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 第二卷 龍之卷 第二十一章 暖閣
    熱鬧的酒席在主客拉著陶小姐落跑之後不久便散場了。賓客的尷尬程度雖然比不上徐老爺,但也都無心戀戰,打打圓場草草拜別。後來聽說徐老爺被氣得不輕,乃至於三天都不肯出門。當然,也有人說,他其實是在想對策對付這令他大失顏面的新科武狀元。

    我當時並未去追陶玉拓,而是扶住陶姨媽,跟徐夫人請示一下,便到了徐府的偏廳坐下歇息。她慢慢平復了情緒之後,整理儀容,向徐夫人告辭。我送她回到陶府,陶玉拓並未回去,但她的貼身丫鬟素枝守在門口,對陶姨媽說潘雲騰來告知過,他在安撫玉拓,並在日落前會將玉拓送回。陶姨媽也沒有別的選擇,便回府內去了。我則謝絕挽留,坐轎回到了文府。

    紅珊就在門房,見我回來了,指指前廳。一個小太監正站在文府前廳的門外。我走上前去問「公公可是在等我?」

    那小太監行禮,說道「宣宋掌籍乾清宮東暖閣見駕,即刻。」

    乾清宮?我行禮說「領旨。」

    他看著我,面無表情說「請盡快。」然後逕自一甩拂塵走了。

    我看看天,日頭仍在西南方高掛,毒毒地曬著頭頂。府裡的男主人一個都沒在,院子裡也都靜悄悄的,唯有偶爾的涼風帶動柳枝沙沙作響。

    紅珊幫我重整儀容,洗面,換裝,梳頭。我收拾好以後依舊是乘了轎子去宮城。如今一靠近宮城,便唸唸想著徐瑤,她必渾然不知剛才之事,仍然忙碌在尚儀局、書庫和宮闈間。我無法確定潘雲騰到底什麼想法,我如今只希望他不要增加陶玉拓的傷心。但見他方才酒席上的一番表現,我想,我或者暫時可以不用擔心了。

    過欽安殿、坤寧宮便是乾清宮了。這裡是皇帝的寢宮,尤其東暖閣平日裡我是不能去的,我距離過這裡最近的位置,就是西暖閣御書房。在宮門口我見到一名御前牌子,恰是上次潑茶事件的那一個,他見我到了,行禮,示意讓我跟他走。當快到了宮殿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住腳步,回身對我說「宋掌籍,陛下病了兩日,體力不如平時,請特別注意言行。」

    「陛下病了?」我意外地問道。昨天徐瑤告訴我今日開假後,我很早就忙完離開尚儀局了,並沒聽說皇上生病的事。

    「是。昨早上起來就感覺不適,午時讓御醫瞧了,是染了風寒。本無大要緊,但今早仍抱病早朝,回來後便愈發重了,現在乾清宮東暖閣內歇息,只宣宋掌籍覲見。」他想了想,又囑咐一遍,「切勿使陛下傷神激動。」

    好,敢情連太監們都認為我整日是不貪財不好色專以氣人為樂的,不過我好像是有那麼一次兩次把皇上給氣著了,雖然我認為那並不都是本人的錯。我無奈地點點頭。他便引我入了大門。

    東暖閣比起西暖閣的書卷氣和各種加急文書造就的緊張氣氛而言,似乎確是適合居住的環境。室內寬敞明亮,桌椅羅帳裝飾皆色調柔和,沒有大龍案,但有一張琴桌在裡頭,上面擺一張古琴,一隻宋姜鑄銅香爐,煙氣微緲。

    「陛下,宋掌籍到。」御前牌子嗓音放輕,在內室的群青色羅紗帷帳外報道。

    內裡一陣書頁合攏之聲,「唔。你下去吧。」皇上的嗓音沙啞,語氣也不甚明朗。

    那御前牌子對我使了眼色,欠身退去了。我拿不準是在原處行禮還是進去時,聽得他在裡頭不耐煩地道「還不進來。」

    我便挪步進了內室,微垂著頭,對坐在垂帳龍床邊的人跪下行叩首「臣妾叩見陛下。」

    他不回答。我能感到內室的窗子也開著,外界午後的熱力游移入內,知了有一聲沒一聲地鼓噪,這室內通朗之間又瀰漫著夏日特有的花朵清香,十分宜人。一瞬間我有些恍惚,不能確定自己待在什麼地方,面前是誰。這裡是森嚴大內,皇帝腳下,可我居然覺得舒服,我一定是腦子熱糊塗了,便忍不住甩了下頭。

    「甩什麼頭?」他突然發出一聲笑,繼而咳嗽了兩聲,說,「起來吧。」

    我站起身,立到一旁。想要問問他的身子,卻覺得身份太過不合宜,沒有開口。

    「內宮的書庫可整理好了?」他啜水的聲音。

    「回稟陛下,尚未。大概還需要月餘。」我回答。

    「潘狀元為人可好?」

    我詫異地停頓了片刻,答「臣妾不解陛下聖意。」

    「你不解?」他又咳嗽一聲,「據傳你與潘雲騰交往約會,可是真的?你還有何不解?」

    原來是這個。我不卑不亢回「臣妾的確在外見過潘狀元,但臣妾自問心無愧,他人言語出自他人口,臣妾無法。」

    「嗯,說得有理。」他放下瓷杯,沉默了一會,說,「你過來。」

    我走過去,便不得不看著他了。這一看之下,又是一種意外不過數日未見,皇上便瘦了一圈,臉頰開始凹進去,顏色也不再飽滿潤澤,唯有那雙眼睛,依然無憚而洞悉。

    「陛下……」我歎了口氣,「萬望陛下保重龍體。」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朕看起來果真那麼糟糕?」

    「是很糟糕。」我點了一下頭。

    他笑了。這笑容平和清澈,沒有威嚴也沒有苦澀。我心裡升起疑雲上次離開時,他真的很生氣很生氣,為了我的拒絕。現今他就已經不再氣了麼?他難道有了什麼別的念想?

    「你腦袋裡能不能少想一些東西,多準備一些實話給朕呢?」他看見我的表情,收斂了笑意,說。

    被他再次看穿心事,我頗尷尬地回答「臣妾沒有多想,只是覺得……陛下不再生氣了,臣妾內心稍安。」

    「誰說朕不生氣了?」他聲音一沉,在我錯愕之際伸手拉過我的胳膊,我便受力被拽坐到他身旁。龍床很柔軟,可我如坐針氈。

    「陛下……」即便他病著,力氣也在我之上。我掙不開他的手,又不能對天子使對付歹徒的那招,只好請求,「陛下……請勿為難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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