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莪自昏迷中醒來之時,見到的是錦兒哭紅的眼睛與史承戟憂傷的面容,看她慢慢坐起身子,錦兒又忍不住哭如雨下,東莪將她輕輕摟到懷中,柔聲道「哪這麼容易就死了,錦兒,別哭了……」。
她抬頭四顧,見身在一處簡陋小屋中,牆上掛有漁具,史承戟看她神色恢復,很是高興道「這是一處農家,你昏迷了好多天,這會兒覺得怎麼樣?」東莪道「醒了就沒事了,承戟,他們……在哪裡,我想……去看看……」史承戟會意點頭,與錦兒一同扶著東莪出屋,這小屋位於海灘邊的山林中,三人向屋後小山深處走了許久,才看到眼前的密林之中立著三處新墳。
東莪掙開二人相扶的手,獨自跪在墳前。只見除了眼前這個小墳未注有墓碑,其它兩個分別在木碑上注有「兄長之墓」及「祖父之墓」,並無注上姓名。
她在這三個新墳前逐一磕拜,一旁錦兒又輕聲抽泣起來。東莪最後走到那個未有墓碑的墳前跪下,身後史承戟輕輕歎息,已經將一塊木板遞到她的身前,又在一旁擺好筆墨。東莪向他看了一眼,提筆在木板上寫下「夫君之墓」又注「未亡人泣立」,她將這木板在墓前插好,輕聲道「淮大哥,蒙必格,安爺爺,你們暫且在這裡住下,東兒來日一定找個好風好水的地方為你們再行安葬!」說罷又重重叩頭,錦兒也在一旁跪下哭泣不止。
三人回到小屋,東莪拉錦兒到身邊道「錦兒,你跟著我們好嗎?如今這情形,你也不能回島上去。咱們在一起,也總算有個照應,爺爺他才能安心。」錦兒淚流滿面。撲到她懷裡痛哭失聲。東莪待她平靜一些,這才向史承戟問起香兒與額圖暉的情形。
才知自當年九華山一別。史承戟便帶著他們二人回到揚州安頓下來,又傳額圖暉武藝。再過一年,額圖暉在外幫工時受傷,香兒對他細心呵護,史承戟看在眼裡。明白了二人的心事,便在這年夏天為他們完婚。
他們一直惦記東莪,史承戟在二人婚後,卻在揚州遇到了當年結識的楊簡等人,原來他們一直在張煌言軍下,史承戟也立刻加入軍隊之中,從此告別香兒二人,隨軍多年,立了一些功勞.,wap,更新最快.升為了副將,這才得以隨陳德一同赴廈。
東莪聽他說完,沉思了一會。道「既然香兒已經有了著落,咱們不如送錦兒也去揚州吧。在揚州行醫治病。一來可維持生計,二來也能互相照顧!」史承戟當即點頭。錦兒雖傷爺爺辭世,可是得以與東莪一起生活,她自然也是沒有二話。當下仨人謝過這農家漁民,一同向揚州前行。
這一路因沒有盤纏,東莪與錦兒為人行醫治病,史承戟則以武賣藝,因而走的十分緩慢,到得嘉興已經是七月中旬了,眼看天色漸熱,仨人不再日間出行,只早晚趕路,後半夜才在客棧留宿。
這日夜晚微風徐徐,卻有一個纖小地身影自馬廄中輕聲牽出一匹馬來,慢慢走到客棧的門外,向院中凝視半晌,毅然轉頭,正要上馬,卻聽這馬忽然輕嘶了一聲,面前的大道上赫然站著一人。本要上馬這人看到他,也就原地不動,二人對視許久,那人走上前道「就這樣走了嗎?」正是史承戟。
東莪輕輕點頭「你明白我有不得不做地事,」史承戟聲音之中含有微怒「既然你知道我明白,又打算能留下我,你自己去嗎!」東莪道「這是我的事,」史承戟道「所以你只拿你自己地命去拼,是嗎?」東莪轉頭不語。他又道「我知道就這一兩天,你定然要走了,東莪,不能不報仇嗎?」東莪沉默不語,他又道「這個仇你打算怎麼報?我起碼總要知道才行!」東莪依舊不語,他道「這一次,你別再想激我離開或是悄悄走掉,我知你性子執拗,其實我也是一付倔脾氣,你若是不告訴我你的打算,那還和當年一樣,殺了我再走吧!」東莪歎道「你這又是何苦呢?這些日子來,我細細想過,不論自己有什麼打算,這只是我的個人恩怨,我不想你再為我涉險,更不想……你為我背負不孝的罪名!」史承戟向前慢慢走近,道「你總有這麼些顧忌,自我們相遇之日起,我放棄了什麼,你就已經明白了。這一切都是虛名而已,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都無所謂。可是你如此一再要我置身事外的這種情形,卻著實令我寒心!」
