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後的午後,夷州小城議事廳二樓的辦事處。
「甄姨,弈師弟,我回來了……」
趙雨低頭垂手,腰身也半蜷著,整個人看上去顯得疲憊不堪。緩緩的走到自己的座位,頹然不已癱坐到椅上,頭也順勢枕到座椅的靠背上閉起雙眼道:「好累!這幾天下來渾身的骨頭都好像要散架了一樣……」
甄正在計算著錢糧器物的散帳,見趙雨累成這副德性放下筆道:「怎麼了小雨,才幾天的功夫就受不了了?」
趙雨有氣無力的道:「甄姨,不是小雨抱怨,師傅交給我的差事真不是一般的累!方方面面要過問的事不知道有多少,還有好多的事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做……說起來這還是前幾天議事的時候在三師的爭論中聽出一些門道,這幾天他們也盡量的抽空指點我,艾師弟也幫了我不少忙,不然的話我簡直都無從下手,不把事情處理的一團糟才怪了……話又說回來,我現在還真有點吃不消。」
甄道:「你這才幾天就叫吃不消,可義兄他已經這樣忙碌了兩年。小雨,義兄他現在還只是要你把夷州這裡各類產業之間的周轉之事處理好,真正那些新產品新工藝之類的還沒有交到你頭上來。那些事情如果也壓到你的肩上,我看你會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趙雨聞言心有餘悸的道:「甄姨你別嚇我……」
甄道:「誰嚇你啊?你若不信隨便找個人問問便知我所言不虛。你就不想想,夷州現在才不足兩萬地人丁。兩年下來卻已經這般富足,義兄他前前後後花了多少的心血在裡面……世人都說義兄有『三年境內豐』的才幹,但卻好像從來沒有人認真的想過,義兄簡直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拼回這些事來,這兩年來義兄每天都睡不到三個時辰。」
趙雨呀道:「師、師傅他這般拚命?」
甄輕歎道:「誰都不知道他心裡面到底是怎麼想的,我也曾經勸過他很多次,讓他不必如此,他只是一笑了之。拚命依舊。這次他肯去休養一月。我暗中還遊說過四位夫人。恰好你又趕回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肯休養。」
趙雨沉默了一會兒向甄問道:「甄姨,我有件事想問一下,為什麼師傅會指定由我來代他理事?論年齒輩份我是小輩;論及身份,也該是由甄姨你,或是子良師叔、姨、興霸叔叔來暫代師傅理事……」
甄沉吟道:「一開始我也沒想通,不過這幾天下來到也明白了一些。義兄選人不會去在意什麼身份年齒,而是看有沒有相應的能力。小雨你正好就有這種能力。」
趙雨搖搖頭道:「小雨不解……」
郭弈這時在旁邊接上話道:「師姐。你在夷州呆的時間不算很長,有些事你不是很清楚。我們這塊地方雖說前前後後也聚起了近兩萬人,可是基本上都是沒讀過什麼書地避難流民,識字地人都很少,更別提有才幹地士族了。師傅的才幹我們都知道,可是手邊除去我們幾個之外就找不到能幫上他什麼忙的人,師傅就只好自己頂上去。」
甄道:「小雨你剛才不是問為什麼不由我或是子良他們來暫代理事嗎?我告訴你,我管著夷州的所有收支帳目與錢糧支配。以我的能力也分不出精力來理會其他的事;吾弟子良與艾兒主理著夷州各處的房舍、產業興建。也一樣地分身乏術;至於甘興霸……對這一類的事他根本就摸不清頭緒,本來你與弈兒去南皮的那段時間義兄是想請興霸代管一下,可是興霸寧可親自帶人去夷南找尋山間的零星部落也不願在這裡理事。亦坦言此間事務非其所長恐會誤事。還有,他這次回來的話,可能會帶領船隊往南洋一帶開闢商道。他做這個更合適一些,也合他的性情。」
