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天總是特別短暫,閒閒的午覺醒來,天也變的昏昏沉沉的,似是黃昏了。
夕顏披著棉披風,倚在床上看書,這幾日有夏至在身邊,她也變得格外的慵懶,整日呆在屋裡看書習字,偎著溫暖的火盆不想動。
夏至又開始變了法子的做好吃的給夕顏進補,說是司徒先生曾經說過,冬天是進補的最佳時間,她是卯足了勁兒的要把夕顏養胖。
榮妃來了清華宮那麼久,夕顏卻是一次也沒見到過,一來因著她懶,二來榮妃總是將自己關在屋裡很少出來,倒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能聽到從她屋裡傳來的可以壓抑的抽泣聲。
「主子,皇上來了,」夏至興奮的推門進來,忙碌的在屋裡收拾起來,「魏公公差人來報信,說皇上正往咱們這兒來,讓主子準備著。」
說罷,她快步來到夕顏面前,瞪大眼打量著她,「主子,您看您,快起來打扮打扮。」
夕顏任夏至將她拖至水盆前,為她重新梳洗,將她墨黑青絲挽成一個簡單的小盤髻,插上一支簡單的碧玉簪,又將她身上那件半舊的棉衣除去,換上一件松竹梅素色緞面的裌襖,這才微微一笑,點點頭。
「主子打扮起來,真是儀態萬方。」
「瞧你這嘴皮子,什麼時候變這麼利索了?」夕顏伸手戳戳她的面頰,被她逗的笑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啊?」皇帝清亮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夕顏轉身上前行禮,夏至也跟隨其後請了安。
皇帝向夏至揮揮手,又轉身對魏長林吩咐「今兒晚膳就在這吃。讓御廚房準備幾個柔妃娘娘愛吃的清淡小菜。」
魏長林領命帶著夏至出去,皇帝爽利地在桌邊坐下,眼底眉梢是藏不住的笑意。
夕顏上前。站在皇帝身邊為他斟茶,「皇上嘗嘗這茶可好。」
皇帝接過夕顏遞上的粗瓷茶杯。仔細端詳著。
夕顏忙解釋道「清華宮比不得禧月宮,粗粗拙拙地,皇上不要怪罪才好。」
「不會,這茶杯雖粗糙,卻看著有種拙樸的味兒。」皇帝輕笑著搖頭。淺嘗杯中茶湯。
「味道酸甜,隱隱有柑橘清香,在這冬日品嚐,格外暖心。」
見皇帝讚不絕口,夕顏甜甜一笑,「皇上喜歡就好,這是臣妾自制地水果茶,司徒先生說過,冬季食用果品。若是覺著太冷,到不妨煮熟了品湯,一樣有滋潤功效。」
帝閉眼點頭,似在細細品味果茶的清香。
許久。他抬頭看向夕顏雙眼.電腦站更新最快.清冷的眸中帶著一抹濃郁的柔情,「在你這兒。我總能安靜下來。」
夕顏也回以溫柔淺笑,「想必皇上原本就心情舒爽,夕顏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皇帝伸手將她摟到身畔,汲取熟悉馨香,「我確實高興,那麼久以來,今兒是我最高興的一天了。」
夕顏輕撫他黑髮,看著他只是不語。
「長久以來,礙於母后地面子,我一直縱容著竇氏一族的胡作非為,看著他們結黨營私,將好好的大曜王朝弄的烏煙瘴氣,現如今,我總算能舒一口氣了,這朝中也總算有了寧靜的時候,你說我該不該高興?」皇帝語速飛快,難掩興奮之情,看向夕顏的眼也漸漸熱烈,眼角眉梢都是喜悅。
夕顏點頭,「能扳倒把持朝政那麼久的竇氏一族,皇上確實該高興,只是……」
