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一過,宮裡便沉寂了下來,直到前朝傳來皇帝決定春季南巡的旨意傳來,才算又起了一點的波瀾。
嬪妃們都期盼著皇帝能帶自己出行,一個個都提早做起了準備。
夕顏卻總是百無聊賴的樣子,自從榮妃吩咐過後,禧月宮多了幾個婢女和內監,整天跟著夕顏,囑咐她不可做這個,不可做那個,限制了很多自由。
就像今日,是個不可多得的暖陽天,夕顏正要吩咐小福搬了她的貴妃榻去臨水的露台曬太陽,卻被榮妃派來的春芝攔住。
「榮妃娘娘吩咐過,主子身體弱,受不得風寒,臨水露颱風大,坐不得。」
小福沒法,只得再將貴妃榻搬進屋子。夕顏氣得差點扔了手中的書,無奈之下,只能開了窗躺在榻上曬太陽。
陽光照著全身暖烘烘的,閉上眼,有一片白中透著紅色的光浮現。她舒服的囈語,翻了個身找到個更舒服的姿勢。
「主子,睡覺還是回床上睡吧,」春芝的大嗓門傳來,夕顏倏的張開了眼,看到她風風火火的衝過來,便意興闌珊的坐起來,在屋裡來回踱步,正待說話,卻聽到夏至急匆匆的跑進來,嘴裡還喊著「主子,主子。」
「奴才沒個奴才樣,在宮裡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春芝喝止住夏至,命令她跪在夕顏面前,「你這樣衝撞了主子,該當何罪?自己掌嘴。」
「慢著,」夕顏快步走到春芝面前,皺著眉盯著她,「這宮裡,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春芝跪下,低垂著頭道「玥貴人是主子,奴婢是奴才。」
「你明白就好,我有事要問夏至,你先出去吧。」夕顏轉過身,在書桌邊坐下。
等春芝退了出去,夕顏招手讓夏至起來,「你看你,咋咋呼呼的,挨罵了吧。」
夏至吐了下舌頭,挨到夕顏身邊,為她倒了杯熱茶,「奴婢哪兒知道春芝管的那麼多啊。」
「那你急急忙忙的進來,是要說什麼?」
夏至立刻眉飛色舞起來,「主子,奴婢剛剛聽說,嫻妃娘娘福惠宮問話呢。」
夕顏抬了抬眉,不做聲。
夏至看她不說話,繼續說道「聽雲泉宮的小路子說,嫻妃娘娘懷疑吉嬪娘娘的死跟用了法蘭西的花水有關,所以將福惠宮的一干人等集中起來問話。」
夕顏輕輕「哦」了一聲,不再說話,拿起桌上的書翻看。
「這茶不錯,哪裡來的?」夕顏抿一口茶,舒展開了眉頭問夏至。
「這個是前兒皇上打發魏公公送來的,說是新上貢的安吉白茶,皇上說主子嘗了一定喜歡。」
「嗯,是喜歡,」夕顏笑著答,又輕輕抿了口。
夏至笑著道「魏公公說,皇上吩咐了,主子吃完了只管去天禧殿取,都給主子留著呢。」
「主子。」
夕顏正要說話,被衝進門的小福打斷了。
「主子,奴才剛聽長樂宮的人來傳話,吉嬪娘娘早產是祥貴人有心陷害,嫻妃娘娘已經向皇上請旨,將祥貴人革去品階,受仗行。」
「仗行?」夕顏的右眼了一下,心中湧起不詳的預感,「現在呢?」
「據說,祥貴人被堵上嘴,押在承恩殿祖宗排位前,由嫻妃娘娘親自監刑,打了沒幾下就…就沒了,」小福說道這裡有些避諱,不敢再說下去。
夕顏揮手讓他們退下,呆呆的望向茶水泛起的泡沫,一個個的破滅,就好像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她原本以為,以祥貴人的行為,至多被打入冷宮,不得翻身,這樣桃葉就不用擔心被人陷害了。可是現在,她竟然就這麼死了,這一切完全的出乎她的意料,實在太突然了。
怔忡間,有雙溫熱的手覆上了她捧著茶杯的雙手,「在想什麼?茶都涼了還捧著。」
夕顏抬頭,見到慶嘉帝正低頭看著她,忙放下杯子要行禮。
「免了吧,」皇帝將她扶起,握住她的手,「你看你,雙手冰涼的,是不是穿太少了?」
「皇上可知道今日祥貴人的事?」
皇帝放開她的手,雙眉緊蹙,慢慢踱到窗邊,語調冰冷的說「知道,嫻妃來請旨的時候朕就聽說了,這種人,實在不能留,竟然連朕的龍子都敢下手,未牽扯到她的家人,已經是對她莫大的恩寵了。」
夕顏聽了她的話,寒意突然冒了上來,渾身開始發抖,不由的蹲到了地上,抱住自己的雙肩。
皇帝回頭,見她這幅模樣,大驚,急忙上前將她抱在懷中,一疊聲的問「怎麼了?」
夕顏抖的連牙齒都開始打顫,話也說不清楚,只不停的喊冷。
皇帝將夕顏抱上床,喚人進來為她蓋上厚厚的棉被,將屋裡的炭盆燒的熱熱的,可是夕顏瑟縮在床上依然抖個不停。
無奈,皇帝上床,將夕顏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她。
夕顏窩在他懷中,慢慢安定了下來,緩緩的說「因為天氣寒冷,嬪妾偶爾會這樣冷的不由自主的發抖。」
「你這樣多長時間了?」皇帝憂心的問她。
「自從吉嬪娘娘過世之後,便這樣了,」夕顏疲憊的閉上眼,將頭靠在皇帝肩頭,「心裡常常會沒來由的抽痛,甚至痛的不能呼吸。」
