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去。
天邊才剛剛露出一絲晨曦,香香就已經輕輕的合上了房門,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居所。這整整一夜香香都沒有合過眼,因為她睡不著。
離開趙雨的宅院之前,香香回頭望了一眼,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心道:「趙雨是夷州美女三別駕當中年紀最小,卻也是政績最好的一個。不但如此,就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和她同年,論身份我又是真正的郡主,可我現在卻感覺到我竟然遠遠及不上她的自由與幸福。」
默然中取出昨夜悄悄備下的祭品,香香徑直來到了清幽小築旁陸蘭的墓前。昨夜她與貂只是草草的上了幾柱香,可是在知道了一些事之後,香香突然很想好好的祭奠一下曾經與她並稱為夷州雙郡主的陸蘭。
焚香禮罷,香香安靜的站立在陸蘭的墓前。也不知就這樣靜靜的站了多久,天空中忽然下起了毛毛細雨,香香也不願避雨,任憑細雨就這樣灑落在她的身上。默然中香香伸出手去撫膜陸蘭的墓碑,口中吶吶自語道:「蘭妹妹,香姐姐今天再來看看你,而以後就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當初香香這個外來者能夠與陸蘭並稱為夷州雙郡主,並不僅僅是因為她身份上本來就是貨真價實的郡主的緣故,更多的是香香和陸蘭一樣古道熱腸、樂於助人。特別是香香第一次來到夷州的那段時間正是夷州設立之初,各方遷居到夷州地流民漸多。陸仁與手下官員也不可能真的能完全顧及得到,就算是顧及到的也難免會有些不足之處,而這些不足之處只要是讓香香與陸蘭碰上就肯定會全力相助。要說陸蘭可能會能力不足,可是香香當時管轄著陸仁的精靈營,一句話下去整個精靈營都會跑來幫忙。而對這一類的事,陸仁一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能幫助到那些流民,陸仁也不願刻意的去要求太多。正因為如此,夷州雙郡主才會在夷州口碑極佳。人們甚至在心底都希望香香就是夷州郡主,而不是東吳的郡主。
香香在陸蘭的墓前站了很久,想起了以前和陸蘭一起幫助流民,還有那些一起胡鬧。整得許多人哭笑不得的往事,嘴角露出了些許微笑,可是眼角卻不由自主地劃落了幾滴淚珠。
「小蘭,你我同是郡主。按說都應該過得比尋常人要開心得多……可是不管我們怎麼樣去做,最後仍然逃不開成為聯姻之人的命運嗎?或許你還好一點,當初陸夷州那樣做,究其本心其實也是在為你好。只不過他不懂你的心罷了。最後你雖然選擇做了件那樣的傻事,但是最終你能夠死在陸夷州地懷中,讓他真正全心全意的抱你一下。對你來說或許是種幸福……可是我呢?我也馬上就要成為家族聯姻的工具。為的完完全全就是所謂地利益。和你比一下。我突然發覺我現在雖然還活著,卻不及你一半的幸福……」
雨並不大。稀稀落落的灑落在香香的身上,頭上聚在一起地水珠順著香香的秀髮流淌下來,劃過香香的臉龐。香香地手按在陸蘭地墓碑上,人也一直沒有動過,任憑雨水就這樣劃落下來,美麗地臉龐早已經全是水痕,只是此刻她自己也分不清哪道是雨痕,那道是淚痕。
不知過去多久,香香忽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剛想回頭去看,一把雨傘已經遮住了她。
「是你?你來這裡幹什麼?」
來人一身素衣的文士裝束,卻是東吳來使陸遜。陸遜望了眼香香滿是水痕地臉,默然將手中裝著祭品的竹籃放下,掏出隨身的綿帕遞將過去:「郡主乃是千金之軀,請注意些身體,勿要令吾等臣下擔憂。」
香香沒有去接陸遜的綿帕,而是盯住陸遜冷冷的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陸遜望了眼陸蘭的墓碑,悵然道:「當初陸遜兵敗於兄長之手,被擒到清幽小築養傷之時多蒙蘭郡主盡心照料。而後蘭郡主身故……陸遜心中感懷,特來此祭拜一下蘭郡主。」
香香道:「小蘭身故一事,似乎與你脫不開關係。」
陸遜低下了頭去:「陸遜知道……如果當初不是我心懷仰慕,無意中向兄長過問起蘭郡主之事,或許這些事就不會發生。」
二人都沉默了下來,再也說不出什麼。香香緩緩的從陸遜手中接過雨傘,好讓陸遜能空出兩隻手來焚香施禮。祭禮過後,香香歎了口氣問道:「伯言,你老實告訴我,兄長急喚我回吳,到底是所為何事?」
「國太想念郡主……」