「只是什麼?」皇帝臉上的笑容一滯,示意夕顏繼續說。
「榮妃娘娘自潛邸邊跟隨您左右,對於族人的劣跡也毫不知曉,皇上又何苦遷怒於她呢?堂堂千金之軀被打入冷宮,讓她心裡怎麼受得了。」夕顏柔聲說著,看皇帝地臉色漸漸沉寂下來,知道是將她的話聽了進去,又接著說道
「況且後宮中,又是最為勢力的地方,錦上添花是常有地事,落井下石的倒也不少,夕顏在這清華宮中,因著得到了皇上地照拂,才能平靜地生活下去,而榮妃呢?」夕顏頓了頓,終究未將廣晉王妃的事說出口,「榮妃地族人都被皇上治了罪,這宮裡除了皇上,還有誰能照拂她呢?皇上念在她在您身畔長久陪伴的份上,就饒了她吧。」
「你為何總為別人操心,怎不多想想自個兒?」皇帝起身,將她擁在懷裡,貼上她水滑的髮絲,涼涼的秀髮帶著絲絲甜香貼著他因為興奮而微微泛著紅潮的臉,格外舒爽。
夕顏挑眉笑笑,不置可否的模樣,只將臉埋在他胸前,聽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皇上,晚膳來了,」魏長林在門外低低喚了聲,夕顏站直了身子,皇帝才開口讓他進來。
兩名內侍端著一個托盤進來,將菜品一碟碟放到桌上,千層酥、**紅棗、糟鹵香翅、油燜筍尖和瑤柱芙蓉羹。
「都是你愛吃的,可要多用些。」皇帝淨了手,坐在夕顏身側,示意魏長林為夕顏布菜。
夕顏坐下慢慢的嘗著,皇帝在一旁看著她,自己反倒不用,屋中暖爐驅散了寒氣,春意融融。
這樣安靜的一刻,讓人覺若這一生就這樣過去,未嘗不是好事,心中盈滿了漲漲的酸澀感覺,這感覺就叫做幸福吧。
夕顏抬眼見皇帝不吃,只看著她,笑問道「皇上,怎麼不用?」
皇帝道「看著你吃,我也便飽了。」
夕顏調皮一笑,「皇上的意思可是秀色可餐?」
皇帝也憋不住笑起來,接過魏長林遞上的一碗羹,慢慢喝掉。跟夕顏邊吃邊聊,不覺多用了兩碗飯。
飯後,皇帝又纏著夕顏喝她泡製的水果茶。「吃了那麼多,該喝茶消消食了。」皇帝摸著自己的肚子笑道。
正在斟茶地夕顏瞟了皇帝一眼,又略有所指的看了眼門外,暗示道「消食最好的就是散步了,這清華宮說大不大,說小麼。讓皇上散步地地方倒是有的,皇上要不要去散散佈?」皇帝無奈一笑,起身撫了撫外袍,「我出去轉轉,一會再來品你地水果茶。」
夕顏點頭,目送皇帝出門。
竇氏一族在朝中根基深厚,皇帝佈置了那麼久終於能夠將大權獨攬,確實不易。
將壺中泡的太久的水果丁倒掉,讓夏至取了新鮮的來。放了蜂蜜,用溫水沖開,斟了一杯慢慢飲。「主子。皇上難得來這兒看您,您怎麼還把他往榮妃那兒推啊?」夏至收拾著桌上的茶具。嘟起嘴語帶不滿。
夕顏沒有說話。一笑置之。
「主子,奴婢聽說竇氏一案地主審可是戶部的杜大人。」夏至轉眼又換了個話題,「都說有杜大人審理此案,必會秉公辦理,再因著主子您的關係,大人坐上相位那是指日可待。」
夏至低眉看著手中的杯盞,自顧自興高采烈的說著,夕顏卻不禁微微皺了眉,父親丁憂期滿上朝就被皇帝指派為竇相一案的主審,不知是早有打算還是巧合,現在夏至又說出這樣的話,估計此事宮裡早已傳開了。
「夏至,去將小爐上溫著的龍泉水取來,」夕顏指了指屋子一角的一個紅泥小火爐,爐上有一個精巧地白瓷水壺,壺裡是夏至從清華宮後的青龍山上背回來的龍泉水,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水泡。
