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光當光當走了九個小時到達順城。下了火車,一陣和煦的暖風吹得她清醒了許多。走出火車站,她才感到口渴、肚餓。這時才想起來,一路連口水都沒喝,憑票供應的燒餅忘了買。現在太陽都快落山了,要步行七十多里趕回灣道山村,走得快,也要八個小時。若住店,一夜要花八毛錢,還要有介紹信。她沒有介紹信,也捨不得花八毛錢住店。為了連夜趕回家,她找個飯館買一碗燴餅,喝了一碗不要錢的清湯,這才起身往家裡走。這時太陽已沉落西山,雞鴨回窩,飛鳥入林。
這是一條沙石公路,白天車馬行人不斷,到了夜裡萬簌俱寂。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晚風吹得路邊樹枝呼呼響。李明珍聽見風吹草動,渾身起雞皮疙瘩。為了防身壯膽,她攀上公路邊的一棵老楊樹上折了一根四尺長的粗樹股,手裡有了傢伙,膽子就大了。常聽嬸嬸說,這大山,這大河,樹叢裡,過去時有狼群出沒。嬸嬸說,咱這山裡的狼和別處的狼不一樣,黑鼻頭、長臉、尖嘴、立耳朵、全身灰、掃帚尾巴。這裡的狼個頭大,非常狡猾。偷豬時,先用前爪給豬撓癢癢,那豬感到非常舒服。這時狼叼住豬鼻子,用掃帚尾巴抽打豬屁股,豬還以為狼和它逗折著玩哪,一聲不叫地跟狼走,一直走到山坳,才把豬咬死。……半路有人搭你肩膀,千萬不要回頭,一回頭就被狼咬住脖子……想起狼的故事,李明珍渾身發冷。但又一想,該死該活,由天定吧,什麼都別怕!天上沒有月亮,卻有無數的星星眨眼。天很黑,對面來人只能看見個黑影。
就在這時,李明珍看見公路右方的不遠處,有四顆閃著青色幽光的燈,這光亮陰森發青。李明珍想,不可能有人打著電筒在地裡,怕是碰上狼了!狼在夜裡眼睛會發幽光!於是放慢了腳步,渾身汗毛都豎起來,兩眼盯著幽光,兩手緊握木棍,隨時準備應付不測。這是兩隻母子狼。四個月前,一窩生下六隻小狼崽,凍餓死了五隻。母狼要千方百計撲獵食物哺育這隻小狼崽長大。李明珍想,不能慌亂,要鎮靜。這時那四隻放著幽光的眼睛還停在那裡。待李明珍走過時,這隻母狼才小步奔過來。
李明珍為防止母狼從背後偷襲,轉過身握著木棍倒著走。母狼果然加速追來。一見那棍子,母狼放慢了腳步。李明珍倒退幾步,停下來;母狼也走幾步停下來。李明珍明白了母狼的策略。母狼等她走累了,再進攻。李明珍這時站下來不走了,母狼一看自己的計謀難以得逞,突然縱身一跳撲向李明珍。李明珍已忘記了危險,只記住一條死拼!掄起木棍平地一掃,那狼跳起身來躲過。人們都知道,狼是鐵頭銅背麻桿腿,狼怕打腿。母狼躲過這一木棍後就坐在地上不動,尋找進攻的機會。聽嬸嬸說,碰上狼可不能跑。只要一跑,這狼就認為你怕它了,它會一氣追下去。李明珍想到這裡,慢慢地倒退著走。母狼不再等待,又跳起身撲過來。李明珍隨手把棍子橫掃過去,這一棍正打在狼肚子上。狼「嗷」一聲大叫,向李明珍拚命了。母狼兩腿站立,比李明珍還高,雙爪落下,抓住李明珍的左胳膊,一陣撕心裂膚之痛。李明珍不敢怠慢,又用木棍照著母狼身上一掃,把母狼打了個觔斗。就在這母狼倒地之時,四個月大的小狼崽撲上來,咬住李明珍的手腕,李明珍本能地用右手卡住小狼的脖子,小狼便發出嗚嗚的叫聲。母狼聽見狼崽的哀叫聲,不再進攻,兩隻前爪撲地頭貼在地上,身子趴下,兩隻發幽光的眼睛死盯著李明珍。李明珍一看母狼不再進攻,便隨手把狼崽順手一扔,小狼崽被摔在地上,就地打滾,爬起身跑回母狼身邊。母狼一口叼住小狼崽,頭也不回地向南跑了。李明珍眼看兩隻狼影跑遠了,這才倒退步向前走。汗水浸透了她的內衣,一陣風吹過來,這才覺得渾身冰涼,才感到兩腿如鉛封鐵鑄一般艱難行進。她暗自慶幸起來,如果今日帶著大壯母子倆肯定喂老狼了!把大壯送給老和尚做對了!李明珍坐在地上休息,忽聽遠處有響鞭聲。急忙站起身來,巴望這輛馬車快快來。馬車鈴聲越來越響,掛在車轅上的馬燈越來越亮。李明珍站在路中央喊停車。
趕車的把式正是叔叔周顯亮。這天,周顯亮早起趕馬車去縣城送新兵上站。今春灣道山村青年積極報名參軍,有四個青年應徵入伍,大隊支書周顯成的兒子周文治就是其中的一個。馬車到了新兵站後,又為兵站拉了兩趟物資,所以回灣道山村時,天就黑了。周顯亮見車前有個黑影,又聽見女人喊聲,覺得耳熟,立馬喊了一聲「吁」,馬車停下來,在車上用那渾厚的山槓子嗓音喊道「哪一個?」
李明珍聽見熟悉的聲音,高興得喊道「叔叔,是我,明珍!」
「俺孫子哩?」李明珍像小孩見了大人,哇哇地哭了起來。「快上車,快上車,上車再說!」周顯亮就怕女人哭,說「大壯怎麼了?你別哭,快說!」
李明珍坐在車上覺得可安全了。臉紅不紅叔叔也看不見,就說「大壯走時高燒不止,上吐下瀉,到了天津,大壯病得抬不起頭來。當天夜裡就高燒40度,那天夜裡我和他姨忙活了一夜,到了醫院,就,就沒搶救過來!」