「朕明日就宣鄭太醫進來瞧瞧,」慶嘉帝為夕顏蓋好被子,「睡吧,朕在這兒陪著你。」
聽著夕顏漸趨平緩的呼吸,慶嘉帝的眉頭卻越蹙越緊。
第二日散朝後,皇帝就帶著鄭太醫過來給夕顏請脈。
一番望聞問切後,鄭太醫皺著眉向皇帝稟報「啟稟皇上,玥貴人並無大礙,微臣只需開幾副調養的藥即刻。」
「可是為何她會常常無緣無故的發抖?」皇帝望著躺在床上楚楚可憐的夕顏,心底的憐惜溢於言表。
鄭太醫搖頭道「心病還須心藥醫,玥貴人定是心中有無法打開的結,才致使每次想起跟心結有關的事,總會有莫大的反應。所以,微臣也沒有辦法,只能等玥貴人自己慢慢將這個心結打開了。」
皇帝無奈的揮揮手,「你下去開藥方吧。」
鄭太醫請安離開後,皇帝揮退眾人,坐在了夕顏的床邊。
「嬪妾沒事,皇上不用擔心,」夕顏向皇帝嫣然一笑,以示自己的健康。
「你到底有何心結,會有這麼大反應?」皇帝執起她纖白柔夷,用指腹細細摩挲。
夕顏轉開了眼神,望向開著的窗戶,「這宮裡,不知有多少逝去的嬪妃,想到這兒嬪妾就覺得很陰森,從心底泛出涼意,宮裡住久了,總覺得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長。」
皇帝歎了口氣,「朕明白,一定是祥貴人的事嚇著你了。這樣吧,朕這次南巡就帶你一起去,咱們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夕顏的眼中閃過欣喜的光芒,「真的嗎?嬪妾謝皇上恩典。」
見到夕顏高興的樣子,皇帝也笑了,「好了,你好生歇著,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皇帝走了沒多久,夕顏正準備休息一會,卻聽到通傳,桃葉來看她了,她高興的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忙不迭的換上衣服,正要迎出去,桃葉便已經進門了。
「妹妹,你怎麼來了?」夕顏上前,拉著她的手,坐在窗前的圓桌邊,沐浴著和煦的陽光。
桃葉打量四周,隨口說道「你這裡佈置的還不錯麼。」
「是嗎?」夕顏看了看四周,笑道「妹妹今日怎麼會想到來看我?」
她取出一罐茶葉,吩咐夏至去煮水,「這是新貢上的安吉白茶,顏色碧綠,味道清甜,妹妹一定要嘗嘗。」
「哦,是嗎?這麼好的貢茶,咱們哪有機會喝道,今兒一定要嘗嘗鮮。」桃葉淡淡笑了下,將眼光投向窗外的湖水。
夕顏也毫不在意,專心的泡茶,將茶杯遞給桃葉,「這泡茶的水是今年早開臘梅上的雪水,帶著梅花特有的幽香,泡出的茶格外爽口,你試試?」
桃葉接過茶杯,卻不喝茶,盯著手中的茶杯看,又抬眼打量桌上的其餘三個茶杯。
「怎麼了?」夕顏見她表情奇怪,不由問道。
「原來這一套茶杯在姐姐這裡,」桃葉轉著手中的杯子,質地細膩的白瓷,外壁有溫潤的蓮花浮雕,其餘三個杯子分別刻了桂花,梅花和芙蓉。
她放下杯子,繼續說道「這套杯子,妹妹曾在皇上的天禧殿看到過,因為喜歡,也曾向皇上討要,無奈皇上說自己都喜歡的緊,不肯賞賜。」
她站起身,倚在窗邊道「看來皇上在你身上很花心思。」
「妹妹誤會了,」夕顏起身,走到她身邊道「這茶杯並不是我向皇上討要的,是隨著茶葉罐一起送來的,我並不知道其中還有這些事。」
桃葉退後一步,離開她的身邊,冷然一笑,「好了,你不用再向我炫耀了,其實我今日來,並不是來找你討論誰更得寵,而是想問你,祥貴人出事,是不是因為你?」
「我只是向嫻妃道出了法蘭西花水的真正功效,至於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夕顏垂著眼簾,看著桌上的四隻茶杯,日光下,杯身白的剔透,毫無一絲雜色。
「那花水是我送給吉嬪的,何以我未受到牽連?」
夕顏不語,只看著桃葉。
桃葉避開她的眼光,繼續道「你究竟要我們兄妹如何才能放過我們?」
聽到她的話,夕顏愕然,「什麼意思?」
桃葉冷哼一聲「從此以後,請你不要再跟我們兄妹糾纏了,特別是我哥哥,他是個很容易被打動的人,我怕他在你面前一時心軟,做出任何危及他性命的事。」
不等夕顏反應,桃葉繼續說「你也別因為聽了我哥的什麼話,想要照拂我,我不會領你的情,你別白費心機了。」
她撫摸著肚子,往門口走去,手搭上門栓正要開門,又停住了,「你別指望我們的關係有一日會恢復,這輩子我跟你都不會像從前那樣了,我最恨別人背叛。」
說罷她開了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夕顏頹坐在地,腦中一片空白,只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桌上的四個白瓷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