可手下的人回來說,黑天先生並沒有從任何一個通道出來,莫非……是我記錯了航班到達的時間?要不……就是黑天先生怕麻煩了我,自己臨時更改了航班?」
黑天很坦然地笑了起來,順勢坐在了老闆桌前的椅子上:「勞林總裁費心了!做我們這一行的,說得難聽一點,那是刀頭舔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我們也比不得林總裁手眼通天,百邪不侵,有時候也只好做些偷雞摸狗的舉動了!北京機場查得嚴密,我是通過機場的一個朋友,混雜在機場人員下班的大巴裡出的機場,林總裁的手下自然就看不到我了!這次帶來的三十件戰國時期的玉帶鉤,二十枚王莽的五銖錢,要是丟了一件,那我在林總裁和我的老闆面前都是無法交代的,不得不小心謹慎啊!」
坐在老闆桌後的林總裁眼睛裡猛地射出了一縷貪婪的光線,雙手也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猛地向前欠了欠身子:「東西呢?你帶來的東西呢?先給我看看樣品,如果合適的話,我們安排一下交接!」
黑天微笑著把手伸進了西裝口袋裡:「東西很安全,我放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了,還有專人看管著!至於樣品……糟了!」
黑天伸進西裝口袋的手猛地停頓下來,臉上的表情也在一瞬間僵住了,坐在老闆桌後的林總裁雙手不自覺地一緊,左手猛地抓了一把靠椅扶手上凸出的按鈕,右手也從抽屜中抓出了一支小巧的銀色手槍。隨著隔壁的一聲細微的蜂鳴聲,,黑天身後的一張隱秘的門猛地被踢開了,四個保鏢抓著幾支烏黑的手槍衝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直指黑天的頭部!
黑天微笑著慢慢將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再緩緩地從西裝的胸袋裡摸出了一個放在半透明塑料盒裡的錢幣,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儘管身邊就有幾支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黑天卻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嘴裡還抑揚頓挫的曼聲吟誦著:「早已森嚴壁壘,更兼眾志成城!林總裁的辦公室裡還真是戒備森嚴,不亞於龍潭虎穴。林總裁是軍人出身,商場鏖戰多年,身手還是那麼敏捷,的確為我所僅見,早聽說林總裁的屬下精明幹練,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一個保鏢警惕地從黑天手中取下了那枚錢幣,小心地送到了林總裁的面前,其他三個保鏢的槍口卻是始終對準了黑天的頭部,一動不動地監視著黑天。林總裁順手將槍扔再桌上,小心地打開了那個半透明的塑料盒,拿起了一個放大鏡,仔細地將那枚銅綠斑駁的錢幣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這才朝著那些保鏢揮揮手:「回你們房間去吧,下次不要這麼大驚小怪的,看我在朋友面前多丟面子,就你們那兩下子,還真能擋住黑天先生麼?」
幾個保鏢面無表情地收起了手中的槍,魚貫退出了辦公室。林總裁抓起桌上的電話說道:「送兩杯好茶進來,通知外面的人,沒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擾我了!叫樓下的那些保安看緊一點,眼睛別老盯著那些女人,尤其是注意別讓雷子混進來了,我一個月給他們好幾千的工資,可不是請他們來看女人大腿的!」
媚笑著的秘書送來了兩杯清香四溢的茶水後退了出去,輕輕地關上了總裁辦公室的大門。林總裁先將桌子上的手槍放回了抽屜裡,再從辦公桌上的雪茄盒裡拿出了兩支細細的雪茄,將其中的一支扔給了黑天:「嘗嘗這個!我朋友從古巴給我帶回來的,北京地面上有錢也買不到!剛才真是失禮了,可話說回來了,手下沒幾個能頂事的人還真是不行!你帶來的樣品嘛……我會安排個專家鑒定一下,然後我們再談具體的價錢和交接的細節!生意歸生意,交情歸交情,這兩天你就在北京好好玩玩,敞開了玩兒,也算是初次見面,哥哥我給你洗塵接風了!」
黑天用隨身的打火機點燃了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愜意地靠在椅子上享受著雪茄的濃郁芳香:「林總裁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哦∼對了,我這裡還有一些資料,您看看有沒有興趣?如果您感興趣的話,那麼我們今後合作的範圍可以擴大很多了!」
接過黑天遞過來的軟盤,林總裁叼著雪茄將軟盤塞進了電腦:「現在的科技可真是先進啊!以前的資料,沒個上百頁紙都寫不完,可現在就這麼一張軟盤就全包括了,真是……」
翻閱著資料的林總裁猛地愣住了,連嘴上的雪茄掉落在了地板上都沒有發現,移動鼠標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不過幾分鐘時間,林總裁的額頭上竟然現出了汗珠,張大的嘴巴裡也發出了咯咯的聲音,連眼神也變得混亂起來!
