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三年,八月十四,中秋佳節前一日。
陸仁下了令文,除去一些必要的民生、防務不能放假之外,其餘的全部在中秋節放假三天。而那些服務與娛樂業當然不在此列,再說那些老闆也不會放過這種有大量客源,能大賺一筆的好日子。因此夷州城中熱鬧非凡,到處都是遊玩的人流。每每陸仁看到這樣的場面,心裡面的感覺也會怪怪的,因為他能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場面裡找到幾分自己原先時代的感覺。
外面如何喧鬧不去理他,陸仁這會兒是與家人們避開了嘈雜,來到清幽小築好好的休養一下。陪一陪婉兒,戲一戲蔡gt;+雨琴韻這四個孩子,享受一下天倫之樂。至於貂嬋……她坐不住,又總是住在甄那裡,這會兒多半與貞、甄一起在哪裡逛街購物吧?
夷州地處南國,雖然時至中秋,依舊帶著幾分炎熱。陸仁早上陪過夫人,又考較了一下陸風的學業,午飯後就在花園裡懸起吊床,優哉游哉的想睡個午覺。因為一時半會兒還睡不著,陸仁就索性讓人去取了本《史記》,半躺在那裡研讀了起來。
「父親!」
幼嫩的童聲讓陸仁放下手中的書本,側過頭見是二女陸雨正端著一杯香氣四溢的茶遞將過來。
「父親請用茶!」
陸仁翻坐起身,愛憐的摸了摸陸雨的頭,接過茶品了一口。感覺入口便香氣入腹,茶味稍苦但絕不澀口,苦味過後地甘甜令人回味無窮,顯然是茶中上品。
陸雨仰起小臉蛋,期待的問道:「父親覺得此茶如何?」
「好茶!」
陸仁品細細的品了一口,微微點頭。見陸雨期待的臉上露出天真的笑意,自己忽然明白過來,點著陸雨的小鼻子問道:「這茶莫不是雨兒親手煮的?」
陸雨用力點頭。陸仁攀下吊床。一把抱起陸雨想架到自己的臂彎裡。可是建安六年出生地陸雨今年已有八歲。好歹也有了些重量,陸仁抱到一半竟然覺得有些抱不起來,更別提讓小陸雨坐到自己臂彎上地事。無奈之下只好在石凳上坐下,讓小陸雨坐到了自己地腿上。
又點了點陸雨的小鼻子,陸仁沒來由的心裡一陣感慨,心道:「真是快啊……一下子就這麼多年過去了。記得當時陸風、陸雨出生的時候,我並不在婉兒的身邊。而是躲在襄陽城外的小漁村裡避禍,後來亂七八糟的又發生了那麼多事,現在風雨這對龍鳳胎都八歲了……」
陸雨仰著頭,見陸仁有些失神便好奇地問道:「父親是在想什麼?是不是雨兒不乖,惹得父親不高興了?」
陸仁回過神來,愛憐的撫摸陸雨的小臉蛋道:「哪裡,我的雨兒最懂事也最聽話了。為父是在想,為父總是那麼忙。都很少有時間能好好的陪一陪你們。我這個作父親的實在是不怎麼樣啊。」
陸雨用幼嫩的童音認認真真的道:「父親雖然忙得常常顧不上我們,但總是會盡可能地抽時間來陪我們,這就證明父親心裡掛念著我們。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我們不應該一意苛求父親不理會政務來陪家人,那樣不好。」
陸仁一聽就樂了:「這話是誰教你地?是你娘親還是蔡母?」
陸雨道:「兩位娘親都這麼說啊!不過娘親偶爾也提起過,她很羨慕秀姨娘,因為秀姨娘總是能跟在父親的身邊陪伴父親……父親,這幾天多陪陪娘親,多陪陪雨兒好不好?」
陸仁心頭湧出一陣對家人的歉意,把陸雨又抱緊了點,輕撫陸雨地脊背和聲道:「為父答應雨兒,只要一有時間就多陪陪你們。」
「嗯——!」
又逗了一下陸雨,陸仁問道:「家裡好像太安靜了點……你兩位娘親和哥哥、妹妹們呢?」
「娘親在房中小睡,哥哥和琴妹在蔡姨娘的房裡聽蔡姨娘講解琴理。韻妹妹被秀姨娘接去玩了。」
陸仁一怔:「你秀姨娘什麼時候來過?怎麼我不知道?」
「午飯後沒多久就來了。聽說父親在後院午睡就吩咐不要吵到你,帶著韻妹先出去了。秀姨娘留下話,說晚飯時會回來一起吃。」