周顯亮越聽心越緊,聽到最後,恨不得把心揪出來。最後,用那雙長滿老繭的大手摀住臉孩子似的哭了。一邊哭,一邊叨念「可憐的大壯,我的好孫子!你怎麼也不看爺爺一眼就走了呢?啊?爺爺天天想你,盼你,卻盼來這麼個消息……」
李明珍被叔叔哭得心裡難受,心想,何必用謊話騙這老實人呢?可又一想,天機不可洩露!咬碎牙也得往肚子裡咽。忙勸道「叔叔,別傷心,大壯沒福氣,他走了也好,省得他受罪,大人也受累。」
「大人受點累俺也高興,咱們家不能無後哇!」「咱家斷不了根,咱們周家人好,老天爺長著眼看著呢!」周顯亮抹了抹眼說「天不早了,咱們快回家吧!」他掄起長鞭,喊了一聲「駕!」兩匹馬躬身,拉起車向前猛跑起來。
「叔哇,這得說大壯走的有福氣。」
「這話怎麼講?」
「如果今天我帶大壯回家,今天夜裡准餵了老狼。」
「你遇見狼了?」
李明珍便把與母狼打鬥之事說了一遍,周顯亮激動說「明珍吶,你真是個好樣的,別說一個婦道人家,就是壯漢子在夜裡遇見狼也嚇個半死。這春天的狼最兇惡,尤其母狼帶小狼崽更厲害」。然後問道「狼傷到你了嗎?」
「被母狼抓了一爪,傷得不厲害。」
周顯亮停下車,把馬燈提來照看李明珍胳膊上的傷。他讓李明珍擼起袖子,然後用手掐住傷口,用力一擠,擠出一股黑血,用頭上的毛巾一擦說「這狼抓和狼咬後都有狼毒,擠出狼毒以後,明天去公社醫院打個破傷風針,再包紮一下才行。」
李明珍說「擠出毒血就行了,沒事。」
馬車回到灣道山村已是後半夜。
周玉正趴在煤油燈下寫信。聽見李明珍說話拖拉著鞋跑出屋,見李明珍空手而回,他驚呆了。李明珍進了屋,嬸嬸從對面屋披著個裌襖追過來。指著李明珍說「你說,你把大壯弄哪去了?你說,你是把孩子扔了,還是把俺孫子送人了?」
李明珍在嬸嬸的追問下,已沒勇氣大聲說話,傷心地說「嬸呀,我對不住您老人家呀!大壯走時高燒不斷,到了天津,高燒到40度,我和他姨忙活了一夜,送到醫院後,就不行了——就扔了!」
李明珍一邊甩鼻涕,一邊抹眼淚。嬸嬸一聽,大哭大嚎,坐在炕沿上,兩手拍打著炕席,哭到「俺的好孫子呀,你就這麼走了,娘啊,想死俺了!」
周玉站在一旁也不細問,只顧無聲地哭,拉拉嬸嬸的胳膊說「嬸啦,甭哭啦,大壯夭折了,算他有福氣,大人少受罪。大壯走了,不還有老二嗎?」
嬸嬸一甩胳膊說「虧你還當爹哩,誰家過日子不是過人吶?人丁興旺才是積陰德,難道說死一個再來一個就等於兩個嗎?」被嬸嬸狠狠一頓數落,周玉站在一旁啞巴了。
李明珍一看,只有自己去勸說還會給個面子。她給嬸婆婆擦乾眼淚說「嬸嬸呀,咱們不想大壯,要想活人。大壯走了,咱們照樣活著,往長遠看,咱家人不會少,會越來越多。您老也別哭了,別哭壞了身子骨。」
嬸嬸哭哭啼啼,揉著淚眼說"大壯走了,奶奶攔不住,就當是個過路童子。好,天也快亮了,你們倆休息吧。」說完嬸嬸回到東屋。
周玉見嬸嬸回到東屋,馬上去院裡抱柴點火燒水做飯。李明珍吃了幾塊紅薯又喝了兩碗白菜湯,周玉馬上端一盆熱水讓李明珍燙了腳,這才上炕睡覺。周玉忽然發現李明珍左胳膊滲著血,說「怎麼受傷了?」
李明珍把和母狼打鬥的情節又說了一遍。
周玉聽後驚得睜大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周玉才說「哎呀我的好老婆,你真是女英雄、你不知道,咱這大山裡的狼既狡猾又凶殘、凡是讓它盯上的活物沒有能逃生的。在抗日戰爭中。到咱這裡掃蕩的有兩個鬼子兵被咱游擊隊打傷,沒有隨大隊逃走,結果,被山溝裡的狼聞到血腥味。鬼子手中有槍。這隻狼盯住這兩個鬼子,卻不進攻,這隻狼沖天嚎叫,招來一隻公狼。兩隻狼圍著倆鬼子轉,還是不進攻。這一夜,兩個鬼子不敢合眼。天快亮了,兩個鬼子只瞇糊一會兒,兩隻狼突然發動進攻。一隻狼咬住鬼子的脖子,一隻狼咬住鬼子的下身,兩個鬼子立刻斃命。等咱們游擊隊員趕到時,連鬼子的衣服都被叼進狼窩。地上只有兩灘黑血、兩個鋼盔、兩支三八大蓋槍。」李明珍聽了周玉的講述汗毛眼都漲大了,忙說「今天太瘆人了。如果帶大壯回來,沒準被狼吃了。」周玉說「這可沒準。你今天大難不死,知道為什麼嗎?是這小狼崽救了你。狼雖殘忍,那是天性,因為它不殘忍就無法生活在這個世界。它有狼性,和人一樣,還有母性。它怕你傷害它的孩子,為了保護它的孩子,而退卻進攻。你真不簡單哪。說不好聽話,就是一個大老爺們遇見這種遭難也嚇尿了褲子!」
「得了,別誇人了。你老婆大難不死,就算萬幸!今天我太乏太累了,趕快吹燈睡覺。……」
「你先別急,明日你可晚起。你走這幾天,我去小學代你上課,所以課程沒耽誤!」
李明珍一聽,努力睜大眼睛,說「什麼,你給代了課?」
周玉說「是啊,我給代課。」