他走到她面前,柔聲道「不要再讓我離開了,事到如今,這仇是否是你一人之仇,都已然全無意義可言,自盛京助你逃脫之日起,你與我便已然互相牽連。若是我要報仇,你會置之不理嗎?」東莪淡然點頭「我會,」史承戟沉沉看她,停頓片刻才道「那好,咱們各做各地,我這就進宮去殺順治!我相信我比你更有理由要去殺他。」說罷退開一步。
東莪卻已經一把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怒道「你瘋了嗎?」史承戟嘴角一勾,低頭看她卻不說話,東莪這才鬆手,向他凝視許久,輕聲道「我眼睜睜看著蒙必格與淮大哥在眼前……死去……已經疲倦之極了,若是你再有什麼不測,我……我會恨自己一輩子的,你要我這樣過一生嗎?」史承戟輕輕歎息,伸手握著她手,聲音溫柔之極「我不會,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孤苦一生,不管將來遇到什麼事,你要信我,我一定會來尋你,不論天涯海角,我一定,會尋到你的!」他的手與她的緊緊相握「你是我在這世上最深的掛念,你只要信我,只要將自己的痛與我分擔就是了!」
東莪的眼中漸漸亮起淚光,史承戟伸手輕拭,二人在月光下對視,似佛自對方地眼中看到自己,風極柔的輕撫而過。良久,東莪終於輕聲道「我想回京城去,做最後一次努力,成敗都已無關緊要,只是這一步若不走,我只怕要後悔一生。」史承戟道「那你要怎麼做呢?」東莪輕持他手,在院外的長路上向北張望,說出一番話來。
史承戟聽她說完,驚詫道「真有此事?」東莪額首道「這是小真所言,是不是真地,自然不能聽她一面之詞,因而我要進宮一次,親眼見過方才可信!」史承戟道「此事關係重大,若是小真當日所聞有假,又或是她重傷之時,以聽到的之言片語自己猜測地,你進到宮中,無處可以藏身,豈不是自尋死路麼?」東莪道「不去證實真假,我這一生都無法釋懷,何況皇宮對我而言並不陌生,我一定會有法子隱藏自己!」
史承戟沉思片刻,搖頭道「那不行,你獨自入宮,若是出了什麼事,我無法接近,你既然有法子進去,我們一起去就是了。」東莪卻道「我擔心地就是這個,一旦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你,你必然不會讓我獨自前往。可是我即有法子可以冒沖宮女,真有什麼意料不到地事發生時,起碼可以找到地方躲藏。可你若是在宮中有什麼差池,豈不是更讓彼此擔驚受怕,分身旁顧不及,只怕再生事端來。」
史承戟沉默許久,道「這樣吧,咱們先一同送錦兒去揚州,然後再上京去,到時你有什麼打算,我也好從旁協助你。」東莪道「承戟,你看這樣好嗎?你送錦兒去揚州,我先去京城打探,離京多年,有許多故人不知如今都怎麼樣了,若要想法進宮,還是要有人相助才行。再說我……我想將此事理清再去見香兒與額圖暉,免得讓他們知曉,徒勞讓人擔憂煩惱。」
史承戟朝她注視,輕輕點了點頭「這樣也好,東莪,有一句話,我想問你……」他遲疑一會,又道「若是,小真說的都是真的,你有什麼打算?」東莪沉默不語,他再道「我知你對他,對他們都是滿懷憤恨,可是,這不是你一人可以面對解決的事。不論你有什麼打算,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一定要想的周全,好好衡量,一定要等我來到才是。」
東莪點頭微笑「你放心吧,我一定等你。」她將阿蘇他們所在的大宅向他詳細說明,約定了一月之期。史承戟雖有萬般放心不下,卻也不再勉強,任由她扶鞍上馬,東莪向他揮手告別,便不再回頭,跨下大馬撒開四蹄,在大道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