陸仁無可奈何的敲了敲腦門,自從陸蘭去逝,他又娶了貞過門之後,只要他身在夷州,貂嬋多數時候都和甄、貞她們住在一起。說是鬧不和吧又不太像,必竟自己離開夷州去泉州辦事貂嬋肯定會跟在身邊。想來想去,似乎是貂有意的想讓他多陪陪蔡gt;~的陸仁把發展重心放在泉州,算起來屬貂嬋陪伴他的時間最多。
「算了,至少家裡沒鬧出什麼事,貂嬋這樣也算是家裡一團和氣。家和萬事興,我自己也明說過不會干涉她們的生活方式。」
想明此節陸仁正想讓陸雨先回房去,誰知陸雨接下來的一句話讓陸仁大吃一驚:「父親,秀姨娘還帶了一位客人來,說是父親的族弟。不過聽說父親在午睡後沒讓報知父親,而是請秀姨娘領著他去了蘭姨娘的墳上。」
陸仁趕緊的把陸雨放回地上,吩咐陸雨回房去陪伴婉兒。貂嬋帶來的族弟,又不見他就直接去陸蘭墳前的,除了陸遜還會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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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小築旁,鬱鬱小林中。佳人早已逝,芳魂歸何方?
自陸蘭故去葬在清幽小築附近,陸仁就吩咐照看這裡的人經常打掃,四時上祭。每逢陸蘭的生辰祭日或是陸仁抽空休假,也會來這裡給陸蘭上幾住香。即便是陸仁人不在夷州,蔡gt;|祭魂。
此刻陸遜正默然的站在陸蘭地墳前。祭物早已擺下。香也燃去了半截,但陸遜卻遲遲不願離去。探手入懷,輕撫著懷中的那支銀釵。許久,陸遜
出長長的一聲歎息。
「伯言……」
陸仁隱在樹後站了很久,見陸遜慨然長歎,終於出聲去喚陸遜。
陸遜回轉過身,見是陸仁親來趕緊深深一揖道:「兄長,請恕弟唐突。未曾問過兄長之意就來祭拜蘭……蘭夫人。」
陸仁緩步走到近前。與陸遜並肩而立。凝望著陸蘭的墓碑輕歎道:「沒有什麼唐突不唐突的。小蘭必竟是夷州百姓心中樂於助人、活潑可愛的『蘭郡主』,夷州這裡受過她恩惠的人很多,平時也常常會有人來祭拜她。」
「兄長……」
陸仁望了眼陸遜陰鬱深沉的臉色,問道:「伯言,小蘭之死,你會不會在心中恨我?」
陸遜茫然地搖頭道:「我也說不清楚。本來我在柴桑隱居,從郡主口中聽聞到蘭夫人地死訊之後。一度誤以為是兄長賜蘭夫人一死,確實在心中怨恨兄長無情。可是在知道這整件事地來龍去脈之後,我卻變得越來越糊塗,這件事到底會是誰的錯?蘭夫人身故是不假,可是這裡面有我的過錯,蘭夫人自己也犯下大過,連兄長你似乎也……」
陸仁道:「是啊,我也有錯。我不該忽視小蘭心中想法的。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自以為是的認為是在對小蘭好。說不定這種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陸遜道:「古語說恨有由而怨有因,愚弟在心中是很怨恨兄長,可是一想起這裡面的諸般種種。似乎誰都有錯,但又似乎誰都有理,愚弟又憑什麼去怨恨兄長?這裡面的事愚弟到現在都想不明白。論心思,愚弟鍾情於蘭夫人,蘭夫人地一顆芳心卻又全在兄長身上,愚弟根本就是一廂情願。而且論及身份……」
陸仁舉手止住陸遜的話道:「伯言,不要再說了。其實自古以來,什麼事都可能說得清道得明,唯獨這個『情』字,是永遠也無法說清楚的。我也沒有想到,我們三個人會因為這件事,誰對誰錯的糾纏不清。也罷,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硬要去爭個誰對誰錯根本就沒什麼意義……小蘭已去,若是我們兄弟之間再反目成仇,我想小蘭的在天之靈也會傷心的。小蘭在臨死前對我說過,她雖然私自放你歸吳,但是也有懇求你保守夷州的秘密一年。你在柴桑隱居一年多,已經做到了。現在的夷州雖然與吳候議和,但若吳候不理會這言和之議,硬是要對夷州動武地話,我夷州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陸遜道:「兄長,如果我當初願意留下來,蘭夫人又執意不肯聽從你地意思下嫁於我,那麼你會如何去做?」