香香的語氣凝重了起來:「你還要瞞我嗎?其實兄長喚我回吳的實意,陸夷州已經猜出一二,我現在只是想聽聽陸夷州的猜測是不是屬實。」
陸遜微微一驚:「郡主,我……」
香香步步緊逼:「看樣子你知道當中的
如實說出來!你如果不說,我就不回東吳!」
陸遜有些無奈,他知道香香是那種說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歎了口氣應道:「吳候請郡主回吳,是……是想將郡主許配給荊襄劉備,孫劉兩家就此結親,共禦曹公。」
香香呆住,許久才輕輕搖頭:「果然不出陸夷州所料,兄長是要以我去行聯姻之事。」
陸遜默默點頭。
香行轉過身去,望定了陸蘭的墓碑自語道:「小蘭,看樣子我們兩個郡主,始終是沒辦法逃開這些事,這就是我們的命嗎?」
「郡主……」
香香緩緩的閉上雙目,語氣顯得很平靜:「伯言你先回驛館去吧,讓我一個人在這裡靜一靜。過幾天船隊準備妥當。我會和你一起回東吳去的。」
「郡主……」
「回去!當初因為你,陸夷州無心之下害死了小蘭,現在又是你,日後可能也會害死我!回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看見香香發了火,陸遜確實沒什麼辦法,只好行了一禮,帶著滿心地愁悵離去。
這時的雨已經稍稍下得大了一些,方纔的那柄傘卻不知被風吹去了何處。香香淋著雨水。忽然無力的在陸蘭的墓前攤坐了下來,一直強忍著的淚水不斷劃落。
「小蘭,我們兩個郡主的命運到最後會一模一樣嗎?終究會成為一個為家族牟取利益的工具嗎?那時陸夷州固然是為你著想,可是在他的心底又何嘗沒有想順水推舟。拉攏陸遜地意思?曾幾何時我都在心底罵過你傻,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真正完全明白了你的想法。你所做的傻事,對你而言或許才是對的。我們女人,特別是像我們這樣地女人。又為什麼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一下自己想走下去的路?你寧可選擇了死,也不向命運屈服,可我呢?小蘭你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麼去做?是不是到最後我也要像你一樣,以死明志?」
雨水再次與淚水混雜在一處。一向堅強,從不輕彈淚水的香香。今天在陸蘭地墓前哭泣了起來。這或許是香香自懂事以來的第一次。
一把雨傘擋住了淋向香香身上的雨水。
「郡主。注意身體。」
香香拭去臉上的淚珠。扭頭向來人道:「陸夷州,你也來了。」
陸仁道:「小築離此不遠。剛才聽見郡主地喊聲,怕發生什麼事情,就趕過來看看。郡主請快點起來吧,地上全是泥濘。」
香香慘然一笑,並沒有站起來,而是依舊攤坐在地上向陸仁問道:「陸夷州,尚香此刻很想認真的問你一句。如果當初小蘭沒有做出這樣的傻事,而是向你說清心中地想法,你會強迫她下嫁給陸伯言嗎?」
陸仁望了眼陸蘭地墓碑,伸手輕輕地撫摸了幾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其實很多事是我自己都沒辦法能說清楚的。不過事後我有認真地設想過,如果小蘭未死,以我那時的心態,多半會刻意的去避開小蘭,依舊想著力撮合小蘭與伯言之間的事……直到小蘭故去我才真正明白,我正如文姬、阿秀她們所說的那樣,根本就不懂女兒家的心事。如果真要是那樣,小蘭多半會順從我的意思,最後下嫁給伯言,也許看上去她會過得很幸福,實際上她在心裡面會比誰都傷痛。她最後選擇了死,在我們看來很傻、很令人感到悲傷,但對她來說其實是一種解脫。歸根結底,是我對不起她。」
香香幽幽歎道:「這世間如你一般的男子,究竟會有幾人?陸夷州,尚香方纔已經從伯言那裡問清楚了,你心中的猜測是對的,尚香馬上就會成為東吳聯姻的工具,下嫁給荊襄劉備。」
陸仁道:「時局至此,不得不容人作此猜想。吳候與劉備之間為了荊襄所有權之爭,心下本不相和,只是對外如果不擺出些樣子,恐怕隨時會惹來江北曹公大軍的再度南下。」
「聯姻結親……有這個必要嗎?」
陸仁搖頭道:「如果對方不是劉備的話,聯姻確實是個不錯的方法。但吳候的對手是劉備,那麼這門親事根本就沒有什麼意義,完完全全就是給別人看的戲罷了,孫劉的荊襄之爭不過是早晚的事。」
「演給旁人看的一場戲嗎?真的是沒什麼意義了……可是這種沒有意義的事,又為什麼要去做它?」
陸仁道:「郡主,這是亂世。令兄吳候是一方諸侯,為了牟取利益進而乃至雄霸天下,什麼樣的計策會用不出來呢?」