趙雨道:「那,姨呢?」
甄道:「你姨不是去柴桑商販還沒回來嗎?其實就算她回來,也一樣的不願代義兄理事……真正說起來,我們三兄妹中就屬你姨最精明也最會享受,你和貞在一起的時間不會短,應該很清楚才對。只是論行商販貨地能力,地確無人能出其之右,若讓她強留此言反而會誤事。」
趙雨恍然道:「也就是說,現在夷州這裡除了我,就沒人能暫代師傅理事了?」
甄道:「差不多吧。我聽義兄提起過,你的確有能代義兄理事的能力。一開始我還有些猶豫不決,不過看你這幾天地處事,雖說你是累了點,但確實處理的不錯。等你真正熟悉了,應該就不會這麼累,義兄休養回來之後他也可以輕鬆許多。」
趙雨又向後一躺,閉目心道:「累就累吧……其實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可不能被人看低了!」
郭弈看了眼趙雨道:「師姐,你要是真的很累就先回去休息吧。事情要一件件的來做,你也不可能一口氣就全部做完。」
趙雨聞言直回身子,微笑道:「沒事,我好歹也習過幾年武藝,身子骨沒那麼嬌嫩。現在的天色也還不晚,我看看能再做點什麼……啊,師弟,幫師姐倒杯茶潤潤喉嚨好嗎?」
「……」
無語歸無語,郭弈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倒了杯茶放到趙雨的案頭。趙雨慢條斯理的喝了幾口,故意的左右張望了一陣道:「唉,艾師弟不在呢。弈師弟——」
一向冰冷寧靜的趙雨現在居然發出了幾近嬌氣的聲音,郭弈立馬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看看趙雨那帶著幾分威脅的微笑,郭弈趕緊伸手去扯了一下手邊地鈴繩。不一會兒一個侍女趕上樓來問道:「甄宗主、郭公子。有何吩咐?」
了指趙雨道:「我家師姐剛剛辦完事回來,勞累不堪我家師姐推拿一下。」
侍女依言走到趙雨身後,挽好袖口幫趙雨掐揉肩膀。本來是想欺負一下郭弈權作放鬆的趙雨狠狠的瞪了郭弈一眼道:「弈師弟……」
郭弈馬上豎起手中的本本擋住臉,好不讓甄看到,這邊用唇語向趙雨道:「師姐,這種場合你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
趙雨馬上以唇語無聲回敬道:「當師弟的幫師姐做點事你也推脫?」
郭弈苦著臉閃入本本之後,趙雨也就懶得去說了。不過這侍女推拿得是很舒服,趙雨也就閉目享受。好好的放鬆一下。甄宓見裝微微搖頭。又埋頭計算去了。
過了一會兒趙雨讓侍女退下。抖動了兩下肩膀問道:「弈師弟,這侍女是怎麼回事?專門幫人推拿的嗎?」
郭弈道:「是啊。師傅總是累得渾身酸痛,秀師母便去家政中心尋了她來,親自教他推拿之術。後來她就受雇來這裡做事,平時打掃房舍再給我們準備一下飯食,師傅回來的時候就讓她幫師傅推拿一下。」
「哦……」
正在這時侍女跑上樓來道:「三位大人,門前有一信使求見。好像是宗主從柴桑派回來地。」
三人對望一眼,趙雨作為暫代陸仁理事地人趕緊道:「快請上來一見。」
侍女通通通地跑下樓去,不多時領著一個青年上樓。這青年甄卻認識,是徐州氏舊人,單名一個詳字,現在是貞船隊中的一個船長。因為聰明能幹,為人也很忠厚,很得貞的賞識。算得上是貞的心腹之一.