陸仁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按我處事的原則,我是不會強逼小蘭就範的……一如我當初所言,你想要得到小蘭地芳心,也要靠你自己去爭取。我最多也就是會在暗中幫一幫你,故意的疏遠一點小蘭,給你多創造一點機會罷了。只是現在想想,不管當時小蘭有沒有私自放你回吳,你有沒有離開夷州,最後的結果如何誰又能說得到呢?搞不好最傷心的始終還是小蘭,你與我也會身心俱疲……小蘭這樣死去固然令人遺憾,但是對小蘭、對你我,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陸遜沉默許久,復又長歎道:「是啊,情,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說著陸遜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想去撫摸一下陸蘭的墓碑,只是在半中腰忽然停住,必竟陸仁就站在旁邊。
陸仁望見也沒說什麼,只是轉過了身去道:「伯言你肯再度出仕吳候並代表吳候出使夷州,多半也是想借此機會來祭拜一下小蘭的吧。」
「正、正是如此。」
陸仁扭回頭道:「人雖已逝,碑有其靈。小蘭當初就是不願嫁給你才選擇做了場那樣的傻事……你不遠千里來到夷州,現在想怎麼樣我心裡清楚,我也不會攔你。只是如果你真的從心裡鍾情小蘭,就不妨試著去尊重她一點,從她的角度去想想你這樣做她會不會接受……我先回小築去了。晚飯不如就在我這裡一起吃,你文姬嫂嫂你還一直未曾見過的。」
陸仁說完在無聲中離去,陸遜望著陸蘭的墓碑,呆呆的想了很久,一直懸在半空中的手終於縮了回來,轉而陸遜向陸蘭的墓碑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至於他口中默念了些什麼,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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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陸遜算是應陸仁之邀,來到清幽小築吃頓家常便飯。陸仁現在的四個老婆當中,婉兒陸遜是最早見過的,之後因為公務也見過貂和貞,到是蔡gt;:|.開心的話題,這頓飯到也吃得十分融洽。不過在飯後,蔡gt;悄悄的對陸仁說了一句話:
「義浩,我總算明白當初你為什麼會想把小蘭許配給伯言了。論人品才學,伯言確實是上上之選,完完全全般配得上我們家小蘭。只是義浩,你不該把女兒家的心思看得那麼簡單的。」
陸仁無奈的搖搖頭道:「事已至此,說那麼多有什麼用?這件事能夠不提起的話,我們還是不要去提了,我心中是如何作想的,文姬你也最明白不過。」
蔡gt;=單單是只和族兄一起吃頓便飯、敘敘家常這麼簡單,看他的神色似乎是想和你單獨談些什麼事。過一會兒你邀他去花園坐坐,我會吩咐旁人不去打擾你們的。」
「嗯,勞你費心了。」
蔡gt;量……哎,算了,等你和伯言商議完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