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為楚蘭新換好衣物,正是咸豐帝在第一次召她侍寢時所贈的淺藍色繡蘭花紋吉服,漆黑的及腰發被精心地梳成燕尾髻,一側斜斜插著點翠嵌珠石海棠仙鶴紋頭花,前額飾鎏金鑲碧璽牡丹紋頭箍,胸前掛翡翠如意花卉鎖,還有一串碧玉朝珠,這本是嬪妃才能佩戴的物品,但是安德海既然送來,定是皇上的意思,姑姑沒有多問,默默為楚蘭新穿戴。
纖細的手腕上套著金鑲珍珠手鐲,在為她戴上戒指時,姑姑繞是見多識廣,也愣住了。竟是金銀指環中的銀指環,而金指環在當今皇上的手中,金銀指環相傳是皇上選擇妃子所用傳聖相約之物,一般來說皇上選擇侍寢妃子都用掀牌子的方式,唯有召皇后侍寢才會用指環。
這指環也叫約指,放在民間,該是男女的定情之物吧,在深宮中,姑姑從未見皇上送出過指環,當日麗嬪專寵時皇帝並沒送她這樣的物品,而皇后冊封大典時,這金指環也並未出現在御賜的物品中,今天,在楚蘭新的陪葬物中,銀指環赫然在目。
「安總管,」姑姑起身叫來安德海,耳語一番。
「姑姑,皇上送來什麼物件,您就照樣穿戴在蘭貴人身上,皇上自然有她的道理。」安德海起初也現出驚愕的神情,隨後想到皇上抱蘭貴人進屋,以及之後癲狂自語的神情,他心中瞭然,揮揮手讓姑姑繼續為蘭貴人梳妝。
「主子,今日臉色如此蒼白,姑姑為您裝扮一下,主子莫嫌姑姑手腳笨拙啊。」姑姑輕撫冰冷的臉頰,忍不住紅了眼眶。入宮三十年,服侍過的主子不下十個,宮中事她見得多,那拉氏的冤枉她心下明白,但是一個奴才,自保都來不及,哪敢為個小主子強出頭。再說她見皇上對那拉氏一直甚為寵愛,料想不會將她逼入絕境,皇后大典之後以為就此赦免了她的罪,沒想到,活生生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竟服毒身亡。
梳妝鏡前的物品寥寥可數,楚蘭新平日從不用這些東西,除了一盒珍珠粉和皇上送她的桃色胭脂,別無他物。
姑姑取出胭脂,潤紅她的臉頰和嘴唇,看上去稍稍有了些生氣,同在儲秀宮住著平日相好的幾位常在答應,此時也攏了來,站在門邊,輕聲啜泣。
「各位主子都回各屋吧,蘭貴人會記著各位的好的,」安德海命內監送走各屋的小主,正要遣人去抬金絲楠木做的棺柩,卻見儲秀宮外站著兩人。
「六爺,麗嬪娘娘,還是不要進屋了吧,蘭貴人已去多時,見了難受。」安德海拿袖拭了拭眼淚。
「我去看看,」奕忻不多言,直接往裡走,麗嬪卻站在園門口張望著,不再挪步。
「安總管,這個物件麻煩你轉交給蘭貴人,我落水受驚,神情本就恍惚,如今這模樣,進得屋去也怕衝撞了蘭姐姐。」麗嬪交物品塞在安德海手中,顫抖著轉身,疾步走開。
一個絳紫色手絹,上面繡著一朵歪歪扭扭的墨菊,手絹中包裹著兩隻小小的點翠蟈蟈對釵。安德海依言走進園中,將物品交給姑姑,姑姑將手絹放進一個補花香囊中,輕繫在楚蘭新腰間。
「主子,這是麗嬪娘娘送的,你們往常交好,今日她不來送你,實是落水受驚身體不適,主子不要見怪。」姑姑輕聲說道,將楚蘭新打扮得妥妥當當。二十個內監抬著金絲楠木棺柩停在儲秀宮門口,姑姑與安德海出門去交代事宜,房中只剩了奕忻。
「蘭新,我終於可以單獨與你說話,可卻是在這種情景下,如果有來生,我希望還能遇見你。」
他從懷中掏出一顆帶著體溫的圍棋子,微微笑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丟失的那一顆黑色圍棋子在哪裡麼?在我這兒,我一直等你來取的,蘭新,你的棋藝真的很糟糕,棋子你帶好,記得要惡補棋藝哦,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再一決高下,好不好?」他拿起她的左手,將棋子放在她手心,再將她的手握成拳,「左撇子,把棋子收好,記得奕忻等著你來挑戰哦。」
姑姑進屋來,身後跟著十來個手腳利索的丫頭,準備將屍體移至棺柩中。
奕忻掩飾地拿衣袖拂了拂額頭,「姑姑,不用她們,我來送貴人入棺。」
在宮中生活將近一年,楚蘭新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她的深宮生活,來去皆空空,高僧的指點,惠征夫人的期盼,真正的葉赫那拉氏蘭兒的等待,在她的棺柩被送出宮門的那一刻,一切似乎都化為烏有。
然而誰會知道,除去身上的衣物首飾,楚蘭新手上還多了兩樣物品,左手手心一顆黑色的圍棋子,右手小指上銀色的龍紋指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