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比曇花 網友上傳章節 第二十五節 生離(上)
    冬日的天空沉濁渾白,寒風一陣強過一陣,連那兩株大松樹都開始落下細長的暗綠松枝,風捲殘葉在半空中呼呼直響,朝著人臉上身上撲面而來。

    自慘劇之後,寺院之中幾乎日日靜寂無聲,除了受傷之人的低呤,便只有風聲盤旋在各個廂房之間了。東莪傷勢嚴重,肩骨斷裂成了幾塊,右臂亦有輕微骨折,可是她卻從未昏迷,不管是接骨時痛的全身打顫,還是換藥時咬牙忍痛,直到全身冷汗淋淋。她甚至不肯回房臥床休息,每日只是坐在蒙必格的床邊,向他沉沉凝視,史承戟勸了幾次無效,又叫香兒在一旁勸她。可是無論是誰,此時面對東莪之時,卻都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

    她的眼神空透,仿似看不到眼前的人,聽不到眼前的聲音,這雙曾經流露溫柔神情的眼睛,變得迷濛一片,並且還透著濃重的寒光,若是與她對視,這目光在冬日裡可以直冷到人的心痱中去。她不願意說話,不管是誰都無法與她深談,若是說多兩句,便會看到她轉過如作夢一般迷茫的眼睛輕柔但卻冰冷的說「能讓我獨自呆著嗎?」如此情形之下,沒有人能不點頭離開。與她熟悉的人已經不難發現,此時東莪的身上仿似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抽離,小真的死仿似也將那個笑意盎然的她帶走了。若是在初遇鄭淮之時,他感覺到了她在那四年中的褪變,如今卻重新又有了這樣的感覺,她正經歷的也許不論是鄭淮還是承戟都無法體會的再一次變化。

    有時他們二人在她地房外不期而遇,都會沉默對望。自對方的眼中看到的傷痛絕望幾乎同時焚燒著這兩個少年,同樣感到地還有這重重的隔閡,將他們與她分隔開來。雖然離房中地東莪只有一步之遙,可是他們知道。沒有人能跨越的到。

    蒙必格傷的很重,斷裂開了四根肋骨,身上又有多次受擊受刺的傷處,因而恢復緩慢,待到額圖暉都已經在香兒的攙扶下來看望他時。他還是沒有清醒。每回慈苦到他房中為他醫治,東莪地眼中才會流露焦急神情,她甚至用左手寫一張方子交給香兒,為蒙必格的傷增加別的藥劑。慈苦對這個少女一直懷有憐惜之意,自從看了她開的方子更是驚訝無比,慢慢地以她的藥方為準為蒙必格醫治,時日漸漸過去,越來越冷的冬季裡,在一個清晨.,wap,更新最快.蒙必格終於慢慢張開眼睛。

    他看到眼前的東莪驚愕無比,沒有想到自己一睜開眼就能看到她,不由得用力伸手向她。喉嚨卻哽不能言,東莪緊緊握住他手道「總算醒了。若是你還不醒來。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蒙必格眼眶漸紅,她又道「你好好歇息。將養些日子便能病癒的!」看蒙必格眼望四周,東莪狠狠吸氣,輕聲道「小真不在了,從此只有你我二人……只有你我二人而已!」蒙必格用力點頭,自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有我在……格格……還有我在!」

    只見東莪剎那間淚如泉湧,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滴淚未下,可是這一刻卻再也抑制不住,她將臉埋在手中失聲痛哭起來,蒙必格虎目含淚,卻是一動也不敢動……窗外,一個人背靠土牆而立,他的臉上滿是傷痛神情,屋裡隱隱傳來地東莪的哭聲如金針一般在他的心口刺落下去,深不見底!

    蒙必格清醒之後,東莪才稍稍有了一些精神,她開始漸漸恢復對周圍地關注,對於旁人的說話也會仔細傾聽。可是史承戟很快察覺到,她防似在心裡築了一道防線,特別是對於他們兄妹不再像當初那般親厚了,香兒和她說話時,她雖然總是微笑聽著,可是不再提問,不再努力繼續她地話題。而這種感覺面對承戟之時則更加強烈,她甚至不向他注目,若是他不開口,二人根本不會有半句對答。

    史承戟在沉默中進出蒙必格地房間,終於忍耐不住,在這一日東莪離開這裡回房休息之時,他等在轉角待她走出來,迎面跟上道「東兒,」東莪雙眼低垂,不發一言,史承戟只得拉住她一路回到她的房中,隨即關好房門道「東兒,你……你究竟在想些什麼?」東莪一動不動,他又道「你遇到什麼?有什麼心事打算總要告訴我才行!如今你我就像……像是陌生人一般,為什麼咱們會陷入這樣地困境之中呢!」