甄道:「義兄最近身體不太好,要安心休養一月。有什麼事你可以直接向趙小姐稟報。」.|.小姐過目。」
趙雨接過信撕開封口細看。俏臉微微變色。大致的看完之後把信往桌上一按問道:「宗主在柴桑尚未動身,你應該是獨領一船先行趕回來地吧?」速趕回來報信。至於是何事宗主沒有交待於我,只是讓我把這封信交到陸大人手中。」
趙雨點點頭,剛才享受推拿時的庸懶神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沉著與冷靜:「你辛苦了,先回碼頭計點一下船中的人手、貨物,辦完之後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詳告退。」|:|一狀問道:「小雨,貞在信中寫些什麼?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趙雨道:「的確出了大事。師傅本意是想為甘興霸求來夷州太守一職,可是現在……」
「怎麼?」
趙雨緩緩的把信折好裝進信封,輕歎道:「這事太大,我做不了主。看來不找師傅是不行的了。」
甄查覺到事情絕不簡單,點頭道:「那你快去吧。弈兒,你也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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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趙雨與郭弈心急火燎地趕去找陸仁,我們地陸大浪子這會兒正悠哉悠哉的躺在自家院中的吊床上睡午覺。稍遠些地涼亭中,貂嬋正與蔡、婉兒在低聲的交流著什麼。細看一下,貂嬋的腹部高高隆起……這三位多半是在交流孕經。
正輕聲聊著,陸蘭端著一盤糕點過來道:「三位姐姐,嘗嘗我的手藝如何。秀姐,這碗青梅酸湯是專門為你做的。」
貂嬋笑著接過來,見陸蘭一臉羨慕的望著自己的肚子,笑道:「你這丫頭不用這樣看我,早晚輪到你。」
陸蘭臉微微一紅,向貂嬋扮了個鬼臉。今年已經二十歲的陸蘭比起幾年前可說是稚氣盡褪,但眉宇間那份古靈精怪的氣韻卻並未消減半分。
四女坐在那裡輕聲談笑,凌風忽然趕進院來道:「四位夫人。趙雨和郭弈一同前來求見大人,說是柴桑那裡有緊要大事傳回信來。」
蔡gt;.;們進來吧。我去叫醒義浩。」
不多時趙雨與郭弈便站在了陸仁的身邊。陸仁被蔡gt;::揉眼睛見趙雨和郭弈站在他地面前,立刻就清醒了過來,急問道:「出了什麼事?」
趙雨把那封信遞給陸仁:「師傅請過目!」
展開書信細看一遍,陸仁的兩條眉毛也擰到一塊兒去了。沉思半晌後問道:「甘興霸回來了沒有?」
郭弈搖搖頭道:「按行程來算,甘宗主可能還要三日才能回來。」
陸仁道:「弈兒。你馬上去找上次興霸派回來報信的人。讓他們按原路去找興霸。一但找到就請興霸星夜趕回來。這件事不和他好好商議一下不行。」
郭弈領命而去,趙雨抽空向陸仁問道:「師傅,這件事你打算如何對待?」
陸仁道:「這可不是我就能解決的事,等興霸回來再說吧……小雨你先去吧,代我理事依舊。」
趙雨也退了出去,陸仁陰沉著臉,在院中轉起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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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後。甘寧終於領著千餘人回到小城。他這才剛剛解散家僮,把帶回來的部落居民交給郭弈分配,陸仁便親自找上了他,邀他去城中酒樓喝酒議事。
甘寧豪爽依舊,片刻之間就喝掉了三斤寒冰。抬眼見陸仁眉頭緊皺,滿腹的心事,大笑著問道:「義浩,你心中有何不快之事。只管明言!不必吞吞吐吐的!」
陸仁沉默許久。自懷中把貞寫回
交給甘寧道:「興霸兄,我失算了。只怕……會有地承諾。」
「嗯?」
甘寧聞言臉色也陰沉下來,接過信細看過後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
看見甘寧地反應。陸仁萬般無奈的低下頭,長歎道:「此過在我,有負興霸兄之望……興霸兄若是心中憤恨難平,我陸仁任興霸兄你處置,絕無半句怨言。」
甘寧猛然間一伸手攥住了陸仁的領口,對陸仁怒目而視。陸仁閉目避開甘寧的目光,歎道:「興霸兄若想求取功名,不妨去投奔吳候孫權,曹操那裡也無不可。劉備也行……夷州現有的船隻、錢糧、器物,任興霸兄隨意取用,權作進身之資。」
