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宮聲 第一卷 宮深不知處 第三十六章 事有難測
    崔夙的及笄禮辦得簡單而又隆重,之所以說簡單,是因為並沒有遍請整個京城的名門貴婦列席,因此相對於太后對崔夙的寵愛來說,便顯得有些簡單草率;而之所以說隆重,則是因為太后皇帝皇后全部到場,尚有大宗正以及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一眼望去不像是郡主及笄禮,反而像是冊封的儀制一般。

    崔夙的封號是寧宣郡主,但不知是禮部的疏忽還是太后的授意,這一日的所有儀制和公主及笄禮幾乎無二,在場雖有不少人察覺到了這一點,但看到皇帝亦是臉露欣慰,自然不感非議僭越,而等到崔夙戴上了那頂沉甸甸的九翬四鳳冠,在贊引的引導下上前向帝后一一行禮的時候,竟有幾個老臣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太后右下手,一個著紫袍服玉帶,約摸六七十歲的老臣突然感慨了一聲「真是太像了!」

    「魯相,你亦認為郡主像當日的晉國長公主麼?」

    聽到旁邊的一位壯年同僚如此問,右相魯豫非搖頭不語。當日晉國長公主的及笄禮和出嫁禮幾乎是一起舉行的,他當時還是御史中丞,有幸在旁觀看。猶記得長公主深得太后寵愛,諸般儀制比如今更盛,只不過,長公主雖然長相酷肖太后,脾性卻太過溫婉,結果在成婚之後,雖然是金枝玉葉,卻不得不吞下苦果。

    可是,這位寧宣郡主雖說是晉國長公主的女兒,脾氣卻似乎不像母親,照那些傳聞來看,說是酷似太后也不為過。太后臨朝主政期間,政治清明天下稱道固然不假,但女主臨朝歷來非天下幸事,若是太后百年之後,朝堂再現如此之事,只怕江山易姓,就在轉眼之間!

    儘管心中有無數憂思,但是,魯豫非數十年官場沉浮,早就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旁邊又有數位同僚相問,他卻一一不動聲色地敷衍了過去。

    禮成之後,太后自然少不得嘉勉一番,最後觀禮的百官和皇帝皇后紛紛辭去,崔夙也自回玉宸宮更衣,而右相魯豫非和左相林華卻留了下來。

    崔夙在一大幫人的簇擁下進了玉宸宮,那些正在前院灑掃的小太監便紛紛退避在道路一旁跪了下來。由於被這一日的諸多繁瑣禮節折騰得精疲力竭,因此她只是掃了眾人一眼便從中走過。待到幾乎進了主殿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回轉頭問道「你們當中,可有會侍弄蘭花的?」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問得所有人都是一呆,過了老半晌也沒有人回答半個字。要知道,梅蘭竹菊雖有四君子之稱,但是相比梅樹竹子以及菊花,蘭花向來是最嬌貴的,品種亦是繁雜。一盆尋常的蘭花要養好已經不易,更何況宮裡向來都是名貴品種,若是此時應承會侍弄,到時候卻又出了岔子,縱有一身好筋骨也未必吃得起板子。

    見四週一片沉寂,崔夙心中暗歎一聲。她不過是一時興起,想到了昔日曾經養過的一盆金絲馬尾。情知養蘭亦是一種緣分不可強求,她搖頭轉身正想往裡走,卻聽得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奴才……奴才小的時候養過蘭花……」

    崔夙聞言回頭,見是一個跪在庭下的小太監,便點點頭道「你抬起頭來!」

    那小太監依言抬頭,崔夙這才想起是那一日救下的人,這一巧合頓時讓她滿腹狐疑。稍稍猶豫片刻,她便又問道「那你可知道金絲馬尾?」

    「奴才小時候養的就是金絲馬尾。」

    這一句流利至極的話頓時讓崔夙如遭雷擊,此時再細細看去,她更覺得這小太監酷似自己那位幼年玩伴。可是,那時太后命人去查證後分明告訴自己,除了陳叔和陳嬸雙雙失蹤之外,隔壁那一戶人家亦早已搬走不見蹤影。時隔八年,年齡又不對,怎麼會這麼巧?

    「既然你這麼說,以後花園就交給你了!」

    田菁見崔夙似乎有些不對勁,便立刻接口吩咐了一句,隨後不露聲色地攙起了崔夙的胳膊。等到指揮幾個宮女為崔夙脫去了滿身嚴嚴實實的大衣裳,又讓一群人各自去幹各自的事,她這才問道「怎麼,郡主是想起昔日故人了?」

    「只是相像而已!」崔夙勉強露出一絲苦笑,卻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直到慈壽宮有人來叫走了田菁,她方才跌坐在妝台前,眼神直直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自從上一次見過陳叔陳嬸,她便隱隱覺得,什麼小鎮遭遇強盜劫掠,什麼不少住戶都已經搬離,什麼陳叔陳嬸全無影蹤,這些話都有不盡不實。但是,她一直盡力抑制著沒有往最壞的方向去考慮。可是,現如今她漸漸長大,昔日不考慮的事情,如今卻不得不一一放上心頭。畢竟,那亦代表著曾經的教訓。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她如今看似富貴尊榮,但每一步都是行走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稍不留神,不但自己粉身碎骨,而且會累及身邊的人。以前已經錯過一次,那麼,如今她就不能再錯一次!

    「郡主!」

    沉香三兩步從門外衝了進來,匆匆行禮道「奴婢剛剛從慈壽宮張總管那裡得到消息,說是江東王和臨江王遇刺的消息在京城中傳揚開了,幾家大臣紛紛上書,請罷荊州和瀘州知州官職,並將他們鎖拿京城問罪!」

    終於來了!

    崔夙一瞬間把剛剛那些心事全都壓在了心底,霍地站了起來。不管如何,臨江王和江東王亦是太后的骨肉,先帝的嫡子,只要這兩人回來,佔著皇帝兄長的身份,皇帝做事便會平添無數掣肘。她能夠確信,此事必定會在京城掀起莫大的波瀾。不管罪魁禍首是誰,這個機會,她一定要抓住,希望那一次對榮國公的交待沒有白費!

    「沉香!」

    「啊,奴婢在!」沉香一直在偷窺崔夙的臉色,此時連忙問道,「郡主有什麼吩咐?」

    崔夙好生打量了沉香半晌,突然笑了起來「沉香,我問你,你是想要一個好歸宿,還是願意犧牲幸福而享受富貴榮華?」

    沉香幾乎毫不猶豫地答道「奴婢只求能夠嫁給尋常人白頭偕老,亦不願因榮華富貴而沉淪一世。」

    「那麼,倘若有人用你至親至愛的人威逼你,讓你不得不墮入修羅道呢?」

    崔夙這咄咄逼人的聲音一入耳,沉香便感到心中一悸,隨即便想到了如今情同姐妹的豫如,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良久,她方才勉強開口道「奴婢只願這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豈能事事決之於他人之手?」崔夙轉身站了起來,意味深長地在沉香臉上掃了一眼,「你放心,只要我還能夠作主,便一定會讓你遂了心願。」

    沉香見崔夙施施然地出了門,心中頓時湧起了驚濤駭浪。即便是太后派了自己和豫如跟在崔夙身邊,亦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似這樣的千般恩寵,難道還會發生什麼不可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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