這幾天沒誤學生的課程,李明珍心裡當然高興。但又一琢磨,不對!中學課程那麼緊,他沒去中學上課?心裡產生狐疑,便問道「你,你們中學沒課?」
周玉本以為在老婆面前評個功,擺個好,誰知卻穿了邦,漏了底。只好搪塞說「你還是趕緊睡覺吧!」
李明珍越聽越覺得有問題。一時精神振作,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就逼問道「你心裡有嘛,你就給我說明了,我心裡也安生!」
周玉一臉地無耐。他本是個慢性子,你越急,他越不說話。在李明珍的逼問下,他只是說「沒啥問題,你先睡覺,明天下午還上課吶。」
李明珍脾氣本來就急,見周玉說話吞吞吐吐,忽地坐起身來說「你今天不說明白了,咱就不睡覺了!」
周玉所答非所問「你胳膊上的抓傷,要去醫務所包紮。狼嘴有毒,就怕感染。」
「你不用扯閒篇,你心裡到底有嘛難言之隱,你難道還不能告訴你老婆嗎?」
周玉無耐,只好從挎包裡取出一封信,說「你看看,這是咱爸來的信!」
李明珍一聽是公公來的信,拿信的手就打哆嗦。她從沒見過這位公公。她知道,她和周玉搞戀愛,公公堅決反對!畢業分配時,公公並不知道李明珍也隨周玉分配回原籍。這封來信,措辭嚴厲,堅決不許周玉自行作主,周玉的個人問題應由組織負責!根據當前國際形勢,一定要摒棄個人的私利,一切服從大局。盡快辦理好手續,返回部隊,聽從組織調遣。李明珍沒看完信,那頭好像脹大了一圈。這傷心的淚水涓涓流在臉上。
周玉見李明珍無聲地哭,心裡害怕,就說「你別難受,你一哭,我就渾身顫。我已給咱爸寫信了,我不回部隊就是。」
李明珍一攏鬢角的頭髮,說「你不能違抗命令,執行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你寫給咱爸的信讓我看看!」
周玉將自己寫的信拿給李明珍看,李明珍接過來刷刷幾下把信撕碎了,說「我不會再耽誤你的前程,不能影響你的進步!」
「你說什麼吶?我早就想好,我能和你在一起,當一名山村教師就心滿意足了。」
李明珍說「不能短見。國家需要,就是第一需要。我想清楚了,今後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能承擔!」
周玉聽李明珍說出肺腑之言,一時激動無比,摟住李明珍說「咱還是休息休息,別再說這傷心事了!」
李明珍說「不,咱們現在把事情說妥了,好抓緊時間,你好輕裝上陣!你調令什麼時間來的?」
周玉說「調令是從地區組織部轉到皇台中學的,你去天津之前我就收到了調令。」
李明珍說「你為嘛瞞著我?」
「當時見那封電報,你要回天津,心裡本來就難受,我再告訴這件事,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李明珍說「那咱爸的信到了幾天?」
「昨天剛從中學取回來的。」
李明珍說「這事都告訴叔嬸了嗎?」
周玉驚慌地說「我哪敢告訴這二位老人家?我准挨頓臭罵!」
李明珍說「好吧,人生之事,好事多磨。既然這樣,咱們就來個了斷,好聚好散!」
「明珍,你說什麼呢?我不告訴你嗎,我不能去!」
李明珍說「你怎能抗拒命令?我也知道軍人的天職是服從!我都同意了,難道你還以為我沒說真心話嗎?」「你也應該相信我的真心!」
李明珍說「你不能因為我而遭受處分!你應該勇敢面對現實,你的胳膊怎麼能擰過大腿?父親那一關你能通過馬?你不能因為我而頹敗!我跟你說,明天下午咱們就去辦手續,怎麼樣?」
周玉哭了,他說「若為自己的前程而毀滅家庭,人家不戳我的脊樑骨嗎?」
李明珠說「我和你結合我就知道我犯了錯誤,但是,木已成舟。現在我也想清楚了,這件事,咱們只能這麼辦。」
「難道咱們就這樣分手?你沒想過?還有沒出生的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爹?我能這麼狠心?」
李明珍說「你不用操心。我都想好了。我要離婚不離家。我要落地生根。什麼城市啊,農村哪,我不在乎在哪生活!但我認為我喜歡就行!」
周玉驚奇地睜大眼睛說「你和我離婚,不回天津?就死守在灣道山村?」
李明珍說,「你別驚訝,這灣道山村好、山好、人更好!我來這裡第一天就喜歡上了。我可不是說先進話,我不會!我說的是真心話。」
「我知你說的是真心話。假如咱倆離了婚,你應該到生活好的地方去。你還年輕,應該有個家。」
李明珍說「以後的事你就別為我考慮。我認為,咱叔咱嬸年紀大了,雖然咱叔是老革命,但他卻不去享受應有的待遇、生活,甘當一頭老黃牛。咱西山大姐,身體病病歪歪,我就把咱叔和嬸當成我的父母,二老對我太好了,我當然也離不開他們。這就是我的想法!」
