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此人並非別人,竟然就是那個丫頭,只見她一頭亂髮,滿面塵土,衣裳又髒又破,手腳上到處是劃痕。蒙必格看到是她,立刻放開了自己的手。東莪急忙上前問道「丫頭,你怎麼了?是那些壞人欺侮你嗎?」丫頭輕輕搖頭,東莪又道「你怎麼跑這裡來了,有好幾里地呢!你……」她將她上下打量,道「你是跟著我們來的嗎?」
那丫頭不敢抬頭看她,可是一張小臉卻漲的通紅,呆了半晌,忽然跪在地上向她磕起頭來,東莪忙將她扶起來,向蒙必格道「還是等等再走吧,你看她這一身傷的。」蒙必格看看丫頭只得點頭。三人回到客棧,東莪為丫頭身上的傷口上藥,又幫她清洗整理,好一番收拾,這才妥當。
東莪拿出自己的衣服給她換上,又為她挽起一個雙髫,丫頭看著鏡中煥然一新的樣子,說不出話來。東莪在她身後向鏡中看去,只見這一張小小的瓜子臉白淨光潔,若不是有那道觸目的疤痕,她實在是一個清秀可人的女子。東莪不由得伸手輕輕的撫摸她的臉頰,歎了口氣,丫頭只是看她,一言不發。
東莪道「這麼遠的路,怎麼可以一路跟著,要是出什麼事,我們又不知曉,那可怎麼好!」丫頭低頭不語,她又道「寺廟裡的大師傅知道你出來了嗎?」丫頭靜了一會,輕輕搖頭,東莪道「那他豈不是要擔心著急,等會我們送你回去好嗎?」丫頭抬頭看她許久,忽然輕聲道「我……我跟著你,好不好?」東莪早知她會有此一問,本來已經想好要怎樣回答,可是此時與她對視,在這目光之下,卻忽然說不出話來。
丫頭的聲音輕巧柔和,說道「小姐,你讓我跟……跟著你吧,我什麼都會做,吃的也少,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小姐若是嫌我什麼,我都改了。」東莪忙道「哪有嫌你的事,只是……我們是有要事在身,一路上也有很多無法預測的凶險,帶你一起,反而會給你帶來麻煩的事。」丫頭聽她這樣說,嘴唇微張了一會,卻不再說話。
東莪看了她的神情,心裡很是不忍,可是想到蒙必格的話,卻又不得不暗自咬牙,道「我們這就送你回去,好嗎?」丫頭低垂下頭,雙手緊緊相扣,不再說話。東莪道「你不要傷心,實在是……我們也有不得以的苦衷,不想拖累你。你在寺廟中雖然日子辛苦一些,可終究是平平安安的,跟了我們,卻只怕連這一點也不能得到。」她輕握丫頭的雙手,又道「其實姐姐我一直孤零零的,也很喜歡你,可是……」丫頭抬頭看她,忽然輕聲道「小姐不願留我在身邊,是怕我……會給你帶來不幸麼?」
東莪全身一怔,看著她說不出話來,這不是正是自己方才想說的話嗎?卻聽那丫頭慢慢說道「自打我出世以來,家裡就不順心,有人就說我是掃把星。我本來不想信的,可是後來家裡偏偏又遭了難。我來到寺廟,又給大師傅添了很多麻煩,那些個地痞總是要來打擾寺裡……」說罷,她的眼中已經流出淚來。
東莪怔怔看她,就像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這些年來的際遇,每當自己有難之時,總能夠得以逃脫,可是那並不是她自己的能耐,只是有人總在暗中相助而已。自已在每一個艱險時刻幾乎都得到了救助,可她卻始終是一個人苦苦支撐。這樣的孤獨,雖然並不相同,可是卻在這一刻深深地威懾到東莪。
她看著丫頭瘦弱的肩膀微微顫動,忍不住就想將她摟到懷裡。正在這時,門外蒙必格敲了敲門道「小姐,再待下去,今日就不能趕路了。」東莪忙伸手拭淚,去打開房門,蒙必格看看她們倆道「小姐,還得把她送回去,我們還是早點趕路吧」。丫頭低頭不語,東莪向她看看,不得不輕輕歎息一聲。
東莪與丫頭一騎,與蒙必格一同又在原路返回,將她送到了寺廟中。那老和尚看她們回來,微微有些驚訝,伸手在丫頭肩膀拍拍,卻沒有說話。東莪二人不再停留,再向易州行進,正午時分到得易州,只是稍做停留,便又再次出發。
這一日,因為丫頭的事耽擱了一下,就沒能在原定時間趕到下一個城鎮之中,天色漸晚之時,二人好不容易尋得一處小破廟歇息,廟內倒是有好幾個過路人,大家出門在外,雖然地方已經很擠,可是看到趕路的行人,也還是騰出了一點地方,讓東莪二人休息。
蒙必格謝過了,自外找來一瓢清水,與東莪分食乾糧。東莪眼前總有那丫頭的影子搖晃不去,稍微吃了一點,便自睡了。小廟身處林中,這一夜蟲鳴水流之聲不絕於耳,東莪只覺心中鬱悶,根本無法入睡,只是怕吵到其它人這才勉強維持睡姿。熬了一會,再也躺不住了,她看看一旁都已熟睡的人,小心翼翼地悄悄起來,走到廟外去了。
只見滿天星斗,若大的夜空如同一個盛滿亮鑽的暗沉銀盤倒扣在空中。東莪在廟前的小溪旁坐下,只覺思緒紛亂,根本無力抑制心神。經由這丫頭,她回想起了當年與承戟兄妹相遇的情形,香兒還活著麼?承戟眼下又不知怎麼樣了?