幾乎是癱坐在椅子上的黑天好整以暇地帶著微笑吞雲吐霧,一點也不在乎地將雪茄煙灰彈在了整潔的紅木地板上,說話也沒有那麼恭謙得體了:「我說林總裁,你看這資料全面麼?一個罪惡的權術流氓卑污的一生,都在這份資料裡體現出來了!要是把這份資料送給那些文人墨客,保準能寫成一本暢銷小說!順便提醒你一句,別裝模作樣地掩飾了,把你的左手從桌子下面那開吧!你看看你胸口上是什麼?」
林總裁一改滿臉的倉惶和驚恐,漸漸伸到了抽屜邊的手也僵住了,低下了腦袋看著自己胸口前的那個微微顫動的紅色光斑,再看看對面大樓裡那扇半開的窗戶,林總裁的聲音明顯地變了,顯得相當地沉穩:「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錢?某個方面的?還是從我控制的領域中分一杯羹?」
黑天朝著漸漸平靜下來的林總裁噴出了一口煙霧:「你怎麼就不猜測我們是你的仇家呢?是不是你的仇家都已經被你趕盡殺絕了?當年在軍隊中就有人說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說的就是你對那些阻礙了你發財大計或者攬權行為的人心狠手辣!可惜,很可惜,你還是留下了一個對你恨之入骨的仇人,你從來沒有見過我,或許已經不記得我這個人,以及因為什麼事情冒犯過你,可你總該記得在西北的監獄中,有那麼一個擋了你財路的傢伙正在監獄中等死吧?」
林總裁的眼珠轉動了幾下,竟然絲毫不費力地記起了幾年前的舊事:「你叫……卞和?你怎麼知道我與上海的文物公司有聯繫的?你甚至還能找到軍方都沒有大批量配備的激光瞄準器,看對面大樓上的狙擊手選擇的位置,應該也是老手了!憑你的個人力量絕對是無法找到這麼優秀的專業人才,更弄不到這麼先進的裝備,你代表哪方面勢力來找我的?誰給了你?說吧,你們想怎麼樣?」
卞和慢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心地避開了狙擊步槍的射界:「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槍口朝著心臟了都可以面不改色。你計算得很準確,我們身後的確有一股龐大的勢力,但這次來找你,的確是因為你我之間的私事!」
林總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私事?既然你沒有要求你的狙擊手殺了我,那就是說我們之間還有的商量!對於你在監獄中過的幾年,你可以開價出來,我馬上補償給你!如果你需要一個好一些的生活環境,或者是一些普通人數十年努力都無法得到的權力,我都可以滿足你的要求!你甚至可以在我的下屬企業裡擁有一個不錯的職位,儘管你有些迂腐,甚至是不識抬舉,但你的專業技能也還是我所欣賞的,否則我也不會親自下令把你送進監獄了,一個有知識、有能力的潛在對手的威脅,那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
卞和慢慢的踱到了林總裁的身邊,輕輕的打開了那個放著手槍的抽屜,從抽屜裡取出了那支精巧的銀白色手槍把玩著:「林總裁的寬宏大度真是令我汗顏!我們不妨來個計算吧?我在監獄中的幾年,浪費的時間和承受的磨難能值多少錢?我在軍隊和家鄉的名聲盡毀,這個又值多少錢?我的老父親因為我坐牢而活活氣死,這個值多少錢?遵照他老人家的遺言,我到現在都不能去他老人家的靈前磕頭,這個值多少錢?林總裁,您給我一個合適的價錢好麼?」
不等林總裁說話,卞和已經輕輕的地將手中的槍口頂在了林總裁的腦袋上,右手的拇指利落地打開了保險:「只要我手指稍微動一下,你的腦袋就要多出一個小小的窟窿!這麼近的距離,你的頭皮會被槍口噴出的火焰燒焦,而子彈在進入你頭骨的瞬間,也會因為你那堅硬的頭骨阻擋而產生翻滾,在接觸到你的腦組織之後,劇烈翻滾的子彈會把你的腦組織攪成一團稀爛的漿糊!趕緊給我一個不開槍的理由好麼?我的手指已經在顫抖了!」
重新冒出了冷汗的林總裁艱難地吞嚥著唾沫,連聲音都變得乾澀起來:「你……不能殺我!我的屬下有上萬的員工,如果我死了,會有上萬人失業;我的公司剛剛和幾個國外的企業簽訂了技術引進的合同,如果我死了,那麼沒有人可以打通那些複雜的關節,技術引進就成了空談了,幾百個技術人員幾年的努力都會白費了;還有,如果我死了,你知道會有多少人利用我的死相互攻擊對方?我掌握了太多人的隱私,只要我一死,我敢保證,將會有一場大到你無法想像的政治、經濟的地震發生!我知道你不單純是來復仇的,否則你不會費這麼多手腳……」