一席話說得周玉面紅耳赤,羞愧難當,想起母親,為打鬼子獻出生命,長到九歲,母親賀家梅撫養照顧他。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而自己呢,和李明珍相比,差距太大了。想到此,周玉傷心地嗚嗚哭了。李明珍看他傷心落淚,便扯下枕巾給他擦。周玉握住李明珍的手說「我用什麼來報答你呀!你為我吃盡了苦,我無法感謝你呀!」
李明珍說「咱倆說不上報答、感謝,你知我心,我知你心就得了。」
周玉低頭歎了口氣說「唉,有些事我不願說,現在說說悶在我心中的話吧!」
李明珍說「還有嘛事沒有告訴我?」
周玉說「你為我代過呀,你還不知道吧?」
李明珍說「自己幹的事,自己知道,不能埋怨別人!」
周玉說「賀永新是我表哥,我們哥倆是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他是個爭強好勝之人。如若別人比他好,他准嫉妒你,而且編著法整人。當年我們幾個都是根據地的兒童團員。何雲良比我大三歲,賀永新比我大一歲。何雲良秉性獨,誰要傷了他,他當面就報復!賀永新卻不然,縱有天大的恨,他對你也笑咪咪地,但到關鍵時刻,他會暗地給你一槍。只有我,看誰都是好人,也不愛惹事,也不會算計別人。解放戰爭時期,我和賀永新隨軍南下,一直打到海南島。後來又北上去十萬大山剿匪。我是警衛連連長。他是偵察連連長。我帶八名戰士跟蹤土匪,半路和土匪遭遇。在廝殺中八名戰士犧牲了五人。我們四人和土匪展開肉搏戰。七個土匪被我們打死五個,活捉兩個。活捉的兩人一個是三十五師副師長、一個是參謀長。我因此記二等功一次。調任警衛營長。賀永新帶的十名戰士,半路遇到埋伏,當場犧牲了六名戰士。賀永新肩膀中一彈,倉皇逃回到部隊,受到記過處分。被分到排裡當排長。這件事,他不反省他自己的錯誤,卻嫉妒我的陞遷。見了面不冷不熱,說話帶刺,說我是草帽扣鵪鶉——時來運轉不由人。
朝鮮戰爭爆發,志願軍準備入朝參戰。總參從各軍種中挑選有多年戰鬥經歷、年齡在二十歲以內、身體健康、有文化、機智勇敢的戰士,組建一支赴朝先遣隊。他和我都到遼南一個城市封閉集訓六個月。在集訓中,很多項目都比較容易,最難的是學朝語。金兆南的大姐嫁給天津憲兵司令部一個日本將軍,所以全家從北京搬到天津。抗日戰爭最艱苦時期,組織上憑和金兆南有一定關係調父親去天津搞地下工作。金兆南愛好跆拳道,常和父親過招,還是鄰居,私人關係很好。金兆南喜歡我,常教我跆拳道和朝鮮語,因此我有一定基礎,訓練結業測試,我把頭籌。賀永新非常生氣。我們從安東坐火車跨過鴨綠江,分散化裝潛入朝鮮。沿朝鮮半島一直向南行進,把所見所聞記入腦中。不知美李匪幫是如何得到我們的情報,在我們先遣隊剛踏入朝鮮時,人家就廣播了情報。結果,這次派的先遣隊二百餘人,最後安全返回的大概就是我們幾個人!賀永新從南朝鮮木浦回返,被美李特工發現。他在西海岸搶了一艘小快艇,一氣開到公海,逃過敵人的追擊。最後漂泊到山東半島被漁民救助,返回留守部隊。
咱們上大學二級年時部隊實行授銜制。我被授兩槓兩星。賀永新被授兩槓一星。他一見我,鼻子都氣歪了。
總參把赴朝歸來的有文化基礎有培養前途的軍人保送到大學進行深造。當時的主導思想是,培養一批懂俄語的軍事外交人才。誰知咱們上學時中蘇關係就出現裂痕。畢業時矛盾已經公開化。當時軍裡要把這批人才留在部隊,先下放到基層學校實踐鍛煉。師裡就派他去調干處教育科當科長。他正管咱們調干班。當時我們軍調干人多,編三個班人不夠,編兩班人太多,所以根據上級指示精神,把幾個師的調干生合併編班。這樣,咱們倆編到一個班。第一天開學典禮我看到你,頓時感到眼前一亮,從那時起,我就有了自己的真正感覺。當時咱倆誰也不認誰呢。「「咱們倆在一班,你教我學英語,賀永新知道後,往師裡打小報告,說我不務正業。後來咱們倆關係越來越親密,他一邊打小報告、一邊暗喜。為什麼呢?父母與我和曉琬兄妹組成一個三姓家庭。父親和母親都是在日偽鐵蹄之下的地下工作者。解放後全家都在軍中。我和妹妹也長大**。父母就要我和曉琬妹妹成親。我覺得曉琬就是我親妹妹!為此事父親和我大發雷霆。曉琬脾氣溫存,她不說什麼,見我不同意,此事就暫時擱下了。賀永新得知此事,就拚命追求曉琬。父母一口回絕了他的要求。他氣惱,從此不再蹬我們的家門。還是父親打電話命令他去家裡,才硬著頭皮見了咱父母。他逢人就說,親姑姑把親侄兒當外人,不是一個姓的兒子當親兒,偏心眼兒!他見咱們關係不一般,他一邊向家裡打小報告,一邊追曉琬。誰知他的願望落了空,曉琬平時連眼角都不夾他一下。後來,他回老家與何雲良的妹妹開始搞對象。
