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莪聽到他開口說話,頓時不再吭聲,只站在一旁沉默看他。只見此人朝她瞧了一眼,轉向蒙必格又道「救我……」蒙必格道「我……」東莪急忙伸手拉他向一旁退開數步,才道「他既然醒了,認得了咱們,那……」她輕輕咬牙道「那就不能再管他了」,蒙必格眼中顯出東莪從未見過的傷慟之色,她心中微微一怔,只聽他道「為什麼不能救他?小姐你救了無數漢人,可是卻不願意救一個滿人嗎?」
東莪與他對視片刻,聲音柔和道「我將來還打算開醫館行醫救人,是滿是漢在我看來並無分別。可是眼前此人,救他一命容易,怕的是會旁生枝節。咱們在這裡看似平安順利,其實藏有無數隱患,走了一個鄭經,卻還有一個鄭泰時常在關注我的動靜,這個時候絕不能有半點差錯!」蒙必格回頭看向那人藏身之處,沉默不語,東莪又道「你想想咱們就要離開這裡了,我回頭給你拿些藥與食物送來,他自己能料理得了,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就是,」卻見蒙必格臉上微微抽搐,兩側顴骨動了一動,顯然正緊緊咬牙,只聽他聲音沉重,輕聲道「格……小姐……你變了,你知道嗎?」東莪渾身一震,抬頭與他對視,卻見他避開她的目光,向大海環視道「小姐你是真正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在此地的這些年,你……真的忘記了!」東莪木然而立,只是仰頭看他,蒙必格道「可我忘不了,至始至終。我依然為自己是一個滿人而自豪。看他們無論如何都敗在咱們的軍隊下,我的心裡總是痛快之極,因為我明白……」他雙眼閃亮。發著東莪自小熟悉之極地,幾乎與她阿瑪相同的光芒。「否認了這份痛快與傲氣,便是否認了滿人以實力得到天下的事實,而否認這一切……」他沉聲轉頭看她,一字一頓道「無異於否認了王上地功勳!!」
他眼中漸漸含淚,與東莪直視道「小姐做的一切。我都明白,你說什麼我也都依你說地去做,可是這一回……我實在無法看著眼前的這個滿人撒手不管,」東莪面色蒼白一言不發,與他對視良久,才輕聲道「你一定要救他那就救吧!」蒙必格見她應允,忙點頭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凶險可言,咱們就放他在僻靜之處養傷,待到要走時帶他一同離開就是了——,電腦站更新最快.」東莪沉沉看他,歎道「只盼真能如此順心就好了」。她低頭出了會神又道「要救此人你需得做到兩件事,其一。不能讓他知道你是滿人,咱們只是這島上的漢人。救他上來是出於憐憫之心!」蒙必格低頭道「救他上來之時。為了使他清醒,我……我已經說過滿語了。」東莪目光一沉道「那就只能企求他神志不清,已經忘記了此事!」
蒙必格聽她語調冰冷,不由得轉頭看她一眼,卻聽她繼續道「其二,小心看著他,要什麼都先來找我,千萬不能讓他進到島裡去。」蒙必格應了,東莪不再看地上那人一眼,顧自離開。
蒙必格跟著她自府中拿出藥來,東莪為此人敷好他手臂與肩上的碰撞傷處,再讓蒙必格背他到山上一個破舊的小空屋裡安頓下來,留下了一些乾糧。此後,每隔一日,東莪便會來為他換藥。這人受了炸傷,落入水中後,不識水性,全憑一塊斷木漂在海上幾日,終於讓大浪沖到岸邊來,餓了這些日子,再加上傷口泡水發炎,這才高燒不退,萎靡不振了幾日,也就逐漸康復起來。
東莪從不正眼看他,更不和他說話,這人一張尖臉,目光之中總有些閃爍光芒,對東莪似乎懷有一點畏懼神色,總是趁她不備偷偷自眼角向她打量。某日東莪無意轉頭與他地視線交碰,這人立刻轉開頭去了,東莪眉頭一皺,自心底裡厭惡起他來,此日之後,她不再上山,只有蒙必格每日送藥送飯。
在些期間,鄭淮的傷勢也漸漸好轉,東莪看他一日好過一日,也是心中高興,眼見天氣漸漸炎熱,東莪開始向漁民打聽風向,準備擇日離島。鄭府眾人看她忙碌,也並不阻止勸說,而東莪想到遠行在即,此生也許再難與鄭淮相見,面對他時免不了內疚傷感,只是不知要如何出口,這一日,倒是鄭淮先行開口了。
午後時分,屋外只有幾聲蟬鳴,見鄭淮服了一劑藥睡的正沉,東莪便回房去休息了一會,再轉身回來時,他已經醒了,聽到開門聲,他坐起身子向這邊探看,見東莪走近,便道「你怎麼不多歇息一會,這些日子可難為你了,」東莪到他身邊,詢問了一些病情的話,二人都覺氣氛忽然有些沉寂下來,一時間都不知應當說什麼才好。