卞和滿意地點點頭:「那就把你知道的那些事情都說出來,包括你的銀行帳號、密碼,還有你掌握的那些打通關節的方法和你掌握的所有人的隱私!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公司私下裡在做些什麼——洗錢、走私文物、還有各種掩蓋在合法途徑下面的非法勾當,你不是一個本分人,所以也別擺出一張誠實的面孔來博取同情了!」
坐在椅子上的林總裁被卞和生拉硬拽著拖到了辦公室中心,再槍口的威逼下,林總裁顯得無可奈何地打開了一個隱藏在牆壁上的巨大保險箱。面對著滿滿一保險箱的錄音磁帶或光盤,還有那些林林總總的賬本和大把的現金,林總裁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的惋惜,卻隱約地閃出了一絲狡詐的光芒:「所有的資料都在這裡,銀行帳號和密碼我也都可以告訴你,只要你不殺我,怎麼樣都可以!」
漫不經心的掃視了一下保險櫃裡的東西,卞和輕聲地笑了起來,手中的那支精巧的手槍也更加貼近了林總裁的額頭:「我說林總裁,你還真是有未雨綢繆的好習慣啊!你自己看看保險箱裡的那些東西,如果那些東西是逐步累積起來的,怎麼會擺放得這麼整齊?還有,你的保險箱裡留下的現金怎麼會連一張外幣都沒有?你要是出了事情,恐怕整個中國都沒有你容身的地方了,只能往國外跑,你不會打算用人民幣在國外正常消費吧?我們的時間很緊迫了,你在十一點三十分還有個飯局,我可不想和請你吃飯的人走個對面。所以,我們最好加快些速度好麼?」
被識破了把戲的林總裁猛地跳了起來張口想喊,但卞和已經利落地一個手刀砸在了他的頸動脈上,另一隻胳膊也迅速地扶住了倒下的林總裁,小心地將他平放在了辦公室的地板上。耳廓接收器裡傳來了向正的聲音:「隔壁的情況正常,四個保鏢都在休息,沒有異常舉動。剛才是怎麼回事,我差一點就開火了!」
卞和朝著衣領下的通話器低聲說道:「這傢伙狡猾得很,我現在先給他注射一支精神控制藥物,讓他把我們想知道的東西都說出來,我們還有多少時間?盡量想辦法延長一些,我想這傢伙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
停頓了片刻,耳廓接收器傳來了鬼龍的聲音:「已經通過內部電話線路取消了他的飯局,請他吃飯的人也接到了改期的電話了,我們至少還有一個中午的時間!」
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巧的折疊防毒面具戴在了臉上,卞和輕手輕腳地將一小瓶催眠氣體順著門縫釋放到了保鏢們的房間裡,不過一兩分鐘時間,耳機中傳來了向正的聲音:「藥物已經發揮效果,所有保鏢全部趴下了!這藥物只有一個小時的效力,你盡量抓緊時間!」
從頸部靜脈注射的精神控制藥物迅速起效了,平躺在地板上的林總裁開始緩慢地扭動這身體,臉上也出現了一絲無意識的傻笑,卞和低聲地詢問著:「林總裁,你的銀行帳號、密碼是多少?還有,你掌握的那些打通關節的方法和你掌握的所有人的隱私,那麼多的資料,您怎麼能記得住呢?您把那些資料放在什麼地方了?」
躺在地板上的林總裁傻笑著,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銀行的帳號和密碼,卞和把衣領下的通訊器放在了林總裁的嘴邊,而負責通訊的李文壽已經開始了錄音。在三十多分鐘的時間裡,一共二十多個國內外銀行帳戶和相關密碼,幾十個國內外銀行儲物箱的號碼和鑰匙在什麼地方,都夾雜在林總裁的傻笑聲中說了出來,到了最後,除了重複說過的那些情況以外,再也沒有新的號碼說出來了……
用力將不斷傻笑的林總裁放到了他的靠椅上,卞和小心地解開了林總裁的衣服,從腋下的血管中推注了兩三支凝血藥物,大約在半個小時之後,這些凝血藥物會隨著血流在人的頭部集中起來,直到漸漸地阻塞住血管!輕輕地搭著林總裁的脈搏,感覺著那平靜的心跳漸漸地變得不穩定,卞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神情。
就這樣了麼?把這個弄得自己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傢伙整治成個腦溢血患者,讓他在輪椅或病床上呆一輩子,這就是復仇的感覺麼?
自己的名譽還能恢復麼?鬱鬱而終的老父親在九泉之下就能瞑目了麼?
可還能如何???
了卻心頭的塊壘,這才是自己所需要的吧?或許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漸漸從每天折磨自己的復仇之夢中掙脫出來,以一種平靜的心態去面對未來的艱難險阻……
僅此而已!
