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流水水流雲 正文 第十七章 宮中無歷日 寒盡不知年
    從乾清宮回到了永福宮,小雲已早在那裡等候,見到我回來,趕緊奔過來,四處打量我,發現我安然無恙,立即喜極而泣。我知道她是真心地關心我,在這個宮闈裡,只有我們兩個孤獨的人相互取暖,所以我們誰也離不開誰。

    我故作輕鬆地說道「真是越活越沒出息,動不動就像小孩子般掉眼淚。」

    小雲轉而笑道「到是我瞎操心了!」

    一時間都相對無言,她默默地陪我待了一天,在胤縝即將下朝的時候,她提前回去了,我也不攔她,畢竟誰都有無法面對的人和事。

    我心裡有些害怕見到胤縝,因為不知如何去面對。對他板著臉,就現在的情形而言,到顯得矯情,對他笑臉相迎,無論如何我也做不出來。

    正愣神間,他已經進來了,這次他沒讓太監通傳。我本來想起身行禮,後來一想他若天天來,我還得天天跪,那我豈不累死?

    於是我也沒動,依舊懶散地靠在椅子上。

    他過來笑著說「如今是連禮數都懶得給朕行了,試問普天之下還有你這麼囂張的人嗎?」

    我懶洋洋地說「你若來的少,行禮也無所謂,你若天天來,那我還要不要我的膝蓋了?」

    他坐到我身邊,伸手欲拉著我的手,我的手一縮,他的手就那樣橫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甚是尷尬。過了一會,他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語氣已有些冷「你若不願跪,也沒人會勉強你,橫豎你是沒規矩慣了。」

    他接著又緩聲說「今日,我給老八封了親王。」

    我一窒,內心狂跳,表面卻不動聲色,我知道他在觀察我,所以也不敢看他的表情。

    他見我沒反應,接著又說「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你也不用刻意在朕面前掩飾什麼,再說就你那點小心眼,也瞞不了朕。朕跟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知道,你所在意的,朕今後也會替你在意著!」

    我眼睛有些濕潤,卻固執地不看他,過了良久,他歎口氣道「朕知道你的個性,你放心,朕不會強迫你什麼,朕要讓你在宮裡過的好好地,過得比在老八那更幸福!朕回去了,你好好歇著吧!」說完就離去了。

    他一走,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不知是為胤祀,還是為自己。其實我是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動不動就流淚,始終無法忘記胤祀的點點滴滴,又無法對胤縝硬起心腸。

    第二日,四福晉,現在應該稱呼皇后了,她帶著一干后妃過來看我,禮數上應該我先去拜見她的。可是我想了想,既然要活得舒心,我就不能在這宮裡和所有的女人一樣,拘泥在這些禮節中,那樣我就會被死死地限制住,那樣我永遠也做不了真正的我。

    皇后過來了,還是那般面目和善,毫無一點皇后的架子,我暗歎這才是真正的母儀天下。

    我略微給她福了一下身,叫了聲「皇后娘娘吉祥。」

    誰料她趕忙說「妹妹千萬不要這樣客氣,以前怎樣,現在還是怎樣,別讓咱們姐妹之間生疏了,以後你還是喚我姐姐。」

    接著又柔聲地說「這些個年了,皇上終於了卻心願,皇上珍惜的人,姐姐也會珍惜。」

    我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這是個難得的有涵養,有氣量的好女人,難怪胤縝一直分外敬重她。

    我也說道「姐姐既是這樣說,妹妹也不跟你虛偽了,多謝姐姐的一片心意。」

    這時年氏忽然站出來了,四爺當了皇帝,她就成了皇妃,如今他哥哥年庚堯又是撫遠大將軍,年家的勢力已是如日中天,所以這年妃如今就更加囂張,這個我聽小雲念叨過,說是年妃對皇后都無甚禮節,對其他人更是不可一世,但是皇上竟然對她這種做法不聞不問。

    我暗笑花無百日紅,有那個帝王能容得下權臣?何況是這麼張揚的權臣!年庚堯算什麼東西!早年也不過是四爺府的一個奴才,難怪歷史上年家的下場那麼淒慘,看來就是這兄妹二人平日裡咎由自取的結果。

