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宮聲 第二卷 彩雲何時歸 第三章 宰相城府
    這一通話說的很巧妙,既不顯得咄咄逼人,又沒有過於諂媚軟弱,甚至隱隱點出了一個核心問題——臨江王和江東王,可是因為太后一道恩旨方才能夠豁免回京的!

    當下臨江王便收起了滿臉怒色,意味深長地瞟了十一娘一眼,微微笑道「想不到你一個歌姬居然能有這樣的見識,本王倒是小瞧你了!」

    而江東王亦是感到剛剛自己的語氣過頭了一些,見臨江王不再深究,索性冷哼一聲不再多事。既然到了這個份上,崔夙便做起了和事佬,左右說和了一番,將兩人請到了上座,又親自執壺斟酒勸酒。漸漸的,剛剛僵硬的氣氛逐漸軟化了下來,席間也有了些歡聲笑語,但是,要說賓主盡歡卻是不可能了。

    酒過三巡,藉著濃濃的酒意,江東王突然擊節高歌,正是一首坊間傳唱不已的《將進酒》。他嗓音不過平常,此時又是酒意濃重,好好一首豪情澎湃的調子被他唱得頗為悲情,聽在旁人耳中頗有一種哀從心生的感覺。

    崔夙知道江東王和王妃吳氏感情甚篤,吳氏死了自然悲慼,而且,在江東王心中,想必愛子李明澤至今沒有下落,也是凶多吉少,因此才會藉著酒意真情流露。想到這裡,她也不忍出言打斷,只是看著這位昔日天子在那裡縱情高歌。

    而臨江王便從容瀟灑得多,江東王昔日在位期間,他已經被廢,在外編管差不多有五個年頭。此時,只見他和幾個國公重臣頻頻舉杯,觥籌交錯間俱是笑吟吟,哪裡有半分頹廢之色。

    將這幅情形看在眼中,崔夙不禁心中暗歎。這兩位王爺昔日當天子的時候,都有諸多荒唐舉動,如今卻各有變化。然而,臨江王榮寵不驚雖然是好,可在經歷這樣的大起大落之後還能榮寵不驚,那就證明,在被廢之後,他的城府只怕不比從前了。在這人人皆有玲瓏剔透心的京城,臨江王那點在外歷練出來的城府,究竟頂多少用。

    再熱鬧的宴會也有曲終人散的時候,在一曲《惜上元》的曲調中,江東王率先告辭,然後就是臨江王,緊接著,兩位尚書和祁國公也紛紛離去。

    榮國公上一次聽了崔夙的話上書,結果果然賣了好,原本想留下來再和崔夙說些什麼,此時見這架勢不對,他連忙找了個借口,言說家中還有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左相林華起先亦是想留下問問狀況,看看這架勢便輕輕歎了一口氣。他雖然是當朝首相,但是年紀已經大了,自忖如今的局勢愈發複雜,不由起了退步的心思。因此,他起身朝魯豫非和陳誠安打了個招呼,也緩步下了樓去。

    如此一來,整個四樓頓時只剩下了右相魯豫非,魏國公陳誠安,崔夙以及一群歌姬。雖然仍然是一大幫人,但卻有些空蕩蕩的感覺。那些歌姬全都知道今晚的聚會非同小可,剛剛又見識了唇槍舌劍,聽到了不少不該聽的話,此時臉上不免都有些異色,只有十一娘仍舊巧笑嫣然,鎮定自若。

    魯豫非見剩下的人剛剛好,便起身朝那些歌姬走去,目光又在十一娘身上停留了片刻。

    「你們都是見過場面的人,應該知道分寸,所以就不用我多說了。倘若明日街頭巷尾有什麼傳言,京兆府定當唯你們是問。好了,這裡沒你們的事了,全都回去吧。」

    一群歌姬如蒙大赦,慌忙朝剩下的三人萬福,然後急急忙忙收拾樂器便紛紛離開,至於是否會遺落些什麼,誰也無心去管。而走在最後的十一娘臨走時突然回了一下頭,然後才施施然下樓去了。

    「那個十一娘我也見過幾次,想不到這種時候還能不慌不忙,果然不同尋常。」

    魯豫非直到樓上只剩下了三人,方纔如是感慨了一句,隨即轉入了正題「郡主今日姍姍來遲,應當是太后有什麼交待吧?」

    崔夙見陳誠安也瞧著自己,便點點頭道「臨行之前,太后曾經派了徐尚宮來,讓我對魯相和魏國公說,臨江王和江東王回來之後,難保有些官員沒有其他想頭,所以有勞二位多多費心。魯相乃是朝廷宰相,百官那裡須得格外注意;而勳戚國公之中,亦是要靠魏國公你從中轉圜。太后說了,召兩位王爺回來是為了全骨肉之情,不想讓人多有非議。」

    不想讓人多有非議?

    此言一出,魯豫非和陳誠安都在心中冷笑連連。若是不要人非議,那麼,壓根就不用召兩位王爺回來,而且是兩位頂著廢帝頭銜的王爺!天下富庶的地方多了,要是太后真的是憐惜兩個兒子,大可將其放在江南一帶享清福就算了。

    而作為當初的建議者,崔夙更明白,要是這兩位不回來,那麼,便沒人可以牽制皇帝,沒人能夠幫助她轉移兩位至尊的視線。她不想被人拿在手裡當做棋子,既然皇帝和李明嘉要耍弄手腕,那麼,她便將這兩位菩薩全都搬回來,橫豎他們心中不會不願意。

    今天看了臨江王和江東王的表現,她絕對不相信他們會安分!

    對於召回兩位廢帝,陳誠安心中是很不情願的,畢竟,他的女兒如今是淑妃,只要努力一把,未必就不能夠成為異日的皇后。而即使在宮中傳出任美人有孕的消息,而且是杜皇后親自照顧時,他亦沒有動搖過這樣的確信。

    他的太后姐姐已經幫他渡過了無數次難關,那麼,她絕對不會看著陳家淪落下去的!

    由於這番認識,再加上對榮國公徐肅元的成見,陳誠安本能地將從中轉圜四個字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又閒話了幾句便急不可耐地告辭離去。而這個時候,魯豫非方才似笑非笑地對崔夙道「郡主,倘使我沒有猜錯的話,太后那句話,應當不是帶給魏國公的吧?」

    崔夙自知瞞不過魯豫非這樣世故練達的老臣,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太后只是說看三位國公誰留下來,便告訴其中一位。我想祁國公是皇后的父親,榮國公又像躲什麼似的早早走了。既然魏國公和魯相你們二人留了下來,那麼,我也唯有托付你們,不是麼?」

    魯豫非盯著崔夙看了許久,突然笑道「郡主果然神似太后當年,只是郡主是否明白,這個天下,容不得第二個太后這樣的女人?」

    這算得上是一個露骨的警告,但是,崔夙卻早已豁出去了。畢竟,魯豫非這話要是深究,同樣是大不敬。

    「魯相,你是先帝時候便在朝的老臣了,難不成連當年的往事都不知道?倘若不是有人步步緊逼,又哪裡有如今的太后?」

    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許久,終於,魯豫非哈哈大笑了起來,親自執壺為崔夙斟滿了面前的酒杯,又在自己的杯中倒滿美酒,最後才舉杯道「是我想左了,郡主不愧是太后親自教導出來的,我剛才言語無稽,還請郡主多多包涵!」

    「魯相言重了!」崔夙先是一愕,隨即方才拿起了酒杯,爽快地將那琥珀色的酒液一飲而盡,末了亮出了空空的杯底,「崔夙和別人一樣,只是在尋找一條存身之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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