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驚愕過後,崔夙很快恢復了鎮定。畢竟,世間只有心思詭秘的魑魅魍魎,卻不存在什麼神魔鬼怪,昔日的太子李明嘉再次現世,分明直指那少陽宮大火別有玄機。可是,若李明嘉沒有死,當日為何要……
「夙兒,多年不見,如今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小丫頭了。」剛剛的猙獰之色一閃而逝,此時此刻,李明嘉的臉上滿是溫和的笑意,「若是看到你如今的樣子,怕是七弟也會心中歡喜,只可惜,如今他被遠遠逐出京城,有生之年怕是難能再回來了!」
崔夙仔細端詳著這位曾經的儲君,腦海中閃過千萬個念頭。少陽宮大火就發生在太后廢帝的第三日,那時候,整個宮中人心惶惶,所以,當少陽宮起火的時候,竟沒有多少人想到先去救火,而是由總管去慈壽宮奏明太后。結果,由於當夜風勢極大,火借風勢,少陽宮幾乎是一夕之間化為了灰燼。而事後共找到屍體七具,經太監宮女辨認,其中便有廢帝太子李明嘉。
由於那時啟軒皇帝李隆符已經被廢,一個廢帝的太子自然引發不出多少波瀾,於是,草草辦了喪事,又按照太后的旨意追封了華陰郡王的封號之後,一切就算完結了,誰也沒有去想其中有什麼玄機。抑或是說,根本無人相信這其中有什麼玄機。
崔夙猶自記得,年長自己五歲的李明嘉一向任性,和當時的吳皇后關係並不好,只是因為吳皇后被診斷出無法生育,身為長子的李明嘉才被冊立為太子,然而,他卻始終未曾表現出一個太子應該有的氣度和才幹。在那場廢帝風波中,李明嘉這個太子的失盡人望也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否則,那場大火之後,其後事也不會如此草率。
然而,此刻眼前此人雖是李明嘉,但卻給人一種陌生的感覺。這短短三年中,他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會有如此變化?
千頭萬緒過後,她卻迸出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話「五哥,你不該回來的。」
李明嘉臉色數變,最後終究維持不住那波瀾不驚的臉,恨恨地冷笑了一聲「不該回來?如今朝堂上都是些阿諛奉承之輩,只以太后好惡擬定國家政令,和過去又有什麼兩樣?當年群臣無不指斥父皇昏庸無道,說我這個太子無才無德,如今又怎麼樣,三叔這個皇帝莫非就當得很好麼?凡事只是太后的應聲蟲,只有這種皇帝,大概太后才會滿意!」
聽到這些怨毒至極的話,崔夙哪裡不知道李明嘉的所思所想,只是,事到如今,難道他還妄想翻盤?本著當日和他的一點情分,她只得再勸了一句「五哥,螳臂當車,智者不為,你若是……興許我還可以幫你一次……」
「夙兒!」李明嘉突然打斷了崔夙的話,臉上流露出了一股似笑非笑的深意,「這些話就不要說了,我此次來見你,是給你帶來了兩位故人。想來你見了他們,一定會感到高興的。」
故人?崔夙本能地感到一絲心慌,當她看到李明嘉拍了拍手,兩個人影從佛塔之後現身時,她登時感到腦間彷彿劈過了一道閃電,整個人木在了當場。
曾經朝夕相處了近八年的親人,她又怎麼會不認得?那時,年紀還小的她苦苦哀求了太后,希望能夠把陳伯和陳嬸接到京城。誰知好不容易盼到了太后點頭,派回去的人卻帶來了一個異常令人震驚的消息——鎮子中遭了強盜,昔日那座大屋已經夷為了平地,陳伯和陳嬸全都不知所蹤。
她那時足足哭了十幾天,而心情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平復了過來。隨著年歲的增長,她隱約覺得這件事中間大有蹊蹺,但是,深知在宮中有無數窺伺的眼睛,她只能把這些想頭深深埋藏在心中。可如今,以為定是遭遇不測的兩個人居然就這麼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夙兒!」
「夙……小姐!」
聽到陳伯那硬生生轉過來的兩個字,崔夙的心頓時沉向了無底深淵,僅存的一點疑惑也已經煙消雲散。以往,陳嬸確實一口一個夙兒叫著自己,唯有陳伯會時不時在錯口稱呼自己小姐。從這一點來看,眼前的兩人就絕不會有假。可是,他們為什麼會由李明嘉帶來?
「好了,你們故人相逢,我也不打擾你們!」李明嘉風度絕佳地一揮手,衝著崔夙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瀟瀟灑灑地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舍利塔的陰影中。
沒有了外人,陳嬸立刻三兩步衝了上來,往崔夙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陣,眼眶中的眼淚立時便落了下來。她用雙手抓住崔夙雙臂,泣不成聲地道「七年了……夙兒,足足有七年沒見到你了!你長高了,也漂亮了,和當年的恩公長得一模一樣,天可憐見,我終於見到你了!」
崔夙被陳嬸這沉重的語氣說得心中發堵,想要張口問些什麼,卻意外地什麼都問不出來。進宮這七年,她只從太后口中得知自己的母親是已故晉國長公主,至於父親是誰,太后卻諱莫如深,而慈壽宮那幾個女官雖然都對她好,但一涉及這個問題,卻無一人敢吐露實情。而接連三個皇帝的後宮嬪妃都對她冷眼看待,更是不曾有人提起她的生父。
彷彿在所有人的心中,她的生父便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連說出口都是莫大的禁忌!
陳伯見陳嬸難以抑制情緒,不由深深歎了一口氣,上前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沉默片刻,他便一字一句地道「小姐必定是怪我們八年隱匿行蹤從不露面,其實,我和阿嵐也是沒有辦法。自從當初受恩公托付撫養你,我們便一直隱姓埋名,誰知最後仍然不得不把你拱手送給宮中……」
「我的父親究竟是誰?」
低吼出這句話,崔夙的聲音無比尖銳,但是,此時此刻,什麼都比不上這個問題更加重要。她不想再面對那些冷冰冰的目光時再故作鎮定,她只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對於崔夙突如其來的問題,陳伯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略有為難地答道「小姐的父親究竟是何身份,我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姓崔。他離開的時候,說中原沒有容身之處,所以隻身上了北燕!」
崔夙只覺得一顆心狠狠悸動了一下,一時間幾乎失去了知覺。無論事前曾經做出什麼猜測,都及不上這個答案來得震撼。天底下姓崔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且在這大吳,即便陳家出了當今太后,但上都崔氏依然高居世家之首。一直以來,她幾乎都是在崔家人之中尋找自己的父親。想不到,那個和自己血肉相連的人,居然相隔如此遙遠!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終於從恍惚中恢復了理智。看著面前這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她極力鎮定心緒,勉強開口問道「你們有什麼憑證麼?」
陳伯陳嬸對視了一眼,陳伯這才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白布包裹,珍而重之地一層層解開,裡面赫然是一把黑漆漆的短刀。儘管上面別無金玉裝飾,卻散發出一股奇異的肅殺氣息。
「恩公當年曾經用它斬殺了十幾個山賊,方才把你送到了我們手中,最後留下了它,說是給小姐作為信物。」
崔夙伸出手去,手指一碰到那短刀,卻突然縮了回來,直到過了許久方才狠下心一把將其抓起。當她緩緩將短刀從皮鞘中抽出時,一股寒光撲面而來,幾乎讓她感到一陣窒息。
「刀名截玉,本是一對,另一把叫做斷金的短刀,就在小姐的父親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