賀永新在咱們的畢業分配上,看似正常,其實他早有算計。我下放到原籍任俄語教師,你卻是正式分配到順城一中。何雲良和我也有個『結子』。剛上學第一年暑假,我和母親回過一次灣道山,何雲良親自跑來看我,並主媒,要我和他妹妹成親,我當時就回絕了。後來他對你的所為不能沒有這件事的因素。賀永新在此也起了作用。這二人性格不同,但整人都是行家裡手。你有家庭背景,更有可趁此機會,誘使你說出真心話,或對現實生活的認識,從而,取得口實達到整你的目的。」周玉說到這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這次調我回部隊,他又來了。他說,在他轉業之前,一定要處理好咱們倆的事。不然他姑父又該罵他了。他成全了咱們倆,又離間了咱們倆!」說到這裡,周玉摟住李明珍說「我現在想哭,都哭不出聲來呀!」
李明珍一直在聽著周玉的敘說。平時看周玉老實厚道,少言寡語,以為他是個迷糊人,誰知他對什麼都清楚,都分析得入微、透徹。聽了關於賀永新、何雲良二人的是與非,回想自己的遭遇和處境,仔細琢磨又消了氣。李明珍就是這樣一個寬宏大量的人。李明珍說「你分析得挺好,兩個人的嘴臉也看清楚了。我心裡也明白了。但是,不管對咱們如何,我不計較。事已至此,悔恨也沒有必要!那明天,對,就是今天,咱們去公社辦手續,我你回到部隊,去幹你應該干的革命工作。你知我心我知你心就行了!」
窗戶紙已透出白光,天亮了。
李明珍起身下地點火做飯。嬸嬸也起來了,兩隻眼象紅透的櫻桃,瞟著明珍說「明珍吶,你們倆叨叨半宿,沒睡覺。一陣哭一陣笑的,這裡肯定有事。說,什麼事?」
李明珍這次不會說謊話,想了想說「周玉要調回北京。」
嬸嬸聽了可像是炸了馬蜂窩,厲聲說「什麼?回北京?這個家他不要啦?啊!這不是狠心賊嗎?」扭噠扭噠進了西屋,指著周玉說「好你個小兔崽子!你想拋家捨業去北京享清福去?那你當初就不該回來!你跟我說說,怎麼回事?」
周玉自小就在娘和嬸嬸的呵護下成長,嬸嬸的風雷脾氣他當然清楚,雖然長大了,還是懼怕她老人家三分。不說不行,要說也得說真話。別看嬸嬸大字不識,但辯解個理,可分析得清楚。只好囁囁嚅嚅地說「是調回北京!這可是我爸讓我回去!」
嬸嬸說「你老大不小了,你還光聽那老東西的話?那老東西可辦的是缺德帶冒煙的壞事!你不知道明珍肚子裡還懷著你的孩子?你一甩手就走了,她們娘倆怎麼過?明珍為你受了那麼多罪,容易嗎?你現在又要遠走高飛,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回北京?你惹不起你爹你媽,我叫人給老東西寫信,再打個電報,這北京你就別回去了!有什麼事我頂著!」
周玉大氣不敢出,小聲說「嬸嬸,您先別生氣,聽我說。這次調我,不是我父親的主意。上邊有通知、有文件。」
嬸嬸一甩手說「我不管那些,我就是不讓你走!」
周玉說「因為這次要求特別嚴格。還不許有任何政治影響,所以……」
嬸嬸擺擺手說「得啦,得啦,甭跟我說那些客套話,我聽出來了,不但你調走,還要和明珍劃清界線,是也不是?」
周玉說「這不是我的真心實意。賀永新隨調令來了,他說的。」
嬸嬸說「是不是賀老二那個臭小子?他來干拆橋斷路的事,我罵他八輩祖宗!」
周玉說「這件事也不是他的意思,我和明珍結婚,就沒讓我父親知道。我父親現在知道了,來信就罵我……。」
嬸嬸罵道「這個老東西。還是那麼霸道!這婚姻自主,在他那就不自主了?現在生米煮成了熟飯,還想反對?常言道,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他就這麼狠心?我去找你叔,讓他去北京找他,罵他一頓!」
李明珍正做早飯。一聽嬸嬸要去飼養棚找叔叔,就走進屋說「別去找我叔啦,這件事我們倆已經說好了!」嬸嬸一瞪眼說「什麼?你同意了?我說明珍吶,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這麼大的事,你就忍啦?啊?你受了這麼多罪,就讓周玉走了?你怎麼辦?你那沒出生的孩子怎麼辦?一出世就缺爹少娘,你不想想,這個家就這麼敗了?」
嬸嬸不聽明珍的勸告,扭著小腳就要往外走。這時周顯亮拐著腿走進院門,說「大清早就耍什麼瘋?」
嬸嬸兩手拍著胸脯說「這個家可過不了啦!」接著就把周玉和李明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周顯亮聽後也不說話,掏出煙包往煙鍋裡裝旱煙,點上火,坐在石板凳上叭嗒叭嗒抽旱煙。抽了一鍋煙,這才走進西屋問周玉,有沒有這件事,周玉點點頭。周顯亮那古銅色、核桃皮似的臉馬上陰沉下來。坐在炕沿上一言不發。
周玉就怕叔叔一聲不吭。過了有半袋煙工夫,周顯亮說「一切服從革命需要吧!」
嬸嬸在一旁正等著救星發表意見,一聽這句話,立刻跳了起來,說「你就這麼大公無私?就這麼讓他把家敗了?啊?」