甘寧死死的攥住陸仁的衣領,沉聲問道:「我一去,夷州安危當如何?」
陸仁道:「尋常地部落、山賊不在話下,自保不難。但若是孫權知曉此間之事發兵來襲,只怕就朝不保夕。」
甘寧道:「那你認為,我是那種會扔下朋友、兄弟不管的人嗎?更何況,義浩你對我可是有知遇之恩的。」
陸仁猛然睜開雙眼,見甘寧方纔那一臉的怒容早就被爽這豪爽的笑取代。甘寧鬆開攥住陸仁衣領的手,輕輕把陸仁按回座中,大笑道:「開個玩笑,義浩你別當真。」
陸仁猶自有些不信,遲疑了一下問道:「興霸兄,當初我承諾為你求來官職,如今事情有變,你真的不放在心上?」
甘寧又灌下一大杯酒,擦擦嘴角道:「如果這夷州太守是由你來擔任,我的確會有些懷疑,甚至會認為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可是貞地信中言明,曹操是另外派了人來任這夷州太守一職,讓你我早做準備,她在柴桑會盡量地拖上一月時日……義浩,依我之見,曹操是沒打算放過你啊,他出此一策多半就是想打亂你的計劃。」
陸仁道:「可是,我沒能為你求來官職……」
甘寧大手一擺:「若是一、兩年前,我是對官職功名很感興趣,但是現在嘛……義浩,你可還記得我那時對你說過的話?我現在只想做一個百姓口中傳頌地冒險王,終日與大海、寶藏、危險為伍。不願天天坐守廟堂,虛度時光,做一個虛有其表、無所事事的官與候。每到一處,我都要在那裡留下我甘寧的腳印,我要讓世人都知道,我甘寧去過的地方、尋到的寶藏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擬的!若開闢出新的商道,後人行商而至都會提起我甘寧甘興霸,那才是真真的萬古留名!真要是到那時,比起人們口中的三皇五帝或是雄霸一方的諸侯,一樣不逞多讓!」
陸仁楞在那裡,心中暗道:「就算我沒有改變你本來的命運,你也一樣會萬古留名吧?不過認真想想,後世的人們,中國的都會知道徐霞客、鄭和,歐洲的都會知道哥倫布、麥哲倫,但相應朝代皇帝的姓名、稱號卻不一定會知道……或許甘寧選的路真是對的?」
甘寧望見陸仁發呆,笑道:「義浩在想什麼?是不是以為我言不由心?若是那樣你就索性補償我一下——讓我出海!去哪都行!這幾個月下來我一直是在陸上跑,我都快悶出病來啦!」
陸仁被甘寧的吼聲喚回神來,忙不迭的點頭道:「行行行,反正小雨的船隊數日前就回來了,再加上留守的船隻,總計有五十隻以上,你想帶多少出去?」
甘寧豎起四根手指道:「四十隻,一隻都不能少!還有,除去貞的那艘白鯨,其餘的兩隻我一定要帶出去。最重要的是——我這次想跑遠一點!」
陸仁道:「遠一點?你、你是想去哪裡啊?」
甘寧從懷中取出地圖,手指用力的點點圖中一處興奮不已的道:「這裡!」
陸仁望了一眼下巴就合不上了,驚道:「興霸你開玩笑的吧?你想去地中海?還有,你這全圖是從哪裡得來的?我記得我交給你的海圖,最遠所標出的地方也只是到馬六甲啊!」
甘寧得意的一笑:「我早就知道你有此全圖,只是一直不肯拿出來給我看而已。至於這圖,你未到夷州之時不是先把襄陽小莊上的圖冊全都送過來了嗎?我隨便找個借口,讓子良帶我去查閱一下就被我找到了。你那時和我說過,這裡就是西方強盛一時的大國羅馬,也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西方大秦。我真的很想去見識一下那裡的民俗產物,還有你提起過的角鬥士……」
陸仁瓣起指頭算了一下,大搖其頭道:「興霸,這一來一回我算著可能要三到五年的時間,而且海上的風險先姑且不論,沿路只怕也找不到合適的補給點啊……」
甘寧看看海圖道:「你這圖上不是標出來了嗎?先到馬六甲,然後是錫蘭。若想安全一點離岸不遠,可以走卡利亥特、哥拉斯到馬斯克特這條線……」
陸仁忽然很想哭,他這海圖與標出來的幾個點都是憑著對遊戲的記憶弄出來的。雖說現實中的地理環境不會差上太多,但那都是一千三百多年後的情況,現在沿路的這些點是什麼情況鬼才知道!說不定海圖上的這些城市根本就還沒建起來那?而這也正是陸仁遲遲不願交出全部海圖的原因之一。
想了想陸仁按住有些興奮過度的甘寧,尷尬的道:「興霸興霸,這個好像不是我們現在要商量的事吧?我們應該好好想想如何應對曹操另外派人來夷州任太守的這件事……」
不提還好,一提出來甘寧從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