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摒退了所有人後,沈淑妃的心情異樣複雜,秘密請了相熟的太醫來看,海棠仍然沒有甦醒,不過倒也沒有大礙,那個胎兒的附著力極強,居然還是沒有任何滑胎的跡象。魅香的傷雖然敷了最好的金創藥,傷勢卻不容樂觀,若是明日不能退熱降溫,只怕便不得而治了。
她恨那個刺客恨得牙關而此刻,她竟然跟那個要刺殺她的刺客面對面坐在一個屋簷下。
方清遠並沒有看見魅香被刺的情形,剛剛才從淑妃口中得知,聞言不由得尷尬,自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這位公子的名號娘娘也該聽說過,他姓周,名彥仙,正是江湖第一高手最新選出的武林盟主,人送外號天外飛仙。」
沈淑妃嘴角一陣抽搐「青娥,又是青娥那個女人。」周彥仙,不就是青娥的兒子嗎?
方清遠聽她提及青娥時很不屑,不高興地道「這事和青娥沒關係,青娥並不知道他會來你這。」
「這個人是要來殺我為他娘報仇的?哈哈……」沈淑妃輕柔柔一笑,笑聲如春花漫綻下的一曲十面埋伏,悠揚婉轉卻偏偏讓人冷到了骨子裡。「他的娘至今活得好好的,他居然要來殺我報仇?遠哥,你會怎麼看這事?」
「我娘還活著?她現在哪裡?」周彥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希冀但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
「琅,你胡說什麼?」方清遠厲喝一聲打斷了沈淑妃。
「是我胡說嗎?為了一個青娥,你居然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兒子來殺我。遠哥,你竟然狠心至此!」歎息聲柔媚入骨。彷彿情人心碎低喃,連周彥仙都忍不住心旌搖動,恨不得要替她出手教訓那個教她如此傷心的混
「琅。我怎會讓他來殺你?這世上,我最不忍傷害地也就是你了。便是我自己死。也不絕願人傷了你一根毛髮。」聲聲閨名入得耳來,竟有種份外情深的感覺。
「遠哥,你的話總是這麼情深,叫人心動。我從十一歲起就知道將來是要嫁給你地,我原以為這般的深情溫柔都是我一人。世上女子還有誰會比我幸福?誰知道,我終是個沒福氣地,須也怪不得你變了心思。」不待方清遠答話,她抬手指著周彥仙,淒婉一笑「你娘活得有滋有味,被一個全天下最深情也是最無情的男人呵養在深宅中,不知過得多好。」
「你說的男人便是指方大人?」
「不錯,你可以問問這位方大人,他家中有沒有一個叫青娥的女人?」
「青娥?」周彥仙有些疑惑地顫聲重複。反覆品味咀嚼著這個平凡對極的名字。
「青娥就是海棠地奶娘,是她一手帶大了海棠。」「哦?」
「你可知她本姓周,膠洲洛南人氏。膝下有一子,是當地最有名的穩婆.ap,更新最快.」沈淑妃冷冰冰地一字字背誦出資料。
「青娥就是我娘?」周彥仙幾乎站立不穩。聲音抖得如秋風落葉。神情迷惘,既想相信又實實不敢信。
「你問他啊。」沈淑妃手一指方清遠。
方清遠被逼不過。只好道「不錯,青娥就是你娘,她現在仍舊活著,並且剛剛抵達平陽城,你若想見她,我可以為你安排。」也許這就是天意吧,所有的巧合都發生了,海棠懷孕了,青娥來了,周彥仙遇到了沈琅,於是歷史無可阻礙地被推動了。
「我要見她。」周彥仙這時的心情已經很難形容,連最被海棠讚譽的那把鍾謦之聲也代沉得近乎嘶啞。他要問問她的娘親,當年怎麼能狠得下心拋下年幼的兒子,明明是生離,卻生生弄成斷了親人最後一點希望的死別。
真相究竟如何,我要眼見為實。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要聽她親口告訴我為什麼。
「好!我讓你見她!」方清遠痛快地答應了,他拼盡了全力甚至不惜犧牲性命也要瞞著的真相,其他人卻都不以為然。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地,既然要揭開,不如揭得痛快淋漓。
方清遠雖然答應了周彥仙,但海棠還不知幾時能醍,一時間倒是有些猶豫要不要馬上帶海棠回府。這個孩子,最近實在是體力透支過度,都懷著孩子了,這樣近乎不吃的生活狀態怎麼能擋得住?