周顯亮平時不愛多說,但要說出話來,可是吐唾沫成釘。他一看老伴急得跳高,便用煙袋鍋敲著鞋幫子說「你一個老娘們家家,知道啥?釘鉚不分,瞎鬧哄啥?這是組建機密單位,就需要咱周玉這樣的人才!周玉來學校教書本來就是下放鍛煉。他本身就是軍人、黨員,難道想幹啥就幹啥?像你一樣?」
這幾句話一出,就把嬸嬸這門「小鋼炮」打啞了。不跳也不鬧了,只說「行,聽你老東西的,出事你兜著!」扭著小腳走到灶台盛飯去了。
周顯亮問道「周玉呀,這是國家的需要,任何時候都要以大局為重。只是坑了明珍,明珍可受苦了。明珍吶,你對此事有什麼想法,你說說,讓叔叔聽聽。」「叔叔,咱們不能怨人家。這事也不能怨周玉,他所幹的工作的確要求非常嚴格。不能因為親屬的政治問題而受影響。我同意他調回部隊,我也同意和他離婚。但我有一個要求,離婚可以,但我不離開這個家。反正我家裡也沒有了父母,我要守著二老、守著我的兒子過日子。遍地黃土都埋人,在哪兒生活慣了就是自己的故鄉。我哪兒也不去,這兒就是我的家!行不?」
周顯亮聽了李明珍一席話,心情激盪!他說「叔叔我已年過半百,我就想有個有老有少、熱熱鬧鬧、團團圓圓、和和睦睦的家。當前國內外階級鬥爭激烈,在這件事處理上,明珍站得高,看得遠,不愧是有文化有知識之人,說話辦事,胸懷大度,叔叔非常佩服!叔叔心裡也如刀扎,難受哇!這樣處理是不公平的,讓你受苦了。你還年輕,前途無量。將來把孩子奶大,有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還是要成個家,有個家才是生活!」說到這裡,周顯亮老淚縱橫,哭聲不止。周玉和李明珍在一旁也無聲地哭了。嬸嬸在外面正吸溜吸溜地喝著小米粥,兩行熱淚落碗裡,和著稀粥嚥下肚子裡。
兩天後,周玉和李明珍辦了離婚手續。那一天李明珍趕到順城親自把周玉送上北去的火車。
灣道山村社員樸實而厚道,大家都把李明珍當成自家人。因為李明珍穿戴樸實,辦事幹練,心地善良,教學有方,博得全村社員的愛戴和信任。原來有七十多名學生,後來,凡適齡兒童,都上了學。人們尊稱她「李先生。」李明珍備課、批改作業、寫教案,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因為生活艱難,營養不足,有時上半天課就累得站不穩。因為吃不飽,在黑板上寫字,右手就打哆嗦。一回家,累得渾身像散了架。有嬸嬸照看家,總能吃個熱乎飯。為了給她補身子,嬸嬸每天去飼養棚取雞蛋。有時一天下兩三個,有時還空窩。一空窩,嬸嬸便東家走西家串去討要雞蛋。一聽說給「李先生」補身子,這家拿出雞蛋、那家端出花生。李明珍見嬸嬸每天給她喝雞蛋湯,沖雞蛋花,心裡非常不忍。為這碗雞蛋湯,婆媳倆爭執半天,湯涼了,李明珍才不得不喝下去。春天剛過,夏天的腳步緊跟而來。這時的太行滿山遍野鬱鬱蔥蔥。遠山近水繞著灣道山村轉。空氣清新,山村寧靜。花香果馥,鳥語蟬鳴。夏天,山頭上烈日炎炎,而山下的灣道山村,家家戶戶從祖宗那輩就用石頭壘房屋。石頭牆,石頭梁,石頭頂蓋一座房。房屋冬天暖,夏天涼。這年五月初十,李明珍生下一個小兒。剛出生時,只有三斤八兩重,哭聲很小,像貓叫。公社衛生院一聽說是灣道山村小學「李先生」坐月子,都網開一面。右派也好,左派也罷,這些稱謂都是政治鬥爭的產物。政治鬥爭有歷史性、階級性、不確定性。百姓們看的是實際!在老百姓心目中,李明珍就是一個好老師!好先生!院長親自跑到公社去特批營養品,拿著批條到供銷社買了五斤奶粉、二斤煉乳、五斤雞蛋、二斤紅糖。要知道,這些食品,當年是憑票供應的,「高級幹部」才可供應這些營養品。
周玉走了三個月,來了信。信裡代問叔嬸好,又問孩子是否平安降生。李明珍把信念給叔嬸聽。二老很高興。隨信還寄來三百元錢,說是爺爺奶奶積攢的錢,還有小孩衣服等。這時,西山大姐正生病。李明珍讓叔叔給捎去二百元錢。剩下一百元交給嬸嬸供生活支用。李明珍產後只休息了一個月就上了班。把孩子放在家裡,嬸嬸精心看護。李明珍這次生產,由於營養跟得上,奶水足。孩子個不大,特能吃。孩子過了滿月就長了二斤肉。哭聲也大了。小腿也硬實了。周顯亮給孫子起了個小名叫「二生」。這年秋天,二生三個月大了,長到十斤重,個子大多了,身上肉也多了,哭起來聲嗓大。哭起來,兩小手握成拳,乍乍著,兩條小腿一蹬一蹬地用力哭叫。老兩口別提多高興了。
周顯亮每天等社員把飼養棚裡的牛、驢牽走去山上幹活,就開始清理槽頭,打掃地面上的糞尿。準備好下工回槽牲口的飼料和飲水。抽個空閒,去七里河撈魚捉蝦。今年雨水足,上游水庫開閘放水,所以,魚蝦被衝下山來。河水在灣道山轉半個圈便奔流直下,流向平原。河岸邊水草長得旺盛,魚蝦便躲在小草的陰暗處。周顯亮每天用小撈網都能撈到二三斤小魚。把魚開膛破肚,洗乾淨,只等李明珍回來做。李明珍長在海河邊,從小愛吃魚,會吃腥,她能用丁點花籽油,做一鍋香噴噴的酥魚。李明珍幾乎每天吃一頓酥魚,催生了足夠的奶水,供二生吃得飽、長得壯。