靠椅上的林總裁發出了一種古怪的鼾聲,臉色也變得不正常地潮紅,手指和面部肌肉開始詭異地彈動著,連頸部動脈都開始慢慢地變得粗大起來。看看手腕上的手錶,卞和知道藥物已經開始起作用了,用林總裁的一塊手絹擦去了自己可能留下的指紋和痕跡,再從辦公桌上取回了那個銅綠斑駁的仿製古錢幣,卞和輕輕地打開了總裁辦公室的大門,邁著輕快地腳步走了出來。
看著迎上前來的媚笑的女秘書,卞和的臉上透出了一種只可意會的笑容:「林總裁交代了,他……有些疲勞,想要睡一會兒,請你關照外面的人不要打攪他。林總裁……看起來剛剛劇烈運動過吧,有健身的好習慣,也難怪林總裁的身體那麼好了!」
女秘書小心地將總裁辦公室的大門打開了一點,聽聽靠椅上的林總裁那越來越大的鼾聲,隨手關上了總裁辦公室的大門,朝著一臉怪笑的卞和說道:「黑天先生,你可真是沒有一點正經的。上海來的男人都是你這個樣子麼?連名片和電話都不給人家……」
看著兩個從休息室裡走出來的保鏢,卞和俯下身子,幾乎是貼著那女秘書的耳朵說道:「王府飯店1111房間,我只等你到晚上八點,否則我就另外找女人了,別遲到噢!」
扔下了通紅著臉頰、恨不得將自己當場正法的女秘書,卞和瀟灑的踏進了電梯,帶著兩個保鏢揚長而去。
大廳裡的人已經稀少了很多,時近中午。不少人已經開始準備下班了,那些行色匆匆的小職員們開始打電話定購中午的快餐外賣,希望再草草吃過午飯後能有一點點時間小憩;而那些管理人員則抓著手機安排著中午的飯局,期望著能在飯局上再談成一筆業務,為自己銀行戶頭上多添幾個數字。
看著從電梯裡走出來的卞和,迎賓台後禮儀小姐的臉迅速潮紅起來,手中那個寫著自己名字和電話號碼的紙條是早已經準備好的,現在都快被手心滲出的汗水濕透了。看著微笑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卞和,禮儀小姐還沒來得及說話,卞和已經微笑著將一個黑色的軟盤遞到了禮儀小姐的手中:「才一個小時的時間沒有看見您,我竟然發現您變得更加的漂亮了。看來您的美麗竟然可以隨著時間的流失而不斷地增加,這可真是奇跡!這個小小的磁盤裡有一些東西,很私人的一些東西,您是否能答應我再下班後,在一個很私人的環境中靜靜地去看呢?」
沒等禮儀小姐回答,卞和已經扔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轉身離開了大廳。面色緋紅的禮儀小姐傻傻地抓著那個磁盤,直到卞和完全消失在她的視野後才懊惱地發現,自己手裡的紙條竟然沒有送出去,而經過大廳的人也以一種異樣的神情注視著自己,這才察覺了自己的失態。禮儀小姐低低地驚呼一聲,趕緊將那個黑色的磁盤收到了自己的皮包中,卻將那張寫著自己名字和電話號碼的紙條細細地撕碎了,隨手塞進了垃圾桶裡……
停留在大樓外的一輛掛著北京牌照的進口小汽車載著卞和一行向北京郊區飛快地駛去,隨後趕來的一輛掛著軍方牌照的越野車也緊緊地跟了上來,兩台車一前一後,風馳電掣地開進了一個掛著金屬研究所牌子的大院中。
站在大院主建築台階上的是一個掛著大校軍銜的武裝警察,看到從車上跳下來的李文壽,大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釋然,聲音卻顯得相當的威嚴冷靜:「鬧完了?收拾乾淨了沒有?後面有尾巴麼?」
李文壽一改往日的跳脫,一本正經地回答著大校的問題:「哥,你就放心好了!你弟弟怎麼也算是峽谷部隊出來的高手了,就算不像你那樣精專於城市作戰,但好歹也不會出什麼大的紕漏啊!」
緊隨在李文壽身後的卞和走上前去,鄭重地向站立在台階上的大校敬禮:「謝謝您!我知道這次的事情您調動了不少的裝備,可能會給您帶來麻煩…」
站在台階上的大校微微地揮揮手,打斷了卞和的話頭:「我調動裝備也是請示了上級的,並不是我擅自行動,我沒那麼大的權力,更沒有那個潑天的膽子!我的上級指示我盡量配合你們的行動,我只是執行命令而已!」
