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淮怔怔地對著東莪的背影出神,蘇可林看他一眼,向張大夫使了個眼色,二人點了點頭輕聲笑起來,蘇可林笑道「看來秦姑娘今日敢說出來,並非只是信任老夫呀!」張大夫道「你別再說了,再分心一會,我大局已定,你可沒機會反攻。」蘇可林道「真是糊說八道,明明是我勝卷在握……」鄭淮低看看他們微微一笑,心中卻忽然覺得鬱悶難當。
蒙必格等人一直待東莪吃了飯,這才向她詢問,東莪沉默一會才道「好在鄭公子願意為我們隱瞞,今後大家說話行事更要小心在意」,她轉向香兒道「香兒,姐姐對不住你,要你幫姐姐隱瞞這麼大的事。」香兒笑道「我倒是無所謂,姐姐和大哥都是滿人,可待香兒卻比那些漢人好的多了,姐姐你放心吧,我再也不會說出口的。」東莪點頭微笑,輕輕撫摸她手,歎道「委曲你了」。
額圖暉看看香兒,又看看東莪,忽然道「那鄭公子……他……為什麼願意幫助咱們呢!」眾人皆是一怔,轉頭看他,只見他面色微紅,停了一會又道「看他的行事派頭,似乎是一位反清的什麼少東家,他不是應該……更恨滿人嗎?」東莪臉色漸白,未曾說話,香兒已經說道「鄭公子他是個好人,他那日就和我說過,滿人與漢人一般,也是有好有壞的。咱們相處了這麼些日子,大哥哥,你信不過他嗎?」額圖暉被她一駁立時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蒙必格道「不管他是怎麼想的,咱們自己小心些。鄭公子他們身份未明。行事詭秘,我看此處不是咱們久留之所,待小真傷一好。咱們還是走吧!」香兒轉向他便想說話,心中一急卻又不知要怎麼說。眼圈頓時紅了。東莪忙道「這些事,咱們以後再說!眼前至關重要的……」
正說到這裡,卻聽鄰屋傳來一聲尖叫,是小真的聲音,東莪面色一變。立刻向門外跑去。眾人跟著她來到小真房裡,只見小真好端端地正躺在床上,房裡並無其它人,東莪俯身向床裡,卻見小真雙眼緊皺,額頭滿是汗珠,兩隻手在空中不停揮動,原來是發了夢魘。東莪忙伸手握住她手,輕輕喚她的名字。小真這才慢慢醒過來,看到是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小姐,我做了……一個惡夢!」東莪柔聲笑道「沒事.,電腦站新最快.做夢而已。醒了就好!腳還疼的厲害麼?」小真搖頭道「一點也不疼!」東莪嗔怪道「怎麼可能!」說罷讓蒙必格去廚房看看湯藥是否好了。
此後數日,東莪都在小真床旁細心照應。她本來就極少出院,此事之後,更是連童啟英的院子也不去了,張大夫體諒她要全力照顧小真,也就不再要她一同前往。蒙必格等人也遵照她地吩咐,盡量留在院中,除了香兒,他們一行人過起了深居簡出的日子。
香兒單純可愛,向來很得蘇可林地喜歡,這些日子她與院中各人漸熟,因而在各個小院中進出,東莪等人也都由得她去。何況這幾天鄭淮都呆在院裡,她便時時與他一同進出,有時鄭淮也會帶她出外騎馬。額圖暉見她回來總是面色排紅,歡笑不斷,獨處之時又時常暗自微笑,不免黯然神傷。
小真初時情形雖不甚理想,但一來這蘇院之中十分安逸,二來鄭淮對她的調養也很是周到,時常命人送來一些補品,因而她也開始慢慢好轉。每回張大夫與東莪為她換藥之後,都覺比原來預料的要好的多了,看來她恢復的機會也已大大增加,眾人無不為她高興。
如此又過了十數日,這一天香兒卻比平時都早地就回到了院裡,看東莪在旁看書,她也不出聲,只在坐在一旁出神,過了一會,又輕輕歎了口氣。東莪見她一臉垂喪神情,便放下書本向她詢問是否身體不適,香兒搖搖頭道「是淮哥哥有事!」她看東莪皺眉,便道「淮哥哥這兩天心情很不好,話也不想說,像是出了什麼事!我問他也沒有答我!」
東莪沉默不語,暗自回想,不知是不是他的手下前往為鹽助力之事,出了什麼意外,心中不免也有一些著急。香兒看了她一眼道「姐姐知道是什麼事嗎?」東莪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呢!既然鄭公子有操心的事,你也不要總是問他,能說的他自然會說,不能說的,聽到你問起反而更要增加他的煩惱。」香兒點頭道「嗯,我知道了,我看他愁眉不展,本來想逗他高興,可來了一個下人和他不知說了什麼,他面色大變急匆匆地就走了,看也沒看我一眼!」東莪道「他心裡煩惱別的事嘛!」香兒道「是呀,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說罷將頭轉向窗外,又歎了口氣。
