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翎雪——易釵 第一卷 30.燈謎
    街衢上人群熙熙攘攘,龍燈雜耍不斷,鑼聲鼓聲響成一片,熱鬧非凡。各式花燈高懸街頭,爆竹聲聲入耳,煙花絢爛升空,真可謂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師父走在前面,洛小丁尾隨在後,小郭同幾個扈從遠遠踔在後面。浮雲城上千戶人家居住,能見到李玄磯的畢竟只是少數,況各人都顧著觀燈看熱鬧,便沒什麼人留意。

    平日外出李玄磯向來是大步流星,對周圍一切置若罔聞,這時是出來看花燈,自然要慢慢賞看,於是便有意地放慢腳步,走走停停間時不時喚洛小丁看一些小玩意。沒想洛小丁竟全然不感興趣,師父叫看她便停下來看,若不叫她,便只顧悶頭往前走。

    李玄磯被她弄得興味索然,頗有些失望道「難道就沒一樣喜歡的?」

    洛小丁道「師父送我那些,遠比這些好多了。」

    李玄磯心頭微慰,見前面在舞獅,便叫洛小丁一起過去看,眼見兩頭金獅昂首擺尾,騰挪跳躍,舞得維妙維肖,恰如兩頭真正的雄獅,不覺便叫了聲「好」,對洛小丁道「你同悲雲以前不是最愛看舞獅,快過來看看。」半晌也沒見洛小丁回話,轉頭看時,卻見洛小丁寂寂站在人群之外,望著一堆正在戲耍的孩子兀自出神。

    那些孩子在街邊空地上跳來跳去,似乎是在模仿舞獅,有個孩子一連四五個前空翻,其他的孩子見此羨慕不已,紛紛效仿,卻並沒幾個成功。

    洛小丁靜靜凝望著他們,面上微浮著一抹難得的笑意,即便是笑,那眉也是微蹙著,彷彿有無限哀愁,竟是無論如何都揮不去。燈影迷離,洛小丁的身形恍惚而虛飄,李玄磯心頭一霎那間抽緊,只覺她整個人虛淡如一道影子,白若透明,薄如紙扉,只輕輕一碰,便會煙消雲散。

    李玄磯默默走過去,在她身後站了良久,方道「比你小時候可差遠了,我記得你曾在半炷香的功夫連翻三百二十八個……」是在松魂閣遴選弟子,他出的考題,洛小丁在那次考核中脫穎而出,之後才正式收歸他門下。

    洛小丁微微一驚,轉頭看向他,遲疑了一下才問「我聽人說,大師兄二師兄都是遴選會獲武魁後才入的門,為什麼……我那次不同?」

    李玄磯抬頭去望頭頂的花燈,淡淡道「不過是想給你一個機會……」如今看來,那機會竟是給錯了,若非他一念之仁,以她當時的資質,又怎有資格做他的弟子?

    初到浮雲城的弟子都要被送到松魂閣,按年齡分配,訓練時間不一而定,出類拔萃者會被各主事選中收為弟子,以充門庭。李玄磯只在其中選過三個弟子,尚悲雲,闕金寒皆是武魁,唯獨洛小丁那一年的遴選沒有比武,考較的是耐力與韌性。

    洛小丁微微偏過頭,默然無語,原來如此,一切都是師父有意為之,而並非靠她實力得到,是幸還是不幸?

    李玄磯歎一口氣,若非他臨時改變遴選會的規則,洛小丁勝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能勝出,她便沒有機會做他的弟子,也就不必受毒誓的約束,更不會落入今時今日這個境地,即便被發現是女子……

    他微閉上眼,發現是女子,她同樣逃不脫重責,蓄意蒙騙師門,本就是浮雲城大忌。也許會好一些,她不是他的弟子,便與他無關,是死是活都是她一個人的事。

    然而世事難料,他的命運終究還是同她綁在了一起,冥冥中,一切彷彿上天注定。

    天意,天意若此,躲都躲不了!他驀地轉過身去,邁步往前疾走。洛小丁自後面跟上來,問道「師父,還要逛麼?」

    李玄磯道「逛,怎麼不逛?既已走到這裡——」既已走到這一步——

    人潮如海,李玄磯停住腳步,眼前一盞盞花燈璀璨如明珠,燈下繫著謎條,人們三三兩兩圍而觀之,每有猜中,便會爆發出陣陣喝彩聲。

    他回頭看她,語聲忽然間格外溫柔「過來猜燈謎……」

    洛小丁微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道「好。」

    「一點分明值萬金,光華只怕冷風侵。東君若肯頻挑剔,敢向尊前不盡心。」李玄磯走到一盞花燈前,伸手翻看謎條,而後側首笑睨洛小丁,「打一物……猜出沒有?」

    洛小丁皺眉冥思片刻,正要回答,忽聽旁邊有人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是燈盞。」語聲清脆,分明是霍元宵的聲音。