鬼龍從那輛掛著軍方牌照的越野車中跳了下來,接過了話頭:「一家人就不用那麼客套了!其實繞過那些編製和關節說的話,我們的上司是同一個人。這次李文壽來北京看哥哥,卞和了結心裡的舊事,可算是一舉兩得。哦∼秦椋的師父好像也在北京,應該是一舉三得了。大家都忙了兩天了,早就餓了,有飯吃麼?」
李文壽好像早已經知道有好吃的東西。此刻正躍躍欲試看著大院中的廚房:「我知道我哥從家鄉帶了臘肉什麼的,好久都沒有吃過了,哥,今天就都拿出來吧,我親自下廚房!」
站在台階上的大校看看眼前的李文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好歹也是進三十的人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聽見有吃的就得意忘形啊?臘肉和豆豉、干辣椒,還有從家裡帶來的一些干野菜都在廚房裡,你自己去做好了。」
看著李文壽直奔廚房而去,站在台階上的大校苦笑著與鬼龍打著招呼:「我們家的這幾個兄弟可算是各有特色了!我是老大,文壽是老三,是按照福祿壽喜四個字排的名字。我從小就喜好武術,所以在當年招兵的時候很輕鬆地就進了武裝警察,文祿和文喜他們兩個,一個喜歡鑽研機械,進我們當地的工廠當了技術員,一個喜歡寫兩筆字,畫上幾張畫,在我們家鄉也算是小有名氣了,可唯獨就是文壽,別的不好,就好吃!我也沒法子說啊……」
看著李文福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幾個從車上下來的人都嘿嘿地笑了起來,連歷來不多話的向正也在一旁打趣:「一家四個兄弟,撰文習武玩技術的都有了,還有個好廚師,也算是個可以自給自足的家庭了,關起門來不出去,也可以熬三年啊……」
伴著從廚房裡飄散出來的辣椒味道和熱油烹炸的聲音,幾個人都在院子裡的石桌邊坐了下來,李文福從房間裡端出了一壺香噴噴的綠茶,幾個人點上了香煙開始閒聊起來,而大院中的後勤人員也飛快地將兩台車開進了洗車的地溝,用高壓蒸氣水槍仔細地清洗起來。
喝著清香的綠茶,聞著漸漸飄散過來的飯菜香味,晁鋒的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移動著,一個勁地用眼睛瞟著廚房的方向,嘴裡也開始嘟囔起來:「廚子……你手腳快點,光聞香味不叫人吃飯,這不是折騰人麼?」
鬼龍和向正一邊用李文福提供的手提電腦向阿震的電子郵箱裡傳輸著剛剛到手的資料,一邊低聲交談著,不時地朝著屏幕上滾動展示的資料指點幾下,一旁的卞和反倒是一付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是輕輕地吹著茶杯上裊裊升起的蒸氣,慢條斯理地品味著茶水的芳香。
沒用多少時間,所有的資料都已經傳輸完畢,而電腦屏幕上也顯示出了阿震的一句話:「將軍馬上就能收到這些資料,但是我估計這些資料還是要由你們分送到不同的部門負責人手中!這個關係網絡的龐大以及其潛在的威力事我們難以想像的,想要連根拔起的話,光靠將軍和『他』是絕對不夠的,即使勉強為之,也將是處處掣肘,舉步維艱!我們需要那些要害部門負責人的,而想要獲得他們的,我們就必須利用那些要害部門之間的利益衝突和那些部門負責人之間的矛盾,具體如何行動請等候將軍的命令!」
看看專心品茶的卞和,鬼龍不禁笑了起來:「我說卞和,你就別裝出那副不關你鳥事的表情了!從我開始傳輸資料開始,你就一直在偷偷地看著我身後台階上的那面儀容鏡,阿震的話你看清楚了吧?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用直接方式解決你的舊事了,製造一個意外殺了他很簡單,但麻煩的是怎麼把那傢伙身後的勢力連根拔起?
