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莪沉默了一會,轉頭向他道「我只是……不知道應當如何向你告別,我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鄭淮目光柔和看她許久,這才搖頭歎息道「這是什麼話……我……我爹爹那裡,你也不用去辭行了,我事後自會告訴他的,你決定什麼什麼時候走?」東莪道「明日一早,」鄭淮點頭道「那我給你去安排一下,你回去和阿蒙收拾東西吧,」說罷不再看她,轉身走開。東莪向他背影注視了片刻,默然而去。在他們方才站立的這個小巷口,卻轉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來,他向二人的背影看了許久,急匆匆地往另一邊走去了。
東莪既然決定要走,便開始在房中整理了一些衣物,收拾到那身自來此之時換下後,就多年未穿上身的衣裳時,輕輕撫摸著,前程往事又一幕幕地重現在眼前了,她陷入回憶之中,輕輕歎息,卻聽門外有人輕叩,桃兒在外傳話,說是鄭成功在正廳等著見她,東莪不知何事,忙放下手上的東西匆匆去了。
來到前廳卻見這裡濟濟一堂,不但鄭成功與鄭夫人均在坐,連鄭泰,楊謙也在這裡,東莪向一旁的鄭淮注視向走去,只見他臉色蒼白,也正看向自己。她向眾人行禮,那邊鄭夫人已經眉開眼筆的迎了上來道「怎麼還是這樣生份,不是一家人嗎?」說罷握住她,朝她左右端詳,滿臉笑意。
鄭成功目光之中卻有一些陰鬱,看著她未曾說話,只聽鄭泰笑道「看來還是由我來說吧,秦姑娘到此也有好些年了,人人誇讚。凡事又都細緻周到,那是有目共矚的。這些年來正逢戰亂,因而對秦姑娘多有疏忽了。哈哈哈!」東莪聽他話風不對,正要看向鄭淮。卻聽他又道「淮兒是我們鄭家的長子,肩擔重任,因而這婚事嘛,確是更加慎重些……」東莪臉上變色,果然聽到他道「我們幾人卻都覺得秦姑娘人品樣貌。都是無可挑剔,何況大家處了這麼些年,彼此也熟悉,你和淮兒聽說還是打小便識得的,這不就是天賜良緣嗎?」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東莪不免驚惶失措,向鄭淮看去,只見他朝自己看了一會,正要開口說話,他身旁的楊謙卻伸手搭在他地肩上笑道「我與秦姑娘也是相識多年了.手機小說站wp.更新最快.秦姑娘若不嫌棄,就由我來做女方的大媒,樣樣辦得周到些。好好的熱鬧幾日,秦姑娘你看可好?」鄭夫人也笑道「自秦姑娘來到島上。我就知道與你有這緣分。我說怎麼瞧著你這般愛惜呢,原來咱們是要做婆媳地呀!」眾人向她與鄭淮二人環視。都是一臉笑意,唯獨鄭成功目光炯炯只看著東莪。
卻見一旁的鄭淮上前一步道「我不能和她成親!」眾人錯愣看他,楊謙道「胡說什麼?」鄭淮道「我……我只當秦姑娘是妹子,沒想過要和她成親,何況……」他一眼也不向東莪這邊瞧,只是朝鄭成功看了一眼才道「秦姑娘只怕也是這麼想地,她的心裡有念念不忘地仇恨未報,我們又怎麼可以強人所難!」
大家一時都呆住了,愣了一會,楊謙皺眉道「你這孩子,這當口有什麼可害臊的,你心裡怎麼想的我還不知道?」鄭夫人目光中漸漸包含疑惑,輕聲向東莪道「秦姑娘,你說句吧,我們也都知道淮兒的性情,就是這樣一個人,你說說看!」說罷眼睛直盯著東莪地臉,廳內一時寂寂無聲,都看著她。
只見東莪沉默了一會,抬頭道「這些年來,小女子在此受到諸多關照愛護,眾人待我這樣一個異姓女子,親如一家,我實在是感激涕零。可是鄭大哥說的……也沒有錯,父仇未報,何以立家,眾位的一番好意,小女子只得辜負了……本來……我今日正想來向大家辭行的!」眾人又是一愣,卻聽她道「雖然在這裡遠離戰亂,便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可是……此地終究不是我應該落腳的地方,我思量許久,還是決定要回北方去……」鄭夫人打斷道「你這孩子,怎麼還說這樣的話,身為女子,只要嫁得如意郎君,便可安生立命,哪裡不是一樣呢?」她說的雖是委勸之詞,卻掩不住眼中的那股笑意。
東莪看她一眼,垂頭道「夫人的一片心意,我雖萬分感激,可是卻也只能記在心中了……」正說到這裡,一直未曾說話地鄭成功忽然道「果然要走也不急在一時,這兩日沿海似有動靜,這個時候你可不能離開。」說罷站起身來向大家道「姻緣的事也是天注定的,是不是真地有緣,且再看吧!」說罷揮手道「你回房歇著吧,我們去城牆看看去……」就在這時,忽然門外一名傳令兵衝入,面色發白道「啟稟國姓爺,海面上看到異動,情形似是不妙……」鄭成功與楊謙對視,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鄭淮緊緊跟隨,垂頭自東莪身邊走過時頭也沒抬,東莪目送他們離開,只覺心中抑鬱之極,不覺輕輕歎了口氣。
她轉身回頭,卻見廳內的另兩人鄭夫與鄭泰都在朝她注視,目光閃爍中鄭夫人慢步上前道「秦姑娘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東莪道「絕無此事,」她又道「我家淮兒有什麼讓姑娘看不上地地方不成?」東莪道「更非如此了,鄭公子一表人才……」正說到這,猛然間只覺地面搖晃起來,緊跟著幾乎近在耳旁一般,不知何處傳來一聲並非極響地爆炸之聲,可是在這夜靜時分去分外響亮,宛如驚雷。
剎那間屋簷邊瓦片紛紛震落下來,屋內桌椅震動,三人頓時驚愕對望,都是面無血色。這聲音對他們來說如此熟悉,不就是跟隨鄭軍南進之時日夜聽到的爆炸聲嗎?他們腦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難道說清兵竟攻入廈門?