    只聽那年氏怪聲怪氣地說「不過是個貴人而已,如今架子端得到挺大,八爺府沒待住,到混到皇宮來了,看來本事還真不小!」

    皇后喝道「住口!語嫣妹妹是先帝最疼愛的格格,又是皇上親自封得貴人,豈容你混說!」

    誰知那年氏冷笑一聲「誰人不知,這格格以前是咱們的鄰居,如今變成今日的身份,誰知道她使了什麼手段?姐姐還幫她說話,沒準哪天她能壓著姐姐呢。」

    皇后氣的發抖,我微微一笑,就這種水平還想欺負人!我往前一邁步,對她笑著說「咬人的狗不叫,叫喚的狗不咬人!」

    我話一完,她的臉就勃然變色「你說我是狗!好歹我也是皇上封的妃子,比你長一級,你以為我制不了你?」

    我冷笑著說「奴才就是奴才,就是批著黃金做的衣服,也是主人的一條狗而已!」我暗示她哥年庚堯以前就是四爺府的奴才。

    果然這話讓她掛不住臉了,只聽她恨聲說「就憑你這幾句目無尊卑的話,今日我也能讓你在這待不下去!」

    我微笑「哦?是嗎?我目無尊長也是跟娘娘您學得,剛才您不也頂撞皇后了嗎?你也知道你不過是一個妃子,你又憑什麼頂撞皇后呢?」

    她被我的話頂得一愣,我接著臉色一沉說「況且,皇上來了我都不跪,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我談尊卑!我若給你臉,你便是娘娘,我若不給你臉,你連我永福宮的一條狗都不如!」這年氏素來驕橫,比當日的八福晉都厲害百倍,小雲以前沒少被她欺負,可是今日都得讓我一併給討回來!

    我幾句話說完,皇后一愣,她也沒想到我會這樣不留情面的回擊。年氏忽然渾身發抖,然後跟瘋了一樣過來,還沒站穩,先給了我一巴掌,我並未躲閃,就讓她這樣打下去,這一巴掌她使足了力氣,因此一巴掌下來,我臉上已是火辣辣地疼,我強忍著沒出聲。年氏看我這樣不躲閃,也是一愣,皇上更是被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厲聲對年氏說「年妃你也忒放肆了,這後宮豈是容你撒潑的地方,我這皇后還沒死呢!來人,把年氏給我帶下去,禁足在寢宮,任何人不得靠近,這事得由皇上發落!」

    年氏似是不服,一邊掙扎一邊說「我會讓你們都後悔的!」

    年氏被帶走了,皇后轉頭來,愧疚地對我說「都是姐姐不好,無端給妹妹惹出這等禍事,這臉若落下疤該如何是好?」

    我趕緊說道「姐姐切莫自責,這年氏怕是嫉恨我多時,今日不來,以後也必定會來的,一個巴掌不礙事的,語嫣沒那麼嬌弱。」

    皇后聽完讚許地說「妹妹這樣明白,難怪皇上會喜歡妹妹,妹妹放心,這事姐姐定會給你個公道。如若不然,這後宮以後也安生不得了。」隨即安慰我幾句,就走了。

    皇后剛走,小雲就進來了,一看我的臉,眼淚就下來了。

    我氣道「幹什麼每次見我都哭啊,還嫌我不夠晦氣?」

    小雲嗔道「平日裡那麼機靈的一個人,怎麼白挨那潑婦一巴掌,也不躲閃!」

    我笑道「傻瓜,我若躲了,皇后該以什麼理由懲治她,那豈不便宜她了?」

    小雲一愣,隨即道「說得到是,可是這臉……?」

    我不耐煩地說「別大驚小怪的,一個巴掌又打不死人,誰從小到大沒挨過打啊?」

    小雲忽然囁嚅地說「剛才,我去求皇上了。」

    我一愣,急忙道「你找他做什麼?」

    小雲說「我剛來就看見皇后帶著人進你這,隨即又聽到年妃找茬,怕你受氣,就大膽去找皇上,誰知皇上聽完竟說……。」

    「竟說什麼呀?」我急道,這人,關鍵時刻就喜歡賣關子。

    小雲低著頭說「皇上說,還不知道誰給誰氣受呢,不願意過來。後來我要走了,皇上忽然說一句『若是她今日被欺負了,朕也不會坐著不管。』我沒敢多問,便出來了。」

    我笑笑不語,看來年氏的好日子到頭了。

    果然,第二日,小雲便告訴我說,年氏被皇上大罵一頓,被罰三月不得出戶。接著胤縝身邊的一個太監又拿了一瓶藥膏來,說是皇上交待的讓我擦臉,有活血化淤的功效,我打開那瓶子,聞了一下,藥膏竟有微微的香氣,我想這必定是極其珍貴的,這點傷用了著實可惜,便放下了。

    我對小雲說「你就等著看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是啊,不光她被罰,他哥年庚堯也快了。想起年庚堯我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小石,那孩子若是長到現在的話,如今該是個大孩子了,年庚堯這雙手沾的鮮血太多,死一百次都償還不了這些孽債!

    下午的時候,弘歷忽然來了,幾月不見,這孩子又長高了不少,我知道他來的意圖,他是想打聽繽琦的消息,可是我關在這宮裡又如何能得知呢?我雖然知道那個畫師的地址,可是現在我也不能告訴弘歷,我好不容易把兩個孩子送出去了,絕不會輕易地讓他們涉險。

    這孩子以前跟我很隨便,總叫我格格,如今許是大了,許是我的身份讓他有所顧忌,竟叫了我聲「娘娘。」

    我一愣,還沒習慣這個稱呼,一看見他,我便想起那年我們堆雪人的情景。也是那時侯,弘旺接納了我,繽琦走進了我的生活,那些充滿歡笑的日子如今已經一去不返了。我暗想弘旺和繽琦怕是也長高了吧?模樣不知道變沒變?繽琦那丫頭吃飯挑剔,也不知道吃的慣西餐嗎?弘旺的性格還是那樣內向嗎?趙氏能照顧好他們嗎?他們會經常想起我和胤祀嗎?