你交給那個禮儀小姐的磁盤裡都是一些叫她害怕的內容,如果現在她將那個磁盤交給警察的話,對那幢大樓的搜查也應該開始了,光是從大樓地下室搜出的文物和毒品就夠那傢伙喝一壺的。只要那傢伙被抓了,你說他身邊的那些勢力會感覺到驚惶麼?失去了這個中心聯絡人和協調者,他的勢力將不再那麼有秩序地運行,再加上各個要害部門的掃蕩,我敢說不出半年,那些曾經隱藏得很深的腐敗勢力將會被徹底地清除掉,而那個時候,你才可能有機會拿著昭示你清白的證明文件,在你那含恨而逝的老父親靈前磕頭盡孝!」
喀嚓聲中,卞和將手中把玩的茶杯捏成了碎片,手指和手掌都被劃破了流出了殷紅的鮮血,一旁的李文福歎息著搖搖頭,見怪不怪地站起身來朝著房間裡走去:「我這地方,不管什麼時候茶杯或其他的瓷器損耗量都是最大的!能在我這裡出現的人幾乎都有那麼點暴力傾向,還都有那麼幾把蠻力氣,可憐我的茶杯茶壺啊……「
嘴上吆喝著,手腳卻很麻利,不過幾分鐘時間,李文福已經拿著一個小巧的醫療急救箱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熟練地為卞和包紮起來,嘴裡也還是步閒著:「我說兄弟,有什麼事情處理好了就行,別老放在心裡。我不瞭解你曾經遭受過什麼樣的痛苦,可當初文壽坐牢的時候,我也感覺到了那種心痛,甚至是怒其不爭的感覺!可話又說回來了,不管文壽犯了什麼錯,他終究還是我的親弟弟,血濃於水,這一點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或許你的父親在臨終的時候還沒有瞭解事實的真相,可我敢說,老人家的內心深處,還是記掛著你,相信著你!該放下的就放下吧……我老家的俗話說過,沒有包袱好趕路,你們馬上有任務要完成,平心靜氣的才能冷靜地思考,打仗可不光是靠力氣,更重要的是靠腦子!」
絲毫不理會眾人那驚訝的眼神,李文福輕輕地在繃帶上粘貼著最後一條膠布:「別這麼看著我,文壽還不至於不守規矩,他什麼都沒和我說。但他從來我這裡以後就給我做了三頓飯吃了,而且逼著我全部吃光,我的弟弟我還能不瞭解,平時他哪裡有這麼勤快的?再加上為了你們的私事,上級竟然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來滿足你們的要求……這還看不出來麼?」
一動不動地讓李文福包紮好了傷口,卞和輕輕地朝著李文福點點頭表示感謝,遲疑了片刻,卞和鄭重地看著鬼龍:「頭兒……謝謝!」
鬼龍慢慢合上筆記本電腦,順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其實你不必謝我!我們都一樣,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名譽、榮耀、財富甚至生命都可以不要,還能在乎什麼?可我們畢竟不是石頭縫裡竄出來的,我們也有家人,也想讓自己的家人幸福快樂,至少是平靜地生活,不必為我們擔憂,不必為我們牽掛,但我們……竟然做不到這些,最起碼的都做不到!
槍林彈雨中衝殺,刀山火海中打滾,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在支撐著我們完成一個又一個極其艱難而又危險的任務?效忠我們的國家自然是首位因素,但真的就是這麼一個原因了麼?
其實我們也在乎名譽、榮耀、財富和生命!我們希望能擁有一個耀眼的光環,讓我們的至親能因此驕傲;我們需要有萬眾矚目的瞬間,讓我們體會到所有人對我們的承認和敬仰;我們希望我們的親人衣食無憂,甚至是錦衣玉食,因為那相對於他們為我們所付出的並不過分,我們是殺人的專家,因此我們比任何人更瞭解生命的脆弱,也更清楚生命的可貴!
不止一次,我在戰壕中、掩體後幻想著能夠在我的面前出現一個小小的花園,而我穿著整潔的衣服,牽著我愛的女人在其中漫步,槍彈的呼嘯聲幻化成鳥語蟲鳴,嗆人的炸藥硝煙變成清雅的花草清香,手中冰冷的自動步槍換成情人溫暖柔順的芊手……
可惜,我們不可能得到這些!我們手裡有技術,可那不是我們的私人財產,嚴格來說,連我們的生命都不完全屬於自己!這次回鄉省親,也還真帶著點了斷身前事,此生付中華的意味!前路坎坷,或許是荊棘叢生,甚或是萬丈深淵,可為了我們所深愛的國家不再遭受磨難和屈辱,為了我們深愛的親人不必在將來的某個深夜裡驚恐的聆聽著炮彈劃過屋頂的聲音,我們必須去走,沒有路,我們去開路,有艱難,我們去承受,去化解!我們是國之長城,龍之爪牙,我們必須去面對危險,我們別無選擇!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們可以活著回家,寧靜的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生活,在閒暇時回憶著我們曾經戰鬥過的那些地方,思念著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面對著夕陽歎息著喝下一杯自釀的濁酒,也就夠了!」
靜默之中,鬼龍一口喝乾了杯中早已冰冷的茶水,輕輕的將杯子放在了石桌上:「可以開飯了麼?我餓了……」
大盤的清炒干野菜、豆豉辣椒蒸臘肉,還有湖南人最熟悉、也是在普通人家中最常見的邵陽大曲放在了桌子上。沒有奢華,只有深深蘊含著濃厚鄉情的家常菜餚,沒有客套,只有靜默中的酒到杯乾。
明天就是集結的日子,要去接受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命令,要去面對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危險,甚至要去用自己的生命填平前進道路上的溝坎……
可是心裡的事情真的都了結了麼?都放下了麼??真的不會再想起來了麼???