在這頃刻之間,門外一人飛奔竄入,正是蒙必格,他看到東莪無恙,臉色才放鬆些道「果然是趁夜色打過來了,這會兒城裡正在加緊防禦之中呢!你們還是各回屋裡吧,」鄭夫人嘴唇顫抖,忽然想起,叫道「經兒呢?經兒去哪了?」一路叫著自向後院去了。鄭泰在原地出了會神,也匆匆忙忙地朝自己府裡走去。
蒙必格向東莪示意,她卻搖頭道「怎麼就忽然打來了,如此猝不及防地攻來,不知來不來地及抵擋,」只聽得隱隱還是有一聲聲炮聲傳來,她還是想走出屋去,卻禁不住蒙必格一再相攔,只得回到屋裡。
這一夜,爆炸之聲整夜未停,足足轟了一個晚上,至凌晨初止,東莪等人坐等了一夜,待炮聲一停立時便向城中奔去。卻見眼前一道柔和地晨光之下,城中卻已然是面目全非,越是靠近城牆,越是可見處處斷壁,無數縷黑煙自各個破屋處升騰湧向天空,使得原本晴朗的天色都有些暗淡了。
東莪早提藥箱在手,與蒙必格二人幫助民眾自一旁的碎瓦之中找出傷者,按個診治下藥,每一戶的男丁幾乎都奔向城牆去了,只留下些婦孺孩子,好在這些年看慣了戰火,倒也並不如何慌亂,輕微的哭泣聲中,東莪與錦兒爺孫碰面,看到他們俱好,東莪也多少安下些心來。東莪直忙了一日,這才總算是安頓了一些傷患,她仰頭擦汗,見城牆之上整齊有序的鄭字大旗,兵士也排列有序,城牆之下雖然來回傳令奔跑的將士不斷,但也未見慌作一團,此景大大安伏了人心,各自緊然有序的忙碌了起來。
東莪後自蒙必格處得知此戰是清廷派達素為大將軍,調集三省兵力,主動進攻廈門。這一仗對方有備而來,趁夜偷襲,有勢要一舉拿下廈門之意。好在鄭成功自回廈以來便從未鬆弛城內外的防禦,雖遇忽然襲擊卻並無慌亂,嚴正以待,到已方佈置完畢,便開始反攻。一時間,炮聲轟隆不斷,東莪與眾人穿梭於落瓦斷梁之中,蒙必格雖擔心焦急,卻也知相勸無用,只能亦步亦趨跟隨在她身旁。
如此轉眼又是十數日,每日如是,清軍大力猛攻,可島上猶如銅牆鐵壁,雖然碎片橫飛士兵民眾死傷無數,可島上眾人都知此役若敗,那是再也沒有生機,因而奮勇抵抗,毫無敗跡顯現出來。
這一日,又在炮聲之中醒來,東莪每日只小小歇息幾個時辰,便立時往城中去,蒙必格必然早早候在門外了,二人粗略用了些飯食,來到城後容傷者養息的大屋裡,為前日幾人換藥,門外不時還有新的傷員進來。東莪一面忙碌一面跟著錦兒走到新的傷人身旁探看,正低頭為一個傷者擦拭傷處時,卻聽得一個腳步聲匆忙接近自己,她抬頭看到蒙必格蒼白的臉龐,便問道「你怎麼了?」蒙必格嘴唇微動,輕聲道「鄭公子他……送過來了……」
東莪只覺耳邊猛得轟鳴起來,手中的東西頓時掉在了地上,手腳癱軟,幾乎無法站立,蒙必格忙扶住了,道「我帶你去……你別著急……興許……沒什麼大礙
東莪向他茫茫然注視一會,這才腳步蹣跚一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