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兩月有餘,這日傍晚,我還在張妻處忙碌,卻見承戟神色有異,進屋說道「張媽,你今兒讓我妹妹早些走吧,我有要緊事找她吶。」那張妻笑道「那就去吧,明日早些來哦。」說罷還遞給我幾張薄餅,我謝了,隨承戟跑出。
卻見他往城外帶路,我一路跟著,跑了一會,他在一個草堆旁停步,看看四周無人,方掀開雜草。
只見草下露出一張男子臉孔。這人大約四十來歲,面方無須,雙目緊閉,臉白勝紙。我嚇了一跳,忙搭手在他脈上細聽,卻覺他脈象時急時慢,似有重病。
我看向承戟,他看看我輕輕掀開那人身上的草,只見這人胸口右側一片血色粘沾,連衣服也被血凝固住了。承戟道「我發現他的時候,他還能說話,這會兒好像更重了。」
我急道「好像是傷了肺脈,得越快給他醫治才行。」這時,這人好似聽到我的話,微微睜眼看了看我,又閉上了眼睛。
承戟道「你不是從老王醫那裡學了些東西嗎?你給他治吧!」我急道「那怎麼成,我只看著偷記點兒,他又沒說讓我學,不如我們把他請來吧。」
他搖頭道「不行,就老王那樣膽小的人,這情形只怕嚇也嚇死了他。」
我道「那怎麼辦?」他看看地上的人,一時也沒了主意。
我忽然靈機一動道「我看我就說你傷了,問他,這總成了吧。」他笑道「那好。你快去。我在這裡守著。」
我飛奔回城,找到老王的草藥鋪。我曾在他這裡幫過工,他喜我沉穩,待我一直不錯。我進了他的鋪子,就見他自裡鋪出來,抬頭見了我,他笑道「怎麼啦?這回又是給哪個婆婆討藥來啦?」
我哭道「我哥讓一夥小流氓打傷了,正流血呢!」他一愣道「是嗎?哎呀,我鋪裡沒人也走不開去呀。」
我哽咽道「那你給我些藥,我去治他好了。」他看看我笑道「我早說了,你悟性好,就認我作爹,跟我學醫好了。」
我哭道「可是這會兒,我得救我哥哥呀。」他道「哦,那他傷在哪裡?傷的怎樣?你知道麼?」我忙將剛剛把脈的結果說了,他微微一愣,道「好丫頭,還真學了不少!」
說罷轉身進到藥櫃旁,自不同藥格中拿出一撮藥來包好,遞給我道「等你幫完工,還回我店裡吧。」我高聲應了,跑了出去。
一路不停,回到原處,承戟迎上道「這麼快?」我點點頭,將藥包打開,細細看了,將幾味藥放在嘴裡咀嚼了一會,連汁吐出,承戟早將他胸前衣裳撕開,我將藥縛在他傷口之上,用手按住。另一隻手又找出兩味藥來,讓承戟嚼了喂到他的嘴裡。
承戟道「你若學醫,保定是個神醫。」我看他笑笑,不再說話。我們只低頭看著地上那人,過了好一會,天色都已微微變黑,這人才「嗯」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他看了看我們,道「多謝你們啦!」
承戟道「你流了很多血。」那人點點頭,就要坐起。我們忙按住他,他道「沒事的。」我們只得讓他坐起來。他低頭看看胸前的淤血和那灘碎藥,又抬頭看我道「是你給我上的藥麼?」我點點頭。
他道「多謝啦,」說著自懷中拿出一錠白銀遞給我道「這個你們拿著。」我搖了搖頭,承戟道「你睢不起我們吧,咱們救你,可沒想著想要你的銀子,要不然,你暈的時候,我早拿了,何必等現在!」
那人一臉錯愕,半晌方道「哦,那是……那是我對不住啦。可是,你們救了我,我總要謝才是呀。」
我道「還早著吶,我只是給你止了血,這麼大的口子,可要休養好些日子,會不會好,還難說著呢。」那人點頭,看看四周道「你們可知道這邊上可有安全養傷的地方。」
