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郭嘉帶了四個衛士,從後門悄悄的出了門。嘉左右望了望,遲疑著心道:「臭小子在信上寫這會兒會有人來接我,怎麼人影都看不見一個?」
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去,不遠處的巷角轉出一婦人,手中拎著燈籠緩步走到郭嘉的面前盈盈一禮笑道:「郭大人,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四個衛士小心的護住郭嘉,郭嘉藉著燈光細看婦人相貌,見這婦人大概二十四、五歲的年紀,樣貌極美不說,神態中還有著幾分女子少有的英武之氣。原本一身平平無奇的婦人裝,但穿在她的身上線條優美,隱約間有著些許撩人之意。感覺有些眼熟,肯定在哪裡見過,卻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婦人見郭嘉一臉的迷惑,淡淡一笑道:「我與郭大人其實只有數面之緣,大人一時間想不起來我是誰卻也無可厚非。不過這個大人應該記得吧?」
說完這婦人伸手拂開遮住了左邊臉龐那長長的留海,藉著燈光郭嘉看到婦人左臉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痕,猛然回想起來道:「你是……!」
貂嬋輕輕的擺了擺手道:「郭大人你既已知我是誰就不要說出來了,我的姓名還是不要說出為好……」看了看郭嘉身邊的四個衛士,微笑道:「郭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郭嘉點點頭,讓四個衛士先在原地等候,自己與貂嬋走遠幾步到一僻靜之處細談。
貂嬋輕聲道:「郭大人。那四衛或許是你的親信之人,但為防萬一還是盡量小心些為妙,義浩他不想節外生枝而害了你。過一會兒你隨我入房小宴,這四個衛士就讓他們留在外面吧……反正郭大人你有浪子之名,赴一女子之宴旁人也不會有所懷疑,所以義浩他才會讓我來接你地。」
郭嘉道:「臭小子的心思到是很密嘛。罷了,我心中有數。」
貂嬋點點頭:「既如此,郭大人就請隨我來吧。」
貂嬋打著燈籠在前面帶路。郭嘉背負雙手跟在後面。四個衛士見郭嘉這樣跟著也只好跟了上去。心裡到對自家大人的舉動不以為怪。似乎是這一類的事見得多了。不過這四衛心裡都有同一個想法,那就是這次來的女人也太漂亮了吧?難怪大人會半夜三更的跑出來幽會。
左拐右拐的走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一行五人來到一處僻靜且稍顯殘破地小院。昏暗地火光中有幾個從人迎出門來,入院後貂嬋優雅地指了指一間房間道:「請郭大人隨我入房一敘,對飲幾杯。這四位壯士就請留在外廳,另有薄酒相待。郭大人意下如何?」
郭嘉點點頭,讓四個衛士去外間候著。自己和貂嬋步入房中。
房門合上,貂嬋點亮了酒桌上兩盞油燈。這兩盞油燈呈三稜型,兩面是反光玻璃鏡,一面是透明玻璃,照明度在當時來說是很不錯的。貂有意的把光線調向室內,這樣會映射到窗戶上的人影就會模糊很多。
郭嘉看看這兩盞油燈,笑問道:「這油燈到挺精緻的,又是臭小子搞出來的東西吧?」
屏風後面傳出一個聲音道:「好像除了我。沒有誰會有這個閒功夫去搞吧?」
陸仁從屏風後面轉出身來。貂看了看二人道:「你們兩個浪子難得有機會見面,好好聊聊,我去後面歇一會兒。差不多了再叫醒我。」
陸仁點點頭。貂便向後室走去。二人一錯肩的功夫陸仁輕聲道:「委屈你了阿秀。」
貂嬋沒有回話,只是伸手在陸仁腰間輕輕地擰了一記。
郭嘉看在眼裡,搖頭道:「你啊!」
這對曹營昔日的兩大浪子在酒桌前坐下,各自無言的相對半晌。許久郭嘉才先開口道:「臭小子,我們有幾年沒有這樣面對面的喝過酒了?」
陸仁平靜的端起酒壺倒酒:「我是建安五年出逃,到現在是建安十一年,快六年了。先不說那麼多,乾了這杯。」
酒杯輕響,各自一杯下肚。郭嘉瞇起眼望了陸仁數眼才道:「你這個臭小子,不在夷州好好的呆著,跑到這裡來幹什麼?不想要命了?」