    旁邊圍觀之人都鼓掌叫好,李玄磯看著正從人堆裡擠進來的霍元宵,微有些意外,道「是元宵啊!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外面?」

    「城……」霍元宵笑嘻嘻地,見李玄磯衝她搖頭,立時會意,後面的「主」字便嚥了回去,道,「師叔不是也在?」說著話已湊到李玄磯跟前,洛小丁本來同師父並肩而立,見她過來,忙向後退了兩步,給她騰出地方。

    霍元宵也不客氣,逕直上前挽住李玄磯手臂,笑道「師叔,那邊有幾個謎題很難,我怎樣都猜不出,快來幫我猜猜……」一邊說一邊拽著李玄磯往前走,霍元宵平日在李玄磯面前甚是隨意,動輒撒嬌耍賴,因她是晚輩,又是霍不修之女,李玄磯便也任她所為,時日一久竟也習以為常。

    李玄磯哭笑不得,因被霍元宵拽著,便只好跟著前行,走不幾步,又不放心洛小丁,不時回頭後望,見洛小丁還在後面跟著,這才放心,微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師叔這邊忙,實在沒空過去看你,送過去的東西可還喜歡?」

    霍元宵連連點頭「喜歡……師叔送的東西我全都喜歡。」

    洛小丁亦步亦趨在後邊跟著,走了沒幾步,霍元宵回頭來朝她瞪了一眼,而後迅速掉轉頭去跟李玄磯說笑,她一手挽著李玄磯,另一隻手卻在空中揮舞,玉蔥一般的手指忽張忽合,一忽兒變作三,一忽兒又比個六的形狀。

    三——六,洛小丁微瞇著眼盯著她的手看,三十六?三十六計走為上。她乍然省悟過來,敢情霍元宵又在玩小時候的把戲,那時他們幾個剛讀了《三十六計》,師父歷來管得嚴,等閒不准外出,尚悲雲與霍元宵一個月中難得見上幾面,便用上了三十六計,十個指頭比劃,比到幾便是第幾計,洛小丁是兩人的傳話筒,這些計策記得最熟,手勢也熟諳之極。

    洛小丁停住腳步,心頭已然明白過來,籌思片刻,方緩緩轉過身去,燈火闌珊處,薛稚燕正朝她盈盈淺笑。

    霍元宵將李玄磯拉到一盞魚形花燈前,扯下謎條給李玄磯看,一邊嘀嘀咕咕「杜鵑枝上杜鵑啼,打莊子一句……這是什麼嗎?人家又沒讀過莊子,偏出這樣的謎題。」

    李玄磯哭笑不得「你既沒讀過,那便猜別的,為何非要猜它?」

    霍元宵撇嘴道「我偏要猜……師叔,快告訴我這是一句什麼話?」說到此處忽然湊近李玄磯耳邊低聲道,「聽說今晚上猜謎最多者有重獎……元宵想得重獎。」

    李玄磯拿她無法,又不好怪責,只得道「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

    霍元宵拍手笑道「還是師叔了得……咱們又去猜。」拉了李玄磯又到另一盞花燈前,這一次卻是猜一字「長十八,短十八,八個女兒下面立。」

    李玄磯不假思索道「這不是『樓』(樓)字麼?」如此又猜了兩三道謎題,竟全沒有霍元宵說的那麼難,他不禁起疑,問道「元宵,你如今可是退步了?」

    霍元宵抿嘴直笑,也不反駁。

    李玄磯始終沒見洛小丁跟上來,四處尋望幾遍,也沒瞧見洛小丁的影子,再看身後,小郭帶了兩個扈從,竟不知何時跟了來,神思不寧,似乎有話要說。

    他沖小郭揚揚下巴,小郭慌忙湊上前來,附耳低語道「三公子不見了……我派人跟著,不知怎麼就跟掉了。」

    李玄磯心頭頓時雪亮,心裡雖氣,卻還是穩住心神,也不責怪小郭,只轉頭問霍元宵道「小丁她人呢?」

    霍元宵嘻嘻哈哈打馬虎眼「人多,許是給衝散了……師叔,小丁她那麼大的人了,怎可能會丟?咱們再去猜燈謎。」

    李玄磯似笑非笑道「元宵,在師叔面前就不要玩這些小把戲了,小丁到底去了哪裡?」說著話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霍元宵從未見他如此嚴肅,不覺便有些害怕,知再瞞不住,只好低頭道「師……師叔,您都知道了?」

    李玄磯臉上再無笑意,冷冷反問道「你說呢?元宵,你是個聰明孩子,有這些心思該多放在悲雲身上,小丁她還小,將來的事情自有師叔替她操辦,如今,她還有別的事做,顧不上這些……」言外之意已很明瞭,便是要霍元宵再別多管閒事。

    霍元宵聽聞此話,羞窘不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玄磯舉目凝望遠處,萬盞燈火齊映在他的眸中,一瞬似冰一瞬又似火,冰火兩重天,良久他才收回目光,語聲中隱有怒意「送少夫人回去,再派人把三公子給我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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