八月初,滿山莊稼豐收在望。社員們正盼著風調雨順來個好年景,吃上一頓飽飯。這一天還很熱,周顯亮去七里河撈魚。這時魚肥、籽多。他下網拉了幾下,只撈到幾條小魚。又看水裡,不時有斤重的鯽魚頂流上游,他一看,樂了。如能撈幾條大魚那該多高興啊!穿褲衩下到河裡。河不深,只沒大腿根,但水流急,稍不留神,就會被水流衝倒。一網撈起四條斤重的鯽魚。心裡高興,還想多撈幾網,突然來了一股水流,一下子把他衝倒、把他打悶了,等他浮上水面,已被衝出二里遠。依仗年輕時在南方跟水打交道多,識一些水性,若不然,這條老命就交待了。秋天天氣雖熱,水卻是陰涼的。周顯亮左腿內還有一塊沒取出的炮彈皮,被這涼水一激疼痛難忍。回到放魚和放衣服的地方時已近中午。於是,趕快穿好衣服提著魚回家。
剛進家門口,就聽家裡有客人聲。進屋一看,卻是不速之客。客人就是賀永新。他穿一身摘去了徽章的舊軍裝。白淨的長臉,鬢角被刮得發青,正拉家常。他見周顯亮拐著腿進了屋,馬上站起身來說「叔叔身體不錯,還能下河撈魚!」
周顯亮說「你什麼時候來的?」
賀永新說「昨天下午才回來的。」
周顯亮指著他身邊的女人說「這位是哪村的?」
賀永新馬上介紹說「這個是何雲良的妹妹,何雲秀。」
周顯亮拍拍腦袋說「幾年不見,長成大姑娘了。」
何雲秀說「叔叔還記得我吧?我現在在縣城醫院當護士哩!」
周顯亮便高興地說「在醫院好,好!這麼說,你們是請我去喝喜酒吧?」
賀永新喜不自禁地說「十月一日,快了,快了,倒是我請二老和明珍都去。」
嬸嬸坐在炕沿兒一直不說話,聽說賀永新要結婚,氣就不打一處來,再也憋不住了,撇著嘴說「算你小子有種!算你小子有本事,你剛剛拆了一對,今天又成一雙!」
賀永新雙手作揖,笑嘻嘻地說「我的好嬸嬸,我的好媽媽,你嘴上給我積點陰德吧!周玉兩口子離婚根本不關我的事。」
嬸嬸斜眼看著賀永新,說「打小你就歪點子多,誰不知你小子是『鬼難拿』?」
嬸嬸狠狠挖苦他,他仍然笑嘻嘻地說「嬸嬸咱不說這些。今天我來,一來看看叔嬸,二來告訴叔嬸、弟妹一個消息。上個月集訓完,在我姑父的力主之下,周玉和孫曉琬已完婚。因為周玉做那種工作,必須結婚才成,這是紀律所約束。周玉為這樁婚事一直和我姑父鬧,我姑父說的話歷來是一字千斤,誰拗得過他?所以,周玉和明珍的事,不關我的事!上級要求我能不執行?是不是?」
賀永新這番話如同一隻穿心箭,疼得李明珍頭昏眼花!但只有幾秒鐘,又鎮靜自如。因為世界上的事,有時自己是不能左右的。既然和自己離了婚,又沒說不許別人再婚。這是人家自由嗎。想到這裡,李明珍態度誠懇地說「工作需要,他應該結婚。這是人之常情嗎!」
此話一出,驚得何雲秀不錯眼珠地直盯著李明珠,說「這李大姐真是心胸大度之人!我早就有耳聞,順城一中女教師,心胸坦蕩,敢說敢當,俠肝義膽。教學是楷模,業務上是尖子!可惜我哥一葉障目。今天我見到了李大姐,我才眼見為實呀!」
「何大姐可不敢這麼說,我本人有很多缺點,不能全怪令兄。」
嬸嬸還在回味周玉結婚那句話,心裡早就點著了火,不等李明珍說完話,咬牙切齒地罵到「千錯萬錯都是孫運達這老東西一手遮天造的孽!」用手指著賀永新說「你小子也不是個好棗!有些事就是你幹的!」
賀永新從小經常挨嬸子罵,只嘻嘻哈哈地說「好嬸哩,就算我幹的,又該怎樣?不就是挨你一頓臭罵?我挨罵挨慣了,還怕嬸嬸罵?常言說,小孩不挨罵,他就長不大。嘿嘿,嬸嬸還能罵我多少回?我就聽你罵我多少回!」
賀永新這麼一說,倒把嬸嬸一肚子氣說沒了。最後,喜笑顏開地說「你小子臉皮厚,一針錐子扎不透。細想也是,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何必翻舊帳捯小腸呢?」
賀永新說「這就對了,這才是我嬸嬸的實在話。咱們人生在世,總有個天長理短之事,往遠看,往長遠看!」
周顯亮一聽娘倆和解,心裡痛快。就說「永新吶,你們倆來看叔嬸,就說明心裡有你叔嬸。今天趕上了,好賴就在這裡吃頓飯。乾糧咱們沒有好吃的,就是紅薯面、玉米面夾層花卷,有燉酥魚……做酥魚要讓明珍做,她做的最拿手。反正今天午飯要晚點吃。明珍吶,快去收拾魚,我趕回飼養棚喂牲口,那裡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忙完就回來!」說罷,周顯亮一瘸一拐地走了。
賀永新看周顯亮走出大門,對嬸嬸說「今天飯還不錯嘛,我得多吃點。」
嬸嬸說「隨你小子便,你吃得越飽,嬸越高興!」
李明珍和何雲秀一起收拾魚。收拾完之後何雲秀燒火,李明珍熬魚,下佐料,大火炸魚,小火燜,一回兒那酥魚滿屋噴香。