    今日看見弘歷才知道,原來情感和思念早已深入骨髓,只一個線索,便迅速擴散全身,我從未有一刻忘記了他們!從未有一刻不惦念著他們!

    弘歷見我神色淒然,知道我定是想起了繽琦跟弘旺傷心,他也眼眶一紅,說道「娘娘送走他們的心意,弘歷那時小,還不理解,如今也明白了一些,弘歷知道娘娘不願意告訴我他們的去向,是為了保護他們。可是,弘歷也希望娘娘能記住當日對我說的話,他日我若有能力護他們周全,便能接他們回來,希望等到那個時候,娘娘不要再反悔。」

    我向他點點頭,弘歷已經大了,已經有了他自己的思想和目標了。

    我相信他的話,歷史上就曾說,雍正殘暴,而乾隆仁愛,乾隆一上任,便釋放了他十四叔允禵,開釋了很多雍正年間的犯人,對於文字方面,也不似雍正年間那樣限制,很多人都稱道乾隆的寬厚與仁慈。

    弘歷得到了我的許諾,便安心地離開了,後宮之地,皇子們也不可輕易多留。只是他這一來,勾起了我無盡的思念,因此,一下午我的情緒都一直不好,晚飯也沒吃。

    晚上的時候,胤縝忽然過來了,見我沒有精神,便說「怎麼,年氏的氣還沒消?朕的處罰你仍舊不滿意?真個那麼大的氣啊?晚飯都不吃?」

    我不吃飯他都知道,看來我這永福宮也沒什麼秘密可言,弘歷過來的事他肯定也知曉了。

    我故意說「是不滿意,應該給她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然後五馬分屍!」我把渣滓洞的刑具也搬上來。

    他一聽笑道「這也狠點,年氏還罪不至此。」接著又沉著臉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又是打哪聽來的,什麼辣椒水,老虎凳,朕怎麼從未聽說過?是不是又看亂七八糟的書籍了?看來朕還得把《女戒》拿來!」

    我無奈,他還停留在我看《潘金蓮》的陰影中,又那《女戒》說事,又是老一套,當了皇帝還是一個德行!

    他忽然又看了看我的臉,皺眉道「藥膏沒擦嗎?」

    我不以為然地說「又不是什麼大傷?平白的浪費那好藥幹嗎?」

    他氣道「連自己的臉都不上心了,藥再好,也要有人用才有價值!」然後,趕緊叫宮女來給我敷藥。

    那藥確實管用,剛敷上,臉就感覺涼絲絲地,很是舒服。

    他見我敷完藥,放下心來,接著裝作不經意地問「弘歷這孩子跟你還是那般親厚嗎?」

    終於來了,這個人就是疑心重,連自己的兒子也懷疑,。估計繽琦和弘旺的事也瞞不了他,還不如來個直接的。於是我說「下午剛來過了,問我繽琦的事,兩個孩子感情好,這麼久沒見,許是想念了。」

    他點點頭,繼而又說「兩孩子好端端的學什麼畫,還去那麼遠?你可告訴他繽琦的消息了?」

    我冷聲道「我成天在這,怎麼得知他們的消息?你不是已經安排人看著我了嗎?連我吃不吃飯你都知道,這點事又何必拐彎抹角地問我?」

    他聽完似乎也有些氣,半天不說話,後來見我氣怒,他又緩和下來,說道「我不過就這麼一問,你發什麼火?我讓人看著你,也是隨時瞭解你的情況,別無端地瞎想!你若歡喜弘歷這孩子,我便讓他時時來看看你。你對我發脾氣也就算了,只是飯不能不吃,這樣太傷身子。」

    我這人就是吃軟不吃硬,他若跟我板著臉說狠話,我到能痛快的跟他吵一架,可是他這樣軟語溫存,又處處壓制著自己的脾氣將就我,我就不知該怎麼辦了。當一個人面對另外一個人真誠的關心,尤其當這個關心你的人又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時,是個人都會有所感動的,我也不例外,我一邊排斥胤縝這樣的關懷,一邊又害怕自己在這冷清的深宮裡終究會抵不過這樣的糖衣炮彈,最終辜負了胤祀。其實,我害胤祀這樣的痛苦,我早已辜負他了!

    自年氏的事情以後,便再也沒人找我的麻煩,皇上面前我不用下跪,皇后娘娘與我姐妹相稱,於是我成了這宮裡最得恩寵,也是最自由散漫的傳奇式的人物。自從小雲跟我在一起,也沒人再隨意的欺負她了,她的生活終於好了些。

    至於太后德妃,據說她一心理佛,不接見任何人,包括皇上,也不願意別人叫她太后,因此我自然也不用去拜見她。

    至於胤縝,從那夜後,他便不在要求我什麼了,每次在我這聊聊天就走,有時候晚上不想走,也是單睡在塌上。日復一日,我也從開始的不習慣,慢慢地接受了這種現狀。而胤祀從此便珍藏在我心裡,我只在無人時靜悄悄地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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