他正猶豫,宮門口傳來悠長細柔的喊聲「皇上駕到!」
沈淑妃和方清遠面面相覷,熙寧帝這次來得蹊蹺,聖駕笠臨前也不曾按舊例派人宣示,讓朝華宮地人措手不及好一陣兵荒馬亂。
隨駕的侍從宮女簇擁著輕袍緩帶地熙寧帝潮水般湧進朝華宮。
聲到人到,熙寧帝竟不讓人跪接,大步推開沈淑妃寢殿門前突然擠得烏鴉鴉一堆堆地太監和宮女,用力推開門。皇帝的臉色不豫,似是很不滿意。
來不及了!沈淑妃臉色一剎間蒼白得可怕,方清遠在這裡,海棠也在這裡,受傷地魅香在這裡,要命的刺客竟然也在這座宮殿中。熙寧帝來得太快,她措手不及之下竟沒有時間轉移傷員。
熙寧帝疾步走到沈淑妃面前,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頗為關切地問道「朕聽說有刺客襲擾愛妃,愛妃可曾受傷?」
「謝皇上關心,臣妾無恙。」沈淑妃連忙大禮參拜,方清遠也緊隨著跪下,口呼萬歲。偷眼一望,周彥仙竟已消失不見,沈淑妃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說話的底氣也足了不少,同時卻也對周彥仙這一身神鬼莫測的功夫心生忌憚。今天若非是魅香一把撞開了她以身相代,她只怕連怎麼做的鬼都不知道。
熙寧帝好像直到這時才發現方清遠也跪在殿中,作出驚詫的樣子問道「方卿。你不是稱病嗎?不在朝堂之上怎麼倒在朕愛妃宮中?」
「臣是帶小女入宮向娘娘請安。小女日前纏綿病榻,多蒙皇上和娘娘們譴醫贈藥,近日身體漸好。非要我來帶她入宮感謝娘娘,下臣拗不過他。也只好拖著病軀陪她走這一趟。」
方清遠忐忑不安,他是外臣不得擅入內宮,今天撞個正著,熙寧帝就是想赦免他都會被言官們彈劾。如今只能抓緊海棠這顆救命稻草,別地一時也顧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海棠與沈淑妃是聖旨欽定了的婆媳,名義上是未來但已經是事實上的兒媳婦進宮看望婆母也有很充份地理由。
「方卿的女兒呢?朕久聞一見海棠誤終身之名,卻還不曾有機緣親見一面。」熙寧帝好似特別對海棠有興趣,左右張望,滿臉地急不可待。
方清遠面色一變,心裡暗叫糟糕,原來今兒皇上表面上衝著刺客來,實則是衝著海棠來的,想必剛剛朝華宮前那一幕已經被人通稟了皇帝。心思電轉間。只得行險,立時雙膝跪下哀哀哭泣,「小女被刺客驚嚇到。失足摔倒於地以至暈厥,直至此時仍未醒來。」
「速速宣李太醫來!」
「太醫剛剛已經來看過。說她需靜養不可驚動。」言下之意很明顯。一個皇帝過去,喧喧嚷嚷禮節繁多。對一個急需要安靜的病人來說絕不是件好事。
熙寧帝卻不以為意,堅持道「朕悄悄地過去看看,不會驚動她的。」
方清遠悄眼看向沈淑妃,她雖然力持鎮定,但微微顫抖的身軀顯示她也沒有什麼好主意。無奈之極,只好對淑妃示意,讓她將皇帝引進她地寢宮,海棠就在她的床上歇息。方清遠進入朝華宮已經有違禮節,但多少還說得過去,而像嬪妃寢室這樣私密的地方,身為外臣是殺了頭也不能進入的。
巾幔垂地,柔紗輕覆,熙寧帝饒有興趣地近前,親手掀開遮住的紗蔓。
琅琊!那樣盛到極致的容顏,只有蘇琅琊才有。即使蒼白憔悴得不盈一握,他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熟悉得已經銘刻的影子,彷彿就是昨天的新痕。