陸仁放下酒杯,曲指輕輕的敲了幾下桌面道:「不想要命的怕是你老郭吧?老郭,你違約了,你答應過我在城休養三年地,怎麼才一年就隨軍出征了?不是你這樣違約出征,我又哪裡會冒這奇險來北平城見你?萬一我要是出了點什麼意外,你老郭可得負全責。」
郭嘉夾了塊肉入口大嚼,落肚後笑道:「這肉好像鹹了點,不過味道比起那些個廚人可強出太多……是你親手下地廚吧?」
陸仁道:「你我兄弟難得見次面,我不親手做幾個菜來招待你也說不過去。只是我已經有數年沒有下過廚,廚藝早已不復當年。」貌似當年也好不到哪裡去。
二人又乾掉一杯酒,郭嘉道:「你的廚藝不復當年?但我看得出來,現在的你比起以前變了很多。如果說原先我是看不透你地話,現在就幾乎快不認識你……你的心機比以前可深多了。」
陸仁道:「勢在人為。我如果還是像以前那樣,只怕多少條命都不夠死的。或許我死是不要緊,但我不能再連累著身邊的人為我而死。」
郭嘉輕歎道:「你的確變了,完完全全的變了……哎,你到底是怎麼來的北平城?你可別和我說你就潛伏在那大船隊裡。」
陸仁搖搖頭道:「我要是潛藏在船隊裡多半會有人把我認出來。就算認不出來,船隊裡的水手船工其本上都認識我,對我的言談舉止肯定會與其他人不同。那不是在惹人生疑嗎……」
郭嘉道:「時間不多,廢話少說,到底怎麼回事?」
陸仁笑道:「其實除了子良那六十餘隻大船地船隊,我另外帶了一隻十二隻船的船隊跟在後面,比子良我要晚出發三天。子良的大船隊在樂陵等候
決斷的時候,我就停留在琅琊。你們離岸前往右北會有人快馬轉報給我,我接到消息再揚帆出發。比起你們,我大概晚了五天才到的右北平。那個時候你們正在開慶功宴呢。」
郭嘉道:「好好的你幹嘛又親自帶一支船隊在後面?」
陸仁道:「主要還是不放心啊。首先是要運送那麼多的人。子良船隊裡準備地糧草不是很多。派出船隊前我專門算過。如果曹公是調動一萬人馬地話會稍有盈餘,但如果超出一萬五千人只怕會剛到右北平就用盡,那我在右北平地人馬想撤回來的時候就沒糧草可用了。」
郭嘉晃晃酒杯道:「其次呢?」
陸仁道:「其次當然是防備曹公。轉運大軍的船隊總計是六十五隻大、中型海船,在右北平還駐留了十五隻。萬一曹公給我來個『國家徵調』,八十隻海船我要猴年馬月才能收得回來?海船造價極高,我派出來的那些熟悉周邊海路的水手船工短時間內又很難再培養出來,曹公要是真的給我來這麼一下我可就元氣大傷了。」
郭嘉自倒了一杯酒笑道:「所以你就另帶了一支船隊跟在後面。萬一主公真的想強奪你這些海運船隻。你便可借主公大軍攻打北平無暇分身之際與留守山寨地高順內外接應,復又把海船奪回去是吧?臭小子,你認為主公會這樣做嗎?」
陸仁道:「很難說。不過我覺得在北平未定之前他或許出於對大局的著想是不會,但北平一被攻下來,北方局勢稍寧就不知道了。實話實說,必要的話這些船我可以不要,但人我一定要帶走。特別是我那三千僱傭軍,是我手頭唯一的精銳。我日後有大用。」
郭嘉微微有些吃驚的道:「你小子比以前狠多了!聽你的意思。主公萬一真的對這些船動了手而你又沒機會搶回去,你會毫不猶豫的把這些船全部毀掉?」
陸仁道:「不錯,我是作好了這種打算。我後面地十二隻船裡有四隻是帶著攻城巨弩地快速戰船。百步之內一弩就可以射穿這些船的船身。而且我還給留守夷州的人留下了話,一但有收到曹公強奪我海船地消息,馬上就另派船隊去一處海島接我。十二隻船能運送的人員與給養必竟有限,所以我早就選好了另一塊落腳的地方。」
郭嘉道:「什麼地方?敢不敢告訴我?」
陸仁微微一笑,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告訴你也沒關係,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在哪裡——濟州海島,地處三韓與倭島之間。」
郭嘉道:「現在想算計你小子似乎已經是很難的事了。不錯,我看得出來主公確實是對你的海船與僱傭軍動過心,只是你小子溜得太快,主公才剛剛攻下北平城,你小子的人就跑光了。」
陸仁道:「如果沒有你從中勸阻,只怕我還要多費一番周折。老郭,這一杯當是我謝你的。」
