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翎雪——易釵 第一卷 34.梅釀
    元宵節一過,年節便算過完,經歷了宗祠被炸一事,浮雲城似乎並無太大的變化,只除了杜衡院人事變動較大,其他的部門基本上未動,闕金寒仍留在城內,晉陽雲宅那邊另派了人過去。李玄磯與童玄成、范玄敬反覆商議,經過慎重考慮,權衡一番,終於決定將九閣中最年輕的一位閣主柳動調上來負責杜衡院事務。

    祠堂的修復工程也於此時開始籌劃實施,柳動雖幹練精明,且極謹慎心細,畢竟是剛接收杜衡院的事務,尚不大熟悉,再加之前的教訓,李玄磯此次再不敢大意,雖抱恙在身,凡事卻還是要親力親為才肯放心。勞力瘁心,如此一來,李玄磯身上微恙加重,遷延數日不愈,連日裡服藥,也不見好轉,咳嗽更甚。

    洛小丁聽聞師父嗽得厲害,不免有些擔心,雖想前去探病,但沒有師父召喚,卻也不敢擅自過去。想起那晚之事,總覺師父這病竟像是為她生的,見院中幾株白梅盛開,忽然想起一劑偏方,於是便挑形狀色彩上佳的梅瓣採下,洗淨淘干放入陶罐以冰糖醃漬好後,吩咐鷓鴣連陶罐一起送往李玄磯那裡,叮囑道「這梅花釀開郁和中,清肺熱,化痰解毒,你拿去給師父,務必請師父服用。」

    鷓鴣依言送去,將洛小丁的話轉述於李玄磯,李玄磯良久未曾作聲,鷓鴣等了一陣,他才開口叫她盛一碗過來,雖歷來不喜甜食,卻還是將那碗梅花釀吃完了。鷓鴣前去收碗,李玄磯便順口問她幾句,無非是近些日子三公子的所作所為,鷓鴣一五一十地回答「三公子這幾日都沒出門,但凡有空便在書閣看書。」

    李玄磯微皺起眉道「如今倒好,武也不習,刀也不練,竟整日看起書來,她都看什麼書?」

    鷓鴣道「奴婢認得的字不多,三公子看的那些書名都奇奇怪怪的,好像是……是醫書,還托我去霍先生那裡借了幾本回來。」

    李玄磯「哦」了一聲,再無話問,揮發鷓鴣回去,雖不動聲色,一顆心卻像落到了實處,隱隱還生出幾分歡喜來,許久,仍覺梅花的清香在齒頰間縈繞,鬱鬱不散。

    他背靠軟椅闔目凝思良久,將秦管家叫進來道「三公子那裡……如今且由她去吧!她若是實在想出去走走,也別攔著,只叫人跟著便是。」他對她,終究是太過嚴厲,可若不如此,他又怎能放心?

    秦管家微微一愕,卻也不敢多言,只躬身應「是」,雖覺這師徒二人處處透著古怪,卻是半句話也不敢多問,耳聽得李玄磯不停咳嗽,於是便道「藥煎好了,城主您看……」

    李玄磯點頭道「端進來吧!」他直起腰坐正,目光不經意間投注於案角壓著的那本佛經之上,瞥到「自性真空」四字,心頭驀然一震,回城之前,洛小丁曾問過他這四個字的含義,他那時是如何回答的?耳邊響起洛小丁的幽幽歎息「如何割捨得下?」

    如何割捨得下?李玄磯乍然站起,一霎那,只覺心潮起伏,竟是再也無法寧和。丫鬟端了湯藥進來,他仍怔怔地出神,恍如未曾看到一般,秦管家忍不住低聲喚道「城主……城主……藥要冷了。」

    李玄磯聽到他喚,方轉過神來,呃了一聲,也不端藥來喝,竟徑直走了。一路行去,只覺心煩意亂,猛抬頭間,竟已走至書閣門前,他一手推門,腳才邁入,便看見洛小丁坐於書案前,雖是失悔,這隻腳卻不好收回,皺皺眉,還是走了進去。

    洛小丁乍見他進來,不禁失措,忙站起身給他行禮。李玄磯眼見她自案上抓了什麼東西藏入袖中,卻也不好說破,只微微頷首,走入幾座書架中間,隨手抽了兩本書出來。

    「師父身體好些了麼?」洛小丁惴惴不安地跟在他後面問。

    李玄磯「嗯」了一聲,回身走出來,經過書案邊時側目朝上面看了一眼,只見案上亂七八糟攤著好幾本書,幾乎將整個桌面都佔滿了。他素性愛潔,最是看不慣髒亂凌雜,不由得輕哼一聲,揚眉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學問?」

    洛小丁忙上前一一收好,吶吶地道「不是什麼學問……」

    李玄磯看她將書擺放整齊,卻都是些書法典籍,孫過庭的《書譜》、韓方明的《授筆要說》諸如此類。他順手拿過一本低頭翻看,見洛小丁將椅子挪過來,便順勢坐了下來。

    隨後洛小丁又倒了一杯茶放於他面前,李玄磯心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放下書端茶過來慢慢啜飲,眼角餘光落在洛小丁臉上,她在他面前,素來都是規規矩矩的,低眉順目,柔順恭謙的一副模樣,看不出喜怒哀樂,然而唇角緊抿,多少還是透著些侷促不安。

    李玄磯忽覺有些難過,一口茶下肚,燙得喉中酥癢起來,由不住低低咳嗽。洛小丁見他咳得厲害,忙伸手給他拍背,問道「弟子送去的梅花釀……師父服了不曾?」

    「嗯——」李玄磯悶聲回應,她的手一下下拍擊在他背上,輕柔而緩慢,他微微歎氣,只覺數月來積聚在胸中的鬱鬱之氣,竟隨之一點點化開,心緒漸漸好轉,卻只是不肯說話,只怕一出聲,便會嚇跑了她,再也無法擁有這難得的安謐。

    洛小丁輕輕道「到底是偏方……也沒什麼用。」

    李玄磯微偏過頭看她一眼,淡淡道「便是靈丹妙藥,也總需些時候,便有這份孝心也是好的。」

    洛小丁微有釋然之色,眼角眉梢處隱有笑意飛揚。李玄磯望著她不覺失神,她最初入門便是如此乖巧,懂事而心細,簡直不像是十歲的孩子。他那時為何會一直當她是個男孩?如今想來,多半是因她的乖巧懂事,洛小丁自拜他為師,就沒讓他操過什麼心,諸事不需他吩咐提點,她便會去做,也是天資聰穎,那幾年的勤學苦練全沒白費,所以她的刀法在那一兩年內進展迅速。

    其實,他該一早便察覺才對,三個弟子中可有哪一個如她這般細心體貼?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全記得清清楚楚,每次帶她外出,他的衣食住行她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做到如斯地步,確也不易。她如此懂事,以至於他太過放心,放心到疏忽大意的份上,正因如此,他才完全想不到她會欺騙自己,所以才會在撞破她後,那般的震驚氣怒,只恨不得她立刻便在眼前消失。

    他竟是恨她的,怎能不恨?她令他違背誓言,害他不孝不忠,他瞞著這天大的秘密,不惜帶累同門好友,甚至殺人滅口,更是不信不義。而如今,他竟然對她……難道這竟是前世冤孽?走了碧由,又來了她……

    李玄磯伸手摁住眉心,再不可如此……她是他的弟子,他是她的師父,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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