欣喜在一瞬間凝固,已經有了深深眼袋顯得衰老、近乎渾濁的雙眼猛然瞪到極大,掀開紗蔓地手顫抖得太過劇烈,連毫無份量的柔紗都無法掌握。紗落處,佳人隱入霧中。熙寧帝似瘋了般一把扯下擋住他視線的紗蔓,通紅地眼睛死死瞪著床上靜靜躺著的海棠。那樣極度強烈而外露地表情沈淑妃曾經在他守著蘇琅琊那座焚燬地宮殿時看到過一次,整整三天三夜的煎熬,她至死都無法遺忘。
「皇上!」沈淑妃絕望地閉了閉眼,低聲叫道。還是過不去這道坎,他地反應居然比她意料的還要強烈。
熙寧帝急促地喘氣,顫巍巍地伸手似想要撫摸海棠的面頰,快要碰觸的時候,他猛地收回了手,幾大步跨到淑妃面前,一把叉住她的脖子,動作粗魯完全沒有憐香惜主的心思。
「她到底是誰?你給我說清楚。」熙寧帝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咆哮著質問沈淑妃。
「她叫方海棠,是方大人的女兒。」沈淑妃木然答。五指太過用力,她的呼吸有些困難,連回答問題都有些艱難。
「你騙我,你騙我,她明明是琅琊。」激動急切之下,熙寧帝甚至忘了用皇帝的專用代稱「朕」,而改用了「我」,「你們為什麼把他藏起來,不讓她見我?」
沈淑妃憤怒地甩開熙寧帝的手掌,指著海棠道「她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我有本事把她藏上十五年?這裡可是皇宮,我能瞞得過誰?」她幾乎要懷疑眼前這個人還是那個睿智精明的皇帝嗎?情緒完全失控,脆弱得好像被全世界背叛了。沈淑妃不禁要從內心鄙視他這樣的行為,但也因為如此,她心裡的悲涼卻更加深重。
終究是比不上她啊!在這個男人心裡,蘇琅琊的地位永遠高於沈琅。
熙寧帝愣了愣,心智恍然地道「難道琅琊沒有死?她只是一直不肯原諒我,所以不肯見我是不是?」
「琅琊表姐已經死了,您親眼看到她被燒成焦炭的屍體。」沖天火焰中那樣淒涼的歌聲,曾經是每一個聽到的人午夜的厄夢,那樣連綿的火海,怎可能有一線生機?
熙寧帝聞言,不死心地狂叫「方清遠,你進來!」至於禮節規矩,這時候他一概置諸腦後,全然不顧。
「你告訴朕,她究竟是誰?」
「海棠的的確確是臣的親生女方清遠咬牙答道,這時候他已經想開了,不就是欺君嘛,他反正都已經欺了十九年,再欺多一次又怕什麼?
「你親生的?方清遠你莫非是在告訴我,你與琅琊之間也曾有情緣?」熙寧帝冷笑,笑聲中已經透出絕望的死灰。
「皇上,臣從您揮師攻打南詔國起就不曾再離開過您身邊,而蘇琅琊遠在平陽京城。」方清遠似是對皇帝不假思索地反應感覺很驚訝,更是針鋒相對地頂回去,「即使您是九五至尊,臣的清白亦不容玷污。」
熙寧帝回首細看,便知道海棠絕不可能是蘇琅琊。這兩人雖然長相極相似,驟眼望去極易錯認,但其實更似的卻在氣質神韻,要說容貌,不同之處著實不少,熟悉兩人的親友,細瞧之下便盡能區分,對蘇琅琊刻骨愛戀的熙寧帝怎麼可能分不清。
一剎時,二十年前被塵封的往事在眼前鮮活拉開,彷彿是一副故事卷軸,娓娓敘來,其中觸目驚心處叫人掩面而泣難以面對。熙寧帝突然胸口發悶,眼前金星直冒,屋頂的雕花房梁飛舞著撲向他,他一聲大喝,噴出口血來,倒在地上。赤紫的的血染紅了他泛著些斑白的鬍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