我道「我們扶你進城住客棧吧。」
這人搖頭道「這會兒還不行,我得養好傷才進城去。」
承戟道「那邊不遠小橋下有一個山洞,你就去那裡待著,回頭我們給你送吃的來。」我們扶他到那小橋邊的洞穴中坐好,我又將王妻給我的餅留下給他。
他道「好娃兒,明日就要勞煩你們了。」我與承戟將他安排好,便回家去了。
接下來的數日,我倆每日都輪流抽空去看他,給他帶些食物,藥品。漸漸的他開始復原,便不再待在那小山洞中,進城住了客棧。有時,我們回家之時,便會看到他在院外等候,他總是拿些糕點衣物,送給我們。這些東西,我們倒不再拒絕,因為小乞丐太多,總有些吃用不夠的情形。
又過了幾日,他的傷已大好了。我們初時以為他要離開,但他依舊不時出現在我們的小院前,加之他待人和藹,眾多的孩子都十分喜歡他,我們還是從他們嘴裡得知,他姓何,大家便喚他為「何叔」。
轉眼月餘,這日,我和往常一樣自張媽處幫忙回來,卻沒見到承戟,一直吃過晚飯,他都沒有出現。我不由十分擔心,屢次到門外張望,也沒見他的蹤影,叫了幾個小乞丐去找,也是無功而返。又過了一會,我看著黑漆漆的天色,已坐不住了,正開門要去尋他,卻見他跑了回來。
我忙問起,他卻並不回答我,只看看我,沒有說話,這晚我便見他坐在台階之上,望月出神到夜色很沉方才去睡。
第二天,我早早便去張妻家中,一晌午都不由的想到他的神情,總覺他有什麼事沒有說,正想著晚上要再問他,哪知下午,他便來到張妻家,偷偷叫我,我忙走出來。
他道「何叔來找過你沒?」我搖搖頭。他道「晚上回去時,等等我吧。」說罷便離開了。
到了晚上,我應約等他良久,才見他走來。我們一同往回走,一路上他一直不說話,卻又總好似有話想說。眼看快到家了,我停足道「你怎麼了?」
他看看我,好一會才道「現在這樣過,你覺得苦麼?」我微覺詫異,答道「不會,我不覺得。」
他道「可我知道,你不應該過這樣的日子。便是我……我也不應該過這樣的日子。」他看著我雙眼發光道「你不是想報仇嗎?」
「是」我立刻點頭。
他道「我昨晚看到何叔與人比武!原來他有那麼好的武功。」
我驚道「真的,他沒有受傷吧?」
他搖了搖頭道「他殺了一個人,就丟在城北的護城河裡。」我忽地打了一個冷戰。
他看著我道「他好像是要找什麼人,可又沒找到。」停了一停,他又道「東兒,倘若就這樣過下去,咱們與那些小乞丐一起,也能快快活活的過一輩子,你願意嗎?」
我道「可是香兒……」他道「我總覺得她沒有死,或是,我信她沒有死,我們不是去那山崖下找過嗎?什麼也沒有不是嗎?倘若她還活著,我們能不能……不報仇!將往日種種全都忘了。」
我看著他,腦海中卻開始回想平生種種。
如今我已年長一歲,經歷也已遠非從前那個生長於高牆之內,養尊處優的格格可比。每每靜來思索,對以往的事卻有了更多的懷疑。雖一時無法理清,但每當一念至此,那高掛於長桿之上迎風而動的屍體,蒼白的臉慢慢回轉,竟立時變成了吳爾庫尼。這夢境時常出現,眾多面孔又開始在我眼前緩緩移動……我不由自主緊緊咬牙,承戟目光隨我而動,我看到他的眼中似有亮光一沉,只聽他道「好,那就這麼辦,你等著我。」
他先跑進院中,過了一會走出,手上竟拿著一個包袱,我驚問「這是做什麼?」
他道「我們去追何叔,他已經走了。」
「可是……」我想起此間諸多未了之事,他拉我一把道「沒事,咱們走吧。」
我回身再看一眼這個小院,只得轉身跟上他向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