過了一會,鄭淮輕輕咳嗽幾聲,道「我知道你就要動身了,此時我又不能幫上什麼忙,只有你自己忙碌,很是過意不去,」東莪朝他注視一會,才道「你不是應該責怪我這般說走就走的任性之舉嗎?當日那樣的情形跟隨你同來,可是如今卻要這樣一走了之,你有什麼怨言都說出來吧,如此當面責備,也好過你總是悶在心裡。」鄭淮沉默看她,卻道「你能來這裡和我一同度過這些年月,我已經十分欣喜了,哪有什麼怨言,」他停了一停,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打算,要去哪裡?將來或許咱們還能相見呢!」
東莪道「我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才好,或許與阿蒙先去北京與那裡的一些親人相聚,再做道理,我到了一個地方,定然想法子給你捎信來!」鄭淮點頭道「是該這樣,這樣就好,」他看看她,又道「你的仇……要怎麼報呢?」東莪垂頭沉思片刻,才道「我地仇也許是永遠無法得報的,經歷這些年親眼目睹的戰事,我……已經放下了!」鄭淮深深看她,卻道「只怕你只是這樣說來讓我心安,卻又在打算做什麼危險地事吧!」
東莪一震,抬頭看他,笑道「哪有這事!是真的放下了,以後能平淡地過一生便是有福之人了!」鄭淮輕輕點頭,遲疑道「真是這樣就好了!好在你還有阿蒙在身邊,總好過你孤身一人,那個……」他想了一想,又道「史公子可有消息嗎?」東莪一怔,搖了搖頭,鄭淮道「他一定會找你地,一路上多留點心,我想他只是不便來到此地,或許……或許便等在沿海也未可知呢!」他的聲音溫和低緩,東莪卻覺心中壓抑難當,急忙低下頭來。
卻聽鄭淮輕聲道「若是遇上了,聽我一句勸,別再想報仇地事了,你們想在哪裡歇腳停留,給我傳個信來,說不準我……哪日得閒要來討杯水酒喝的!史公子與我交情尚淺,也一直未有機會深談,可是他的為人我是敬重的,來日說不定真能成為好友。到了那時,能和老朋友聚首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東莪兩手互握,卻是一個字也說不上來,只怕輕輕開口,立時忍不住要淚如泉湧。
屋裡靜了一會,鄭淮道「你事情多著吧,顧自忙去吧,我再小睡一會,」東莪輕輕點頭,起身走出房門,輕掩上門,正深深透出一口氣來,抬頭卻見門邊就站著一人,正是鄭成功。他的目光滿是探究地看著她,點頭示意,向前走去,東莪只得隨後而來。
二人自那小院中出來,在花院之中漫步,鄭成功道「真的要走嗎?」東莪點了點頭,他道「那你先告訴我,當日為什麼跟隨淮兒來到此地!」東莪一怔,道「那時在江南已沒有依傍之處,況且久聞大人抗清之名,因而才來!」鄭成功停足回看她,道「這麼說來,如今你忽然想起在江南有哪個可以依靠的親人了嗎?」東莪道「並非如此,只是在這裡終究是一個異鄉人,葉落歸根,即使再孤單,也想回到家鄉去。」鄭成功又道「那麼便是另一條了,如今你是看到我大名鼎鼎的鄭成功見面不如聞名,未能還復你報仇血恨,殺退清兵的願意,因而決定離開這個對你而言無用之地嗎?」
東莪渾身劇震,只見他雙目炯炯向她看來,又道「我早就說過了,你在我面前完全勿須隱瞞,我看你之透徹,淮兒永遠無法比擬。」他的目光如電,又如同一張大網向她緩緩蓋落,道「你初時是抱著對我鄭軍的憧憬而來,因而才頻頻表現自己非凡卓越的一面,想引起我的重視,得以為自己的報仇心願出謀劃策。可是幾番戰敗,卻令你看到了鄭軍的弱勢,尤其是南京一役……你認清自己身為一個女子所無法做到的事!因而心灰意冷,情願獨自離開此地!我說的可有錯嗎?」
東莪雙唇不由自主微微顫抖,他又道「可是你小瞧了我!!此次與達素一戰,已然令我軍威復振,張煌言也已傳信給我,不日便會遣使來與我細商下一步北伐之戰。我堂堂鄭成功絕不會被這幾次敗局所困!!回島這半年以來,我時刻都在回想你在南京說的話,不錯!!屢戰屢勝確實使我驕盈疏忽了,我痛悔當日沒有聽甘輝與你的勸言。唉!!南京一戰,我痛失愛將,如同沒了一支手臂,如今……」他向她上前一步,忽然伸手握住她手,沉聲道「我絕不能失去另一支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