悶頭喝酒的秦椋突然將滿滿的一杯酒灑在了地上:「我看過我師父了,骨癌晚期……一米九的大漢,不到七十公斤重了!沒錢治病給拖成這樣的,家裡什麼都賣了,還欠了一身的債務,我手上的錢能為他還債,可他的兩個兒子還小,老婆又跑了……今後……」
李文福一把撕開了衣領,狠狠的將一杯酒灌進了嘴裡:「今後有我!我一個大校,工資雖說不多,養活兩個孩子還是富餘的!等他們到年齡了,就叫他們當兵,我找最好的教官狠狠地訓他們,不出幾年,就是個好兵了!你們要出去幹活了,還有什麼要交代的,要我照顧的,在這裡就說了,別拿我不當兄弟!」
鬼龍放下手中的酒杯,稍稍看了看向正:「你……真的不回去看看?不過是十幾分鐘的車程而已,你兒子,還有你老婆可都在……」
向正抬起左手,止住了鬼龍的話語:「不必了!都這麼多年了,一直是我以前的幾個兄弟在照顧他們,沒有我他們也好好的,現在我出現,反倒是……再說,看了……我怕分心!」
顫抖著手將一杯酒倒進了嘴裡,向正轉頭看著鬼龍:「你呢?她就在北京,你真不想去看看她麼?我知道你在上海的那幾個小時裡曾經單獨出去過的,應該是去找她了吧?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她還是在干她的老本行,現在在北京一個夜總會中表演舞蹈。」
鬼龍的手顫抖了一下,杯中的酒也灑出來了一點:「還有必要去麼?既然在上海沒有見到她,那麼在北京也就不必去了。說來可笑,我也只是打算在遠處看看她就可以了,並沒有讓她看見我的打算。」
李文福猛地站了起來,將一把車鑰匙扔給了鬼龍:「婆婆媽媽的幹嗎?想見就去,不就是不想讓人家看見你麼?你好歹也是個城市作戰的專家,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你還吹什麼牛B?拿上車鑰匙,趕緊走人吧!」
華燈初上的北京分外美麗,在整齊有序的車流中,鬼龍獨自駕駛著那輛換上了民用牌照的越野車朝著夜總會駛去,儘管曾經經歷過生死,看淡了一切,但此刻的鬼龍竟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慌亂,以至於沒有開出多遠,險些連闖了好幾個紅燈。
她還好嗎?還是原來的那個留著一頭齊腰長髮,帶著甜甜的笑容的模樣嗎?還是拉著自己的胳膊,非要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擁抱穿著軍裝的自己,在沒有達到目的以後拉著路燈柱子耍賴的小女孩嗎?還是那個能用舞蹈叫人心魂俱醉,然後用那清澈的眼神讓人冷靜下來的精靈嗎?
從後視鏡中看看自己的臉,歲月已經悄悄地在自己的臉上刻下了淺淺的年輪。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也不再那麼容易激動了,可為什麼自己的心跳會隨著接近那個夜總會而不斷地加速跳動呢?
是因為她嗎?
恍惚之中,如果不是越野車上的GPS定位系統發出了鳴叫聲,鬼龍幾乎錯過了那個顯而易見的夜總會。以往的習慣讓鬼龍不假思索地來了個急剎車,在車還沒有挺穩的那一瞬間,鬼龍已經熟練地換上了倒檔,乾脆利落地將車倒進了路邊的停車位。幾個被鬼龍嚇到的司機從車窗中伸出了頭狂罵:「孫子∼你丫他媽怎麼開車的?當這馬路是你們家院子吶?嘿∼孫子∼說你丫呢,裝什麼聾子啊?」
夜總會的門童識趣地為鬼龍引導著前往包廂的路,憑著以往的經驗來說,眼前的這個彷彿夢遊般的男人是惹不得的!不說別的,光是倒車的那手藝,還有走路的姿態,甚至是不經意間露出的手指骨節上的疤痕,要說眼前的這個高大的男人不是軍人,打死這門童都不信!
小心翼翼地帶著鬼龍找了個隱蔽些的包廂,看著門童那帶著幾分敬畏的眼神,包廂裡的侍應生恭順地彎下了腰,將那份製作考究的酒水單送到了鬼龍眼前:「您好!請問您需要些什麼?」
鬼龍稍微適應了一下夜總會中幽暗的光線,抬手朝著酒水單上隨便指了指:「就這個好了,其他的你看著辦吧,古典舞蹈什麼時候開始?」
侍應生愣怔了片刻,疑惑地問道:「您是問夕虹小姐的古典舞蹈吧?真是不湊巧,夕虹小姐的舞蹈剛剛結束,但我們這裡還有另外的幾個舞蹈組合跳得也很不錯的,尤其是我們這裡在午夜兩點以後的鋼管秀,可是相當吸引客人的!」
鬼龍愣住了,連侍應生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只是呆呆的喃喃自語:「已經結束了?她……現在叫夕虹了麼?」
侍應生看著鬼龍帶著幾分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暗自好笑!幾乎每天都會有那麼幾個癡迷於某個演員的人出現,送花、請吃飯、求人家答應約會的不一而足,可癡迷到這個程度的還真是少見了!一般來說,為了追求某個演員,那些癡迷者是相當捨得花錢的,今天的這位……應該也是個送錢上門的主兒了!