過了一會,聽得身後草動,她轉身回看,見到蒙必格正向她走來。到她身旁坐下道「已然入秋了,夜間倒還涼快。」他看看東莪又道「小姐不用為那丫頭的事傷神了,既然無力相助,想多了只會徒增煩惱而已。」
東莪輕輕點頭,看看四周,沒有說話。他又道「眼下與你師哥的八月之約已經過了,咱們趕到揚州,他會不會已經走了?」東莪想了一想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想來,倘若他在揚州沒有找到我,一定還會往京城回去的,咱們北來南往,說不定還能碰到。」蒙必格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此時微風輕動,風中飄散著林間清草的泥土氣息。東莪歎了口氣道「若能在這般清幽的地方搭個小木屋子,安下心來好好的過日子,定然十分適意。」蒙必格側頭看她,沒有接話。東莪又道「我雖然在你們面前說了那樣的大話,可是自己又何嘗不知道這條路的艱難。何況此時前路渺茫,便是尋到了師哥,咱們單槍匹馬的,又能做什麼呢?」她出了會神,轉頭看看蒙必格,笑道「明明說了那麼多豪言壯語的,這會兒卻忽然灰起心來了,我真是沒用。」
蒙必格定定看她,東莪與他對視一眼,轉過頭來,二人都許久沒有說話。小溪中的清澈山泉在月光之下閃動點點微亮,徐徐流淌向田間去。寂靜之中,蒙必格忽然道「不用擔心!」東莪不明他所指,正看向他,卻聽他又道「什麼也不用擔心,格格,你就只管走你的路吧,有我們來助你。真的不想走的時候,你就說出來,咱們盡過了心盡過了力,那時也許就夠了。」他的方正臉龐被月光構出一圈清亮的輪廓,雖然他背對月光,東莪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卻依舊能感受到那一雙炯炯發光的雙眼綻放出的光芒,只聽他語調柔和「格格,你不用想的太多,大夥兒相處時日雖短,卻都已明白了格格的品性。咱們親如一家,須當沒有戒諦才是,不論結果如何,大夥兒都會明白的。」
他看看天色道「快要天亮了,要不你再去睡會,日間還有遠路要趕呢。」東莪應了,與他一同往回走,快到小廟前時,蒙必格忽然人影一閃,自廟旁拉出一個人來,一邊低喝道「鬼鬼祟祟的在干什……」月光照到這人臉上,赫然又是那個丫頭,蒙必格輕哼一聲,將她帶到東莪面前。
東莪看到是她,又吃了一驚,想到她這麼遠的路還是一路跟著,心中一酸,拉住她的手道「怎麼這麼傻!」丫頭只不抬頭,蒙必格上前一步正要說話,東莪與他對視,搖了搖頭。伸手牽了她的手,回到小溪邊,捧水給她洗臉。看到她的身上依舊是那件破衣服,東莪便道「怎麼不換上我給你的?」那丫頭自背上解下一個小包袱,將那件衣服拿在手裡,輕聲道「我怕弄髒了這麼好的衣服,還是還給小姐你吧。」東莪歎息一聲,將衣服放回原處,看著她自己在溪邊洗滌,說不話來。
蒙必格跟在她們身後道「這丫頭好強的腳力呀,跟著我們走了這麼遠,你到底想是什麼人?」說罷他走上去一把拉起那丫頭,東莪忙上前阻擋,蒙必格走開一步,只對著丫頭厲聲道「方纔你躲在一邊,聽到了什麼?」這小丫頭三番四次跟著他們二人,蒙必格不免心中有所懷疑,這時看東莪已有心軟的意思,那就更一定要問個明白。
那丫頭被他的大手提著衣領,一動不動,低聲道「我什麼也沒有聽見,只是……遠遠的跟來的。」蒙必格冷笑道「這麼遠的路,你就用跑的,也不可能跟的上,此時說實話,我還能饒你一命。」東莪道「蒙必格,你先放開她。」蒙必格道「這事一定要問個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