    東莪沉默了一會,在一旁的椅上坐下,輕聲道「你也坐下吧,」史承戟見她終於開口說話,忙依言坐在桌子另一邊,看她臉色漸漸發白,目光卻幾度變幻不定。

    過了好一會,才聽她輕輕說道「師哥,和楊大哥的揚州之約,你去過了嗎?」史承戟道「去過,只是沒有碰到楊簡,不知他們在哪裡耽擱了。」東莪再道「這次回到故鄉,感覺怎樣?」說罷抬頭向他直視,史承戟臉色一變,轉頭道「人事已非,這地方與我再沒有什麼干係了!我早已經忘的一乾二淨了。」

    東莪道「香兒離開揚州之時,年歲尚小,可是她依然記得那個可怕的日子。師哥又怎麼可能忘記呢!」史承戟皺眉道「你提這些什麼?當初在京城時……我便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東莪卻並不理會,只是緩緩說道「我是第一次去那裡,如今雖然相隔這麼多年,可是那座城池之中,依然滿是悲傷的氣息。建的再奢侈的樓房、衣著再華麗的路人,在我的眼中卻皆是粉飾而已,若是亡靈有形可見,若大的揚州府只怕根本擠不進一個人去。」

    史承戟聽她這麼說,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可是心裡卻已然被觸動了,不由自主輕輕歎了口氣,東莪看在眼裡,眼神中亮起一絲不忍之色,可是這光芒一閃而過,待史承戟抬頭看她時,她的神情已經回復漠然,說道「可是,雖然對逝者心懷悲痛,如今的我卻忽然覺得,可以理解當日家叔的所為了!」

    史承戟全身劇震,向她怔怔直視,東莪毫不遲疑,說道「一個國度要建立威望,必要有殺一儆百的軍力與手段,看似殘忍的屠殺之外,其實卻是為了保全更多人的性命……」史承戟面色發紫,猛地站起身來喝道「你說什麼?」

    東莪仰頭與他對視,一字一頓道「從前我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揚州此行,卻使我有了新的想法。承戟,與祖大壽相比,你父親他雖然為國自刎,可是為民盡義之心卻恐怕並不及他……」史承戟雙目圓瞪,幾乎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出自眼前此人之口,他重重的喘著粗氣,雙手已經緊緊握拳,若不是苦苦壓抑,早已經暴跳如雷。

    可是即使在如此憤怒的情緒之下,他還是在極力維持冷靜,用力吸了幾口氣,道「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這絕不是你心裡所想,為什麼口是心非?看著我!」東莪一動不動,沉著面對他的目光,道「這並非是脫口而出的荒誕之言,而是我心裡最真實的想法,」她看定他,沉聲道「或許,這便是天性,我生為愛新覺羅家的一員,身為你們稱之為蠻夷的凶殘滿人,身為多爾袞的女兒,多鐸的侄女,我的血脈之中流淌的便是這樣的鮮血!」史承戟臉上青筋疊爆,狠狠地看著她,忽然雙拳用力下捶,將面前那張桌子敲的破裂開來,癱在地上。

    東莪目光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與他對視,就在這時,房門忽然敞開,二人轉過頭去,卻見門邊站著兩人,一人手腕尚自綁著邦帶,濃眉大眼,個子高大,正是額圖暉。他的身前站著的這個青衣少女,一臉驚恐之色,手中還拿著一隻藥碗,此時此刻,藥碗已經傾斜,裡面的藥不停的倒出來,滴在她的腳上,可是她恍然不覺,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驚慌失措的看著屋裡二人。

    東莪見到是她,臉色剎那變得毫無血色,卻緊緊咬牙,站在原地不動。只見香兒一步一停,慢慢走到她面前,對著她看了一會,這才轉身向史承戟道「哥哥,她說的,是真的嗎?」史承戟根本說不出話來,看到她慌亂的眼神,忙定定心神道「不是的……」,香兒卻不理他,又向東莪道「是真的嗎?」東莪微微點頭,轉頭看了門外的額圖暉一眼,額圖暉略一遲疑,輕輕將房門關上,站在外面。

    香兒嘴唇顫抖道「是真的……你是那個屠城之人……的親侄女!是他哥哥的女兒!」東莪又再點頭,史承戟一把將她拉過背後,怒道「你瘋了嗎?你到底想做什麼?」東莪卻掙脫他手,回到香兒面前,聲音平淡道「不錯,我不配做你姐姐,我是你的殺父仇人!」香兒全身乏力,手中的藥碗頓時落在地上摔成無數個碎片,她看著東莪,目光中卻開始漸漸顯露怒火,全身微微顫抖,忽然伸手,重重一記耳光打在東莪的臉上。

    屋裡的空氣如同凝固住一般,史承戟全身僵硬,香兒也被自己嚇了一跳,淚水在眼睛裡滾來滾去,而他們注視之下的東莪卻異樣平靜,她的目光在二人臉上緩慢環視,輕聲道「一個耳光不足以報這般的深仇大恨。真的恨我,要麼現在就殺了我,要麼離開此地,再也不要和我想見了!」香兒渾身打顫,淚水終於流了一臉,忽然雙手掩面從房裡衝了出去,史承戟急道「你……」卻也不得不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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