香香憤然道:「他奪他的天下,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陸仁平靜的應道:「因為你是吳候的親妹妹,對吳候而言,你就是他手中的工具……或許我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來,因為我自己也做過這樣的事,還為此而害死了小蘭。」
香香道:「但是你不願再做第二次……前
認樊氏為妹,送嫁給劉備的大將趙雲。雖然也有些gt;在裡面,但是我聽趙雨提起過,如果那樊氏不願意地話,你也不會去強迫於她。相比之下,你比起我那兄長確實要好上太多了。」
陸仁默然的搖了搖頭,問道:「郡主準備何時歸吳?」
香香緩緩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船隊準備妥當之後我便回去,好歹我要先見一見母親。兄長是以家母想念見召,我若執意不歸便為不孝,其他的事或許我還能在母親面前求母親為我做主……陸夷州。尚香忽然想起一事,不知陸夷州是否還記得?」
「郡主請講。」
香香蹲下身去,輕輕扶正了些祭龕,好讓雨水不致把燃著的祭香熄滅:「那時也就是在這裡。陸夷州親口對尚香說過的。尚香身為東吳郡主,有很多的事並不能由得自己做主。如果說某時某日兄長要以我為介與去聯姻,我又心中不願的話,你要我想辦法告知柴桑陸氏。你會想辦法救我出來。最後你還說,你已經有負於一個郡主,不想再看見另一個郡主走上這條老路……這些話,你還記得嗎?」
陸仁身形猛顫。用力點頭道:「我當然記得。郡主,你是想……」
香香站直身軀,語氣中已經帶出了幾分堅毅:「有例在先……我不管這劉備是不是什麼英雄豪傑。也不想去管兄長與劉備失和會引發出什麼樣的後果。既然同是當世豪傑。就不應該靠我一介女流來維繫和睦。前番地赤壁之戰,沒有我在中間還不是一樣的同心抗曹?為勢所迫。他們自然會聯合起來,又何必要我去演一場給別人看笑話的戲?」
陸仁表示讚許的點了點頭,面上露出幾分微笑。
香香沒有留意到這些,而是盯住陸蘭地墓碑沉聲道:「陸夷州,小蘭身故一事彷彿就在昨日,尚香有感於心,不想成為第二個小蘭,不想認命!相信陸夷州你也一樣不願看我成為第二個小蘭。你……會幫尚香嗎?」
「會。」
「你不怕日後事發,我那兄長遷怒於你,興兵問罪?」
「怕的話,我也不會應承郡主。況且若是我設計得當,令兄吳候也不見得敢對我用兵,至少我或許有辦法能讓他師出無名。」
香香點了點頭,向陸仁恭敬一禮道:「既如此,尚香一事就要勞煩陸夷州費心了。」
禮罷,香香又轉回身去,輕撫了幾下陸蘭的墓碑輕聲道:「小蘭,你看著,我不會像你一樣步你後塵的。如果你在天有靈,記得一定要保佑我。等日後我能再來夷州地時候,我再來看看你……我們是夷州雙郡主,如果都不在了,夷州豈不是連一絲光彩都沒有?記得你也曾和我說過,我們雙郡主的光彩,可不能被三別駕給比了下去。」
說完這些,香香的臉上又浮現出了微笑,轉身向陸仁一抱拳道:「陸夷州,尚香有些倦了,又淋了這麼久的雨水,要趕回去換身乾爽地衣物,就此先行告退。」
「郡主請便。」
香香大步走出幾叔,忽然停下,頭也不扭一下的問道:「陸夷州,尚香這裡的事,你真地會出手相助嗎?如果引發出兵爭戰事,尚香豈不成了罪人?」
陸仁道:「郡主請放心,陸仁心中已有計較。至於兵爭戰事……眼下雖說與令兄吳候言和休戰,但只要陸仁仍據住夷、泉一日,對吳候而言就是心腹大患,日後交兵本就是不可避免地事,這些與郡主根本就沒有關係。」
香香輕輕地歎了口氣道:「是這樣的嗎?這仗能不打起來該有多好?不過我也知道,你和我兄長之間誰都不可能退讓一步……也罷,你們之間早晚要打地仗讓你們打去,與我又扯得上什麼關係?」
沒有再說什麼,香香悄然離去,只是在離去前順手撿起了先時陸遜那柄被風吹去了一邊的雨傘,抖去了水珠為自己遮雨。
陸仁在雨中目送香香遠去,抬起頭望了望灰濛濛的天空,忽然把傘收了起來,似乎就是想淋一淋雨水。回轉過身,見幾片落葉落在了陸蘭的墓碑上面,輕輕的伸手拂去,輕聲的自言自語道:「對不起了郡主,我其實有在利用你這份不肯認命的心態……不過不管怎麼說,像你這樣的女子能夠這樣大膽的選擇自己的命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這件事如果做好了,你不會像小蘭這樣,甘願用一死來尋求解脫……小蘭,我這樣做是對是錯,你能告訴我什麼嗎?」
忽然一陣風吹過,墓碑上幾片陸仁還沒來得及拂去的落葉被吹離墓碑,飄得遠遠的不知所蹤。陸仁見狀淡淡的笑了笑,復又自語道:「得去派人通知泉州的劉早作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