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嘉五年正月初七,是睿文下葬的日子,皇帝在早先已經下詔,追封沈睿文為一等護國候,儀制按一等候爺等級。
下葬這天是個陰沉沉的大霧天,霧濛濛的空氣壓迫的讓人呼吸都不順暢。
夕顏裹了厚實的棉襖坐在露台上,只一會連頭髮都濕漉漉的了,夏至好幾次都來催她進屋,都被她阻止了,到最後實在惱了,索性將露台的門一關,不讓夏至出來。
她必須靜靜的獨自一個人和睿文告別。
露台上很安靜,四周是瀰漫的大霧,除了她坐著的這小小一方天地,其它什麼都看不見,她恍惚的想起在北辰國的時候,睿文架著馬車,載著她和受傷的耶律齊,那天也是一個霧天。
她抬起了一直緊握著的左手,平放到面前攤開。
掌中,那枚銀白的指環在瀰漫的霧氣中散發著柔和的光彩。
夕顏愣愣的盯著,耳邊傳來隱隱的哭聲,等她偏了頭仔細去聽時,卻又聽不到了。
過了許久,她才突然醒悟,今天是睿文下葬的日子,睿文走了,從這個世間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了,她的心中一痛,緊緊握住了左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任那枚冰冷的銀戒深深的嵌入了手中的皮肉,以此來代替心中的痛。
她抹了抹乾澀的眼睛,沒有眼淚。
從知道睿文去世到現在,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心裡總是很平靜,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這應該就是心死了吧。
夕顏閉上眼。靠在椅背上,四周靜的連一絲風都沒有,寒意確實透過濃重的大霧。滲透到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讓她不由自主地打著寒戰——,wap,更新最快.
「主子。麗良媛來看您了,」夏至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夕顏怔怔的站起身,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開了門進屋,麗良媛已經等在屋裡了。
「嬪妾給娘娘請安。」麗良媛看見她,便上前請安。
夕顏淡淡地點頭,將左手的東西塞進掛在腰間地繡包,便坐到火盆前烤火。
「妹妹,今兒是沈大人下葬的日子,妹妹可曾去看過桃葉妹妹?」麗良媛在夕顏身邊坐下,為她整著衣裳。
夕顏望她一眼,搖搖頭,「姐姐這是要去靈秀宮嗎?那一起去吧。」
良媛起身看了眼夕顏,「妹妹的衣裳還是換了吧。」
夕顏打量下自己的衣服,從除夕開始。她只要在自己宮裡,就總裹著這件夏至做的寬大地棉襖。顏色灰暗。不顯腰身,穿著卻比任何衣裳都保暖。
夕顏點點頭。由夏至滄紅服侍了換好了衣裳,臨出門,夏至又為她披上了暖和的白毛披風,一切妥當之後才跟麗良媛一起往靈秀宮去。靈秀宮裡已經有聚了好幾位嬪妃了,見了夕顏都上前來行禮,夕顏虛虛的笑著,緩步走到裡間。
屋裡的炭盆燒的很旺,窗戶緊閉,有股奇怪的香息在屋子裡縈繞。
桃葉就這麼虛弱的躺在床上,翠雲在一邊小口的餵她喝水,不知怎麼嗆著了,引的她咳嗽不已。
夕顏上前輕輕扶起桃葉,讓她倚在她懷裡,為她輕輕順著氣。
桃葉睜開迷濛地雙眼盯著她看了一會,突然掙扎起來,用了很大的力氣掙脫了夕顏的依靠,將她一把推開,自己又頹喪地倒回床上。
夕顏看了身後的麗良媛一眼,輕聲道「我與良婕妤有些體己地話要說,還希望各位姐妹能體諒一下。」
跟在夕顏身後進屋地眾嬪妃聽了,忙起身退到外屋,翠雲還體貼的為她們帶上了門。
「我沒話要跟你說,」桃葉憤恨地瞪著夕顏,一句話說的激動起來,又咳個不停。
夕顏不說話,從床頭取了茶杯餵她喝了點熱茶。
桃葉順了氣,捂著自己的心口說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夕顏的動作頓了頓,手中的茶杯在輕微的顫抖,她緩慢的放下杯子,坐在她床沿,望著躺在床上的桃葉。
「沈大人為國捐軀,是大曜國的忠臣,妹妹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節哀啊。」夕顏說著抽出娟帕掖了掖自己的眼角。
「鏘」一聲,桃葉將床頭的茶杯掃到了地上,指著夕顏的臉說道「你怎麼說的出這種話,都是因為你,是你害死了哥哥。」夕顏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都是因為你,哥哥才會被皇上發配到北方去平定騷亂,如果哥哥沒去北征,他就不會死,都是你害的,」桃葉指著夕顏的手劇烈的顫抖著,甚至一臉隨時都要撲上來的樣子。
夕顏站起身,踱到炭盆邊烤火,輕聲說道「到今天你還是這麼想,你的話不僅侮辱了皇上,也侮辱了你的哥哥。」
她來到窗邊,將窗戶推開,望著庭中一株臘梅,「你哥哥是為了保護大曜國的北疆,才自請去北方討伐倭奴,皇上也是想重用你哥哥,才會派他去的,你哥哥是絕對相信皇上的,而皇上又那麼正直,怎麼會為了一點兒女私情便報復你哥哥呢。」
桃葉不語,瞪著一雙含淚的大眼盯著床頂繡花窗幔。夕顏見她不說話,輕歎口氣,「妹妹還是快些康復吧,宮裡的日子可是不等人的,別因為妹妹的病態,讓皇上卻步靈秀宮。」
說罷,她揚聲讓門外的嬪妃進來,指著地上茶杯碎片說道「這是我剛才倒水給妹妹喝時打破的。」
眾人面面相覷,也未多加詢問,都圍著桃葉噓寒問暖。
夕顏站在一邊看大家姐妹情深,看了一會便起身回禧月宮,一眾嬪妃又忙不迭的行禮恭送,夕顏出了外屋,再回頭看時,卻見桃葉躺在床上,並未理身邊人跟她說的什麼話,只牢牢盯著她看,過了許久卻又倔強的扭過頭去。
霧還是沒有散去,依然如煙籠罩在四周,人走過,霧便一點點碎了,飄散在四周。
夕顏回到禧月宮,換上了原先的那件大棉襖,窩在床上用被子蓋了全身,喚來夏至。
「將咱們自製的桂花釀給我端來。」
夏至愣了愣,還是依照她的吩咐將一壇桂花釀端來,為她倒出一壺,和一個小酒盅一起放在床邊。
夕顏見了點點頭,示意她出去,夏至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帶上門出去了。
酒繞唇齒間,原本細膩馥郁的桂花香,卻格外苦澀,夕顏一盞接一盞的喝著,絲毫未覺嘗出四溢的酒香,只把那苦澀的味道灌入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