這一日晚飯時果然未見到鄭淮,連蘇可林的神情都有一些不安,東莪等人察覺到這緊張的氣氛,匆忙吃飯後便都回到房中去了。商量之後,由蒙必格出面向蘇可林詢問有什麼可以相助地地方,蘇可林皺眉搖頭,眾人也就只得做罷。
東莪想起那日聽到的情形,如今看來果然是他們出事了,她對鄭淮一直心存感激,此時自然也覺心裡有些不安,這日夜裡就睡的不太安穩,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不容易剛剛有些睡意之時,卻聽見屋外似乎有人輕喚自己地名字。她猝然坐起,凝神細聽,果然聽到極輕的叩門聲,忙整衣下床,打開房門,卻見門外正是鄭淮,他身後一個漢子手拿一盞小燈籠站在一旁。
鄭淮看到她出來,忙輕聲道「這麼遲了還來打擾你,我有一點事要你相助」,東莪道「出什麼事了嗎?」鄭淮點頭道「要帶上你地藥箱!」東莪忙點了點頭,進房去拿出藥箱,輕輕掩上房門,二人跟著那漢子快步走出小院,又來到了童啟英居住地小院中。
這屋裡腥氣撲鼻,一旁的小床上躺著一個幾乎全身是血地男子,此人雙目緊閉,面色灰黑,東莪連忙放下藥箱,為他把脈,只覺他脈滑無力,已經是在危險關頭了。她一言不發,自藥箱之中拿出針灸,迅速下在他身上幾處大穴,為他止血,再細細檢察他身上各個傷處,一一上藥縫合。這漢子身上竟有十多處刀劍傷口,有幾處更是傷在動脈,無不血流成注。東莪雖然自拜師以來,已然從頭開始學起醫治之術,可畢竟未嘗遇到如此重傷的病人,何況這小屋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門窗緊閉密不透風。她只覺胃裡一陣陣翻騰,雖然苦苦咬牙支撐,面色卻已白的嚇人。
鄭淮在一旁連聲詢問,她都只是搖頭,一直等到所有傷口都已縫合好,方才避到窗前將長窗打開一點,深深透了幾口氣。鄭淮看看她道「你臉色很差,還是到屋外去吧,」東莪搖搖頭,只稍稍休息了一會,又回到小床一旁,為此人重新把脈。鄭淮在一旁焦急等待,過了片刻,終於見到她轉過頭道「他失血過多,又耽擱了時間,恐怕……你有什麼要問他的,可是一刻也不能等了。」鄭淮猶豫不決,他身後那個漢子道「少主,既然王大哥拚死趕回來了,總是有口信帶給咱們……」鄭淮打斷道「他眼下這般情形,就是再大的事也要等他清醒才行!」
那漢子不敢反駁他,東莪在一旁卻低聲道「倘若他不會醒了呢?」鄭淮一愣,看了一床上的人一眼,東莪自針盒中拿出一支又細又長的銀針,與他對視道「我有法子能讓他醒來,可是看他的情形,清醒的時間也不能太久,你想好要問的話了嗎?」鄭淮皺眉不答,東莪又道「他這樣的重傷還能支撐回來,定然是有急事要向你回報。他已經盡了他的力,如今就看咱們能不能盡咱們的力量助他醒來,完成他的心願了。」鄭淮怔怔看她,不由自主輕輕點頭。
東莪沉息閉氣,在他的虎口、人中、太陽三穴各下一針,又在他腦後穴位按摩了一會,果然這人身軀微微一動,繼而雙眼慢慢張開一條細縫,目光呆滯,眼珠緩慢轉動,在鄭淮的臉上停留了一會,才認出他來。鄭淮忙握住他手道「王大哥,你已經回來了,」這人嘴形微張,卻發不出聲音來,東莪在一旁忙倒了一碗水用紗布吸濕了輕輕塗在他的雙唇上,他用力伸動脖子嚥下一點水,終於開口說話,只是聲音嘶啞「少主……我們……還未趕到龍潭鎮……便在舊江口遇到清兵襲……唐……唐六叔帶我們留在原地……與他們周旋……葉開則……帶一部分人依舊往龍潭鎮為鹽幫報信去了……」鄭淮見他呼吸急促,正要阻止他再說,這漢子忽然盡全力抓住他手,嘶聲道「少主……唐六叔他……他為我抵擋清兵,搶了快馬要我回來報信……葉開他們倘若未來的及趕回來……少主你們要速速離開揚州才行……這伙清兵只怕……是衝著……衝著你來的……」
鄭淮雙目含淚道「我知道了……你先歇著……」這漢子眼中流淚道「唐六叔他……我見到……他已經……」到此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鄭淮與他緊緊執手,用力點了點頭,淚水已經涔涔而下。忽聽身旁東莪一聲低呼,鄭淮頓時覺得這大漢的手勁全失,軟軟垂下,再看向他時,只見他雙目已閉,身旁東莪搭在他脈搏上的手也已停頓下來,向自己對望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