更加的彎下了腰,侍應生的聲音裡竟然帶上了幾分的誘惑和曖昧:「您如果想見夕虹小姐一面的話,您可以在這裡買一些鮮花送去。夕虹小姐剛剛退場,應該還在化妝間裡卸裝呢,如果您動作夠快的話還來得及……」
不等侍應生說完,鬼龍已經從口袋裡抓出了一把鈔票,看也不看的塞給了侍應生:「我要你們這裡最好的鮮花,快點給我拿來!還有,化妝間怎麼走?」
抱著一大把鮮花的鬼龍幾乎是衝進通往化妝間的走廊的,有了豐厚的小費,侍應生自然與看守著化妝間的保安打好了交道,只是那些急匆匆趕著上場的演員們用不屑或妒忌的眼光看著鬼龍,嘴裡也發出了艷羨的驚歎或輕蔑的訕笑。
鬼龍沒有注意到這些,或許是著魔了,或許是被從前的美好回憶所吸引,鬼龍的心中只有一個聲音,或者說是一個念頭在作祟——去見她,有什麼大不了的?!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還怕見一個女人麼?何況……這個女人是那麼的愛自己!
即使她改了名字,即使這麼多年沒有見面了,即使自己明天就要去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確定的地方……
那又如何?
化妝間的門打開了,她就在那裡!
還是那樣的長髮,還是那樣的巧笑迎人,就連眼神都還是那樣的清澈透明!歲月似乎額外恩賜於她,在她的身上只能看到美麗,只能體會到青春……
她走過來了……
清了清乾澀的喉嚨,鬼龍尚未來得及說話,她已經微笑起來,露出了兩顆可愛的小虎牙:「怎麼才來?我都等好久了∼要罰你噢……」
該怎麼回答?
顛沛海外,但心裡一直記掛著你?生死一瞬間,腦海裡仍是你的模樣?即將遠行,歸期不定,所以前來道別?
身後傳來的聲音相當好聽,帶著男人的磁性和溫和,還帶著那種掩藏不住的寵溺和嬌縱:「還要我怎麼樣?每天都是救火似的來接你,每次都被你說來晚了,不是罰我裝貓扮狗就是拉著我找個最好的飯店狂吃,就是當年打土豪也沒你這麼狠的吧?」
化妝間門口的夕虹嬌笑著迎了上去,絲毫也沒有注意到被大把的鮮花擋住了面孔的鬼龍:「不管!今天我看見一件好漂亮的衣服,你要買來送我!還有,你答應我學會開車了就把你那輛寶馬送我的,我昨天可是拿到駕駛執照了哦……」
靠著牆站立的鬼龍眼睜睜的看著夕虹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帶著一股曾經無比熟悉的香味。夕虹從來不用任何香水,卻喜歡用茉莉花泡水洗頭,有她走過的地方,都會泛起一股清幽的茉莉花香,那是任何味道都掩飾不了的……
而今,香飄何處?
站在鬼龍身後的男人顯得溫文爾雅,無論從氣質或衣著上都無可挑剔,手中正拿著一件雪白的披肩,體貼地搭在了夕虹的肩頭:「也不知道照顧自己,外面天氣總是有些涼的,剛剛跳完了舞就這麼走出去,不怕感冒麼?」
鬼龍靜靜地站在走廊上,看著那個男人溫柔的擁著夕虹走遠,直到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門後。手中的花很新鮮,還帶著些淚珠般的水滴,正一點點地掉落在雕刻著茉莉花花紋的地板上,點綴出一個個圓圓的小斑點……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遲,君恨我生早!
奈何?奈何???
她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小女孩了,不是那個只要一支冰激凌就可以滿足地微笑的孩子了……
跑車、豪宅和鑽石,也許遠遠比一束廉價的鮮花更能吸引人了吧?
君已陌路……
苦笑著將鮮花塞到了侍應生的手中,鬼龍大步離開了那家夜總會,卻沒有聽到侍應生的自言自語:「我說這主兒不是有毛病吧?以往送花的哪個不是藉著認識夕虹小姐再去認識她表哥,追不著夕虹還能認識個財團首席執行官呢!今天這兩個人都送上門來了,這爺們怎麼就不會說話了呢?是不是缺心眼啊?」
抓著手裡的大把鮮花,侍應生熟練地將鮮花送回了櫃檯,順手從櫃檯上拿起了一支香煙,就著櫃檯上搖曳的燭火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朝著櫃檯裡的女侍應生噴了一口煙:「我說姐姐,今天這束花賣了幾次了啊?我那提成可惦記著點,別忘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