賀永新對嬸嬸說「我知道明珍會做飯,她是天津人,天津人做出飯來和別處不一樣,我愛吃!」
嬸嬸笑著說「你小子也是個人精,能吃話,能忍受;你也能吃,也能花,將來當了官兒,要多想咱老百姓!」
賀永新一聽嬸嬸表揚他,便說「上次來,我的任務就是調周玉回部隊,我沒來看您,也沒挨您罵。另一任務是我轉業回咱縣,聯繫工作安排。這次來,我正式轉業回來了。縣委安排我當組織部副部長。」
嬸嬸說「那你不是當我們的父母官了嗎?」賀永新說「我哪敢當您老的父母官,我長多大歲數在您面前也是個孩子!」這一說,嬸嬸才呲開缺牙的嘴笑了。
周顯亮回來時,酥魚已擺上桌子,醬紅色似紅燒肉,放在桌上滿屋香。大家圍著炕桌,吃著紅薯面、玉米面花卷兒,夾著酥魚。這魚一筷子下去,魚骨分離,骨肉酥爛。勝似飯店的佳餚。賀永新走南闖北,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賀永新和何雲秀吃一口魚,誇一句,讚不絕口。
嬸嬸聽賀永新連誇魚好吃,就說「我們明珍不論長相,還是幹活、做飯、教書、說洋文。沒有指甲蓋大丁點不是,就是吃軟不吃硬,就有那黑心人,和我們明珍過不去!你說這叫啥人?」
聽話聽聲,鑼鼓聽音,這是指何雲良——賀永新的大舅子。賀永新便說「嬸呀,人生在世,難免有個差錯,常言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那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嬸嬸又歪著頭說「你說得怪輕巧,那受罪的人還在受罪,什麼時間才熬到頭哇?」
周顯亮一直沒說話,用筷子點著飯桌說「啥啥啥,吃飯還堵不住你嘴!」
嬸嬸小聲叨咕道「這叫邊吃邊說麼!」
大家都笑了。李明珍笑得扭過身去屋外取花卷。
賀永新說「叔、嬸,我這次來看二老,還捎來我姑我姑父的一點心意。……」
說話間,在小被子裡睡覺的二生醒了,掀開被子,睜著兩隻大眼看面前的生人。賀永新一逗,嚇得咧嘴哭了。李明珍返身從外屋回到屋內,見何雲秀早把二生抱在懷裡,臉貼臉親著二生,李明珍急忙喊「何大姐,快讓我抱,他要撒尿,別尿你一身!」
何雲秀把二生交給李明珍說「小孩子尿是一寶,沒關係!」李
明珍把完尿,把二生放在炕上。何雲秀也不吃飯了,只顧逗二生玩,邊逗邊說「大姐呀,這孩子長得太像你了,你看那眉那眼多俊秀,真乖!」
嬸嬸聽了順口說「不愁不愁,來年你生個比俺二生還乖的胖小子!」
這一句,說得何雲秀一個大紅臉。賀永新聽了高興,如同嘴裡吞了蜜丸。賀永新說「這次我姑我姑父給捎來的東西人人有份。」他指著條几上的提包說「三斤點心是給叔和嬸的,拾斤奶粉、五斤白糖,是給二生吃的。全國糧票三十斤,用糧票買供應糧還可帶六兩花生油。另外,還捎來二百塊錢。我姑我姑父還算不錯吧?往後嬸您就別罵我姑父不是東西了!」
嬸嬸聽了,撇撇嘴說「給個金山銀垛我也罵,他認孫子,我少罵他兩句。」李明珍和何雲秀被嬸嬸這句話逗樂了。
吃完午飯,賀永新準備回家,對李明珍說「臨來時,我姑和姑父讓我捎句話,如果帶二生有困難,可以去北京,由他們找人代。」
剛說出這句話,嬸嬸急了「這倆老東西,想撿便宜,我們家沒人了?」
賀永新對李明珍說「我姑父說,問你有什麼想法、困難,可以提出來,如想調回北京、天津他可以幫助聯繫。」李明珍說「請你代我向二老問好。請你轉告二老,我在這裡生活的很舒心,也沒嘛困難,也沒嘛要求,謝謝二老對我的關心!」
賀永新說「我姑和姑父還想要二生的照片。」
李明珍犯了難,說「要照片?還得去城裡,進趟城來回得兩天!」
賀永新說「這好辦,我帶著照相機哩!」說罷,從提包裡取出一架海鷗牌照相機說「叔嬸,今天咱們既然湊到一起了,就來個集體照吧。先給二老照個《老人樂》,再照一個《全家福》,再拍二生的《單身照》,再一個《姐妹照》,最後讓明珍給我和雲秀拍一張《夫妻照》,怎麼樣?」
照他的安排,把像照完,最後的《夫妻照》卻成了賀永新和何雲秀抱著二生的三人照。
叔、嬸高興得合不攏嘴,因為叔、嬸一輩子沒照過這麼多相,更沒照過「全家福」!
賀永新說「我去縣城沖洗,相片我給姑姑寄去,你們就別管了。」說完,就要走。又轉回身說「還有一件事沒告訴叔嬸。周玉和曉琬結婚後三天,周玉就走了,去哪裡?沒人知道。所以一段時間他不可能給您們來信。他幹什麼連我都不知道。可能是特工工作吧?人家不說,咱們也不問。周玉幹這項工作是本行。他會三門外語,好鋼用在刀刃上。什麼事都難不住他。他那一身功夫,誰惹得起他呀!您二老放心,他不會出啥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