再乾一杯,郭嘉沉吟道:「其實你根本不用謝我。主公若是圖了你這眼前之利,於破袁大計必有折損。再說若是搶了你的海運船隻,那日後你夷州的衣甲器仗就不會再販到主公這裡來,這不是因小失大嗎?你現在是個生意人,用你的話說這虧本買賣可是做不得的。」
「是啊,虧本買賣做不得,可我在你身上還是虧了一筆大錢。」
二人相對一笑,復又互敬一杯。酒是好酒,但酒勁很淡,陸仁用淡酒也是刻意的想保持著二人的清醒。
幾杯過後郭嘉道:「讓我猜猜,你現在是不是留了一隻小船隊在右北平附近,等你見了我這一面就馬上趕回去登船返回夷州?」
陸仁點頭道:「趙雷和高順在右北平苦心經營了數年,雖說人手少了點,但是暗藏一隻小船隊的地方還是找得到的。」
郭嘉道:「你也是膽大包天,就這樣跑來北平。不怕我事先做好安排,把你抓了進獻給主公?」
陸仁道:「老郭你不是那樣的人。」
郭嘉笑道:「這可很難說哦!」
陸仁也笑了笑:「好吧好吧,說出來老郭你別怪我。凌風給你送貼子地時候我就派了人一直留心你的舉動,你想趁機抓我就勢必要調動些軍兵,而我只要一發現你有調兵的舉動就會馬上離開北平城。你在明我在暗,我又留了幾個熟悉此間地理的部曲帶路,你是沒機會抓到我的。還有,阿秀帶著你東拐西繞的。後面其實有我的人在查看動靜。一發現有軍兵跟隨馬上就會先來告知我。」
郭嘉道:「那你美艷不可方物的阿秀就不管了?」
陸仁道:「對哦。你和阿秀沒見過幾次面,不知道阿秀地武藝劍術堪稱夷州一絕,騰挪之術更是無人能及,深夜中她想逃出城去或是隱遁,你盡起北平這幾千人馬都不一定能找得到她。」
郭嘉歎道:「我現在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談幾句正事吧。你冒險來見我,應該不是只是想和我對飲幾杯這麼簡單吧?是不是想勸我回城去休養滿三年?要是我不肯,是不是打算把我抓了送去夷州?」
陸仁搖了搖頭道:「不管是你抓我還是我抓你。最後地結果都會是我們兩個連兄弟都沒得做,所以我們兩個都沒有這樣做。況且你現在隨軍鎮守北平要地,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則曹公必亂,原本能大勝地仗只怕也會變成大敗,這與我相助曹公誅除袁尚,進而平定北方諸郡的打算不符。老郭,我來見你只是想親口勸你一句,打完這一仗你回城去休養好不好?要是我所料不差。袁尚一除。曹公會馬上舉兵進討蹋頓,北方苦寒之地,以你的身體絕對承受不了……」
郭嘉道:「這就是你冒險來見我的目的?就為了勸我打完仗回城?」
陸仁道:「還能怎麼樣?兄弟一場。你什麼脾氣我也略知一二,但凡曹公出征你就幾乎從沒拉下過
|以一展長才地舞台的緣故。老郭,別拿自己的命去拼好不好……」
郭嘉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我自己心裡有數。不過臭小子我是該謝謝你,去年快入冬的時候我真的大病了一場,幾個月下不了地,直到今年春天才痊癒。想來應該是兒時舊疾已經發作過,今後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陸仁遲疑道:「可是老郭……」
郭嘉道:「停,不用再說了,大不了我答應你,如果我感覺身體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馬上自己跑回城休養。來,再乾一杯!」
陸仁皺了皺眉,復又與郭嘉一杯下肚。
談了幾句各自的雜事,郭嘉問道:「臭小子,我現在很想問一下,你現在到底是想做什麼?單單只是在夷州當一個富可敵國的商人嗎?」
陸仁低頭沉吟道:「老郭你既然問了我就告訴你,我想讓一些原本該打地仗打不起來。」
郭嘉道:「原本該打地仗打不起來?你認為你做得到嗎?」
陸仁道:「我也有不知道,不過既然給自己定下了這條路,我就一定會盡全力的走下去。」
郭嘉道:「義浩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想過與天下諸侯爭雄的事?」