她估摸著皇帝該從榮妃那兒回來了,便取過水壺,將茶壺中的水沖熱,倒出一杯捧在手裡溫著。
果然,剛倒完茶坐下,皇帝便推門進來了,夕顏見他神情不豫心中瞭然,定是榮妃不願對他服軟,她向夏至遞了個眼神,夏至便轉身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夕顏將手中地細瓷杯遞到皇帝手裡,按了按他的肩讓他坐下,為他輕輕揉起了雙肩。
「虧地你還讓我去看看榮妃,這下子好好的心情都被她破壞了,」皇帝呷了口茶,斜眼輕瞟了她一眼,委委屈屈的向夕顏撒嬌。
夕顏「撲哧」一聲笑了,從背後抱住皇帝,「我知道,讓你受委屈了,我想榮妃雖然嘴上厲害,但她到底是個聰明人,一定能夠明白皇上的一番心意。」
「就你會說,」皇帝拍拍夕顏圈住他的手,「我可先跟你說清楚了,若是以後榮妃回她的長寧宮,你可別吃醋。」
夕顏笑著將被熱氣熏的熱熱的臉貼上皇帝有些涼意的臉頰,舒爽的感覺讓她輕歎一聲,「愷辰,就算知道你有其他的嬪妃,我也從來沒後悔過能陪在你身旁。」
皇帝伸手抱夕顏的動作滯了滯,伸手一撈將夕顏抱到身前,緊緊摟住,「你不想知道我之前為什麼把你打入冷宮嗎?」
夕顏抬頭望向他澄明的雙眼,雙眉輕佻,「你若想說,我便聽著。」
皇帝無奈的搖搖頭,「是你自己逼我的。」
「我?」聽聞此言,夕顏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我怎麼逼你了?」
「還記得睿文下葬的那天嗎?」皇帝苦笑了下,輕輕撫摸夕顏的長髮,「我怕你心裡難受,特意來看你,誰知道你一個人在宮裡喝悶酒,我一來便拉著我叫睿文,還把一個銀戒指翻出來讓我看,還說你一定會好好珍惜那個戒指,那是你最珍愛的寶物,可你之前說過那是你母親的遺物,你明白我當時的心情嗎?」
皇帝頓了頓,緊緊摟住夕顏,將下巴擱在她肩上,微微抿了唇不說話。
「就為了這個?」夕顏從腰上的荷包中取出那枚銀戒,舉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著戒指,輕皺下眉頭,又緩緩別過臉去。
「我不許你皺眉,」夕顏伸手撫上皇帝眉心,將他的臉扳正,讓他正視那枚戒指,「這戒指是在岱山的時候,他見我非常喜歡,才特意買了送我的,他知道戒指在大曜國代表什麼,可仍然送我,我想他是不想我觸景生情吧。」
夕顏說著伸出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細膩的白玉戒指正散發著溫潤的光澤,「說是我母親的遺物,是怕你多心,怕你會生氣,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
皇帝握著夕顏的手,雙眼看向她指上的白玉戒指,低頭輕輕一吻,「可是我現在都明白了,夕顏,你對我的心,我全都明白了。」
夕顏笑望著他,笑著笑著,眼中緩緩留下淚來,她伸手圈住皇帝脖頸,淚眼婆娑的望著他,「有你這句話,讓我覺得受再多的委屈也是值得的。」
窗外,厚厚的積雪,此刻也因著冰釋的誤解而慢慢消融。殘雪未曾褪盡,繾綣於簷間道畔,淺淺淡淡地染成一片晶瑩。
春天在無聲無息中悄悄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