陸仁搖搖頭:「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這種事,我自己幾斤幾兩自己清楚……」
郭嘉道:「你既自知無勢、無權、無兵,那你又怎麼能做到讓原本該打地仗打不起來?」
陸仁道:「但我有錢、有地、有船、有海!仗一打起來,受戰亂侵擾不得安寧的始終是下層的百姓,特別是在幾處軍爭之地,常年受戰亂破壞,背井離鄉者何其之多?就算是在清平之地,戰時的大量稅賦、徭役也一樣會令他們苦不堪言。就拿城來說,動亂之前戶籍過百萬,可現在呢?據我所知,曹公奪下城時計點戶籍才不過三十萬,還多有重複。」
郭嘉道:「那你是想怎麼做?」
陸仁道:「百姓誰不想過太平寧靜、衣食無憂的好日子?中原動亂不堪,兵爭不斷,勢必會有大批流民出現。如果我在海外建起許多寧靜詳和的居所,再陸續用海運把他們移居往海外,久而久之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郭嘉驚道:「你想把中原各處的人口抽空不成?」
陸仁平靜的道:「抽空是不可能的。不過只要移居者日多,靠兵爭爭雄的諸侯地無人種,兵源不足,強要徵求稅賦兵源只會引起更多的人背井離鄉,那麼在這個時候他就不得不好好的考慮一下如何息兵養民。如果強要為之,在各方諸侯環峙的情況下,無異於飲鳩止渴。」
郭嘉驚愕許久,連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的道:「你小子……真的好狠!」
陸仁淡然一笑道:「或許我太理想化了一些吧,不過能做到多少是多少。老郭,這些話你會不會和曹公說?」
郭嘉道:「你認為呢?」
陸仁道:「我想你一定會說,不然你就不是老郭了。還有一些事我現在不好言明,不過我求你再幫我一個忙,就是曹公擊破袁尚回到許都之後,務必要請曹公把夷州併入大漢版圖的事詔告天下。相信你也早就知道了,曹公把劉派去了夷州任夷州太守,你看是不是能幫我把夷州太守升任為夷州牧?」
郭嘉道:「這件事我會盡力而為。不過義浩,你不會和主公作對吧?」
陸仁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曹公只要不再對我動些歪腦筋,我不但不會和他作對,一應商貿諸事也會漸漸做大,這對他對我都有莫大的好處。至於曹公的人口想不被我慢慢抽空,關鍵還是要看他自己如何施政。百姓們都是這樣,只要能好好的過日子,誰又願意背井離鄉?」
郭嘉道:「你說的是……我會讓主公多加注意的。你這傢伙,雖然沒有和主公在明面上作對,而且又時不時的冒出來幫一下,但我知道你潛在暗中做的事會比任何一個諸侯更加可怕。別的諸侯充其量不過是犯犯邊境,難傷根本,你卻是直接就從國之根本上下了刀。」
陸仁道:「我的刀並不快,而且也不是防不了。若是各諸侯處理得當,我這把刀反到是一把可以切去毒瘤的刀……老郭,現在已經快四更了,我們別再談這些令人不快的事了吧?你我今夜都不能一醉方休,但好歹桌上這壇淡酒我們得喝完它。下次想再見面不知得到什麼時候。」
「好,干!」
一壇淡酒,一些雜話,兩大浪子稍稍盡歡。看看天色不早,郭嘉自知得早些回去,與陸仁拱手話別。
陸仁不能送郭嘉出門,只能隱在門後道:「老郭,你這一走我就會馬上出城,你是找不到我的……臨別我再送兩件禮物吧。一件給你,另一件給曹公。」
「說來聽聽。」
陸仁道:「天亮後你派人來這小院,後捨中有三十斤養生藥酒,這是給你的;右北平一帶我還留有一千多傭期未滿的傭軍,因為我已把大部調走,這一千人會無所依靠,介時你可以請曹公去山寨招慕他們……論戰力,這一千多與胡騎激戰過多次的傭軍真正可稱為百戰精兵,對曹公而言,這樣的精兵是不可多得的。」
「好,我記下了。臭小子,保重!」
「老郭,保重……哦,還一件事忘說了。弈兒與趙雨情投意合,我正琢磨著是不是讓他們把親事先給訂下來。」
郭嘉猛的一把抓住了陸仁的衣領道:「什麼——趙雨那丫頭厲害得要命,你想讓我的這根獨苗被她欺負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