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長平還有點回不了神。她只記得在客棧面前遇見雲家莊數字公子傅玉。
傅玉是雲家莊八公子,她在雲家莊時傅玉是個沒心眼的人,擔心她練功過頭,時常鼓勵她偷懶,會遇見他她不意外,因為數字公子通常是遊走各地的。
她伸出雙手,根本一片黑暗,完全看不見四周。她摸黑往前走,摸上平滑的牆面,似是密閉式的地牢……這是哪兒?蘭青的那一年,就是在這種不見天日的牢籠裡度過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脫逃,不知是不是至死都無人收屍……
蘭青他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
自二樓窗子往下看去,蘭青看見街頭一名青年叫住正要入客棧的長平,那青年是雲家莊數字公子傅玉。
長平停步回頭,在看見傅玉之後,微笑地與傅玉說話。
蘭青輕哼一聲,拉回視線,落在地上跪著的黑衣青年。
「蘭樨,我准你說話。你不辭千辛萬苦也要追上我,你真忠心啊。其他弟子呢?」
「當日在『立德客棧』蘭家弟子死傷七人,已送回蘭家,剩下的在鎮外等候。」
蘭青瞟向桌上劍盒。他輕壓盒扣,盒蓋立即蹦開,裡頭正是當日他在劍柄布毒的鴛鴦劍。「你竟能搶下它,也沒私吞,這真讓我感到驚訝。」
「這是屬下本分。」
蘭青哼了一聲,又望向正與傅玉說話的大妞。
蘭青冷笑一聲,自言自語:
「原來,蘭緋對鴛鴦劍沒興趣,這才沒搶下你手頭的劍盒。蘭樨,當年我割去身居蘭家重職八名弟子的舌頭,卻不曾動過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蘭樨不敢答。
「因為,當年在牢裡,你曾偷渡一口水給我,你是這麼想著嗎?」
「屬下不敢。」
蘭青摸著他送回的鬼面。笑道:
「你不敢居功,是因為,你也知道,你並不是同情我,也不是看不過去,而是,你眼光准,選擇真正的贏家,讓自己的未來好過些。蘭林死時,你不是暗地大哭一場嗎?」
「屬下……」
「我知道你跟他不要好,你也不過是想,誰也擺脫不了蘭家這骯髒地,留在蘭家裡的弟子,不是得忠心蘭緋那瘋子,就是蘭青這心理扭曲的主子,這兩人是兄弟,都瘋了,不管你們傾向誰,只要主子在的一天,你們就隨時會丟性命,是不?」
蘭樨垂首不敢說話,但全身開始發顫。
蘭青見狀,輕笑一聲:「我事事都料中了啊。」事事都料中了,所以,大妞的事他也看得神准,就算大妞出乎他意外地沒有仇恨他,但,終有一天,會的。
「當日在凌虐我的蘭家弟子裡,唯獨你沒事,卻不是你送給我的那口水。我留下你的命、你的舌頭,就是要你與蘭緋暗渡陳倉。他,真的沒有找上你?」
「沒有沒有……家主開恩,當年蘭緋家主,不,都是蘭緋強迫我們入地牢執行那些凌辱……」
「住嘴。」蘭青忽地喝止,他瞟見長平上樓來,笑道:「蘭樨,你先下去吧。」
長平與蘭樨錯身而過,上前一看,看見那對鴛鴦劍。
蘭青順著她的目光,淡淡一笑:
「鴛鴦劍本是關家之物,但如今不回關家也好。」
「蘭青說不回關家就不回關家吧。」
他斜她一眼。「你就一點主見都沒有嗎?」
她想摸上鴛鴦劍,卻被他一手拍開。「劍柄有毒。」
她又縮回手,答道:
「我看重的事,才有主見。鴛鴦劍丟了也行,蘭青在立德客棧時不正是這意思嗎?」
「你這小小丫頭,也開始揣摩我的心思了嗎?」
「蘭青還是多信賴人一點好。我瞧你之前一路上,並不信賴其他蘭家人。瞧,那個叫蘭樨的,不也出乎你意料,把劍搶回來也沒私自獨吞啊。」
蘭青眨了眨眼,差點以為這丫頭背後站了那個總是好心腸的關長遠呢,她怎麼不多學點她娘親,多增一份懷疑,就多一份保命的機會啊。
「大妞,剛才你見到的蘭樨,當年也跟其他蘭家弟子虐待我,你知道嗎?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要我信賴他們?你猜當年他們是怎麼凌虐我的?炮烙、刀割、插針,甚至……」蘭青本以為她會喝住,不忍心再聽下去,哪知她雙拳緊握在側,全身緊繃,一雙清眼連眨都不眨直勾勾望著他。
她這是在……準備聽他訴苦嗎?就算她捨不得他那一年所受的苦,她也要聽完嗎?這傻瓜,就算她要聽他也不願說出那些醜陋事情。他伸出手,遲疑一下,將她摟進懷裡。
「傻大妞,你抱著我。」
她用力抱住他。「蘭青,沒關係,慢慢來。以後你功夫別練了,師祖說世上有一種奇怪的功夫,練得愈高,愈是容易像妖精迷惑人。我不知這跟蘭青練的邪功一不一樣,但,不要練比較好。」
他失笑。
長平重複:「不練比較好。我是打從心裡喜歡蘭青的,但又會被蘭青迷惑,那很痛苦的,明明我想疼惜蘭青,我不想這麼……這麼欺負蘭青。」那種感覺至今令她感到憤怒無助,她一點也不想那樣粗暴,可是在蘭青面前她無法控制意志。她又道:「以後,萬一蘭青遇見喜歡的人,像今今跟師父問一樣的喜歡,那她會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蘭青的,蘭青要值得最好的。」
「遇見喜歡的人啊……」
「蘭青,你答應我,以後不是真心喜歡的姑娘,你不要再碰她。」
蘭青揚笑:
「你真是孩子想法。好啊,大妞,你要能拿什麼我值得看重的東西來交換,我從此聽你的。」
她微地退了一步,跟他對視。她拉過他的手,輕輕壓在她胸下的地方。
他一怔。
她認真道:
「我拿鴛鴦劍跟你換。蘭青,我會拚命活下來,可是,不如人意時常有之,如果哪天我死了,這裡是胎記,關家男子體質特殊,每隔二代成婚後男子喝藥物,生出的男孩子就有胎記,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代胎記會在我身上。這個胎記你印下來,請專門的師傅放大繪出,應該是地圖,再拿另一把鴛鴦劍去找。人是不可能許願成真的,所以,極有可能人誤解它願望成真的本意……今今說是滿地黃金,紙伯伯卻說也許是神醫秘書,到時蘭青真能用上,就去用吧。」
蘭青看著她,勉強笑一下:「大妞,你這真像是臨終遺言啊。」
「不是遺言,我說了會拚命活下來,我只怕遺憾。萬一真有不幸,我要及時把蘭青最想要的東西送給你。」
蘭青心一跳,見她要退離他的懷抱,連忙反手攥住她的手臂。「你……」大妞她看穿他將要做的事嗎?這個傻瓜怎會看穿?
她見狀,難得露齒而笑,摸摸他的頭。
「蘭青,八公子說他跟雲家莊馬車來到附近,我去車上拿紙伯伯的藥,馬上回來。」
「大妞!」他猛地拉她入懷。
好半天,他就抱著她不放,長平靜靜站著任他緊摟著。
「好,大妞,我承諾,以後不是心愛的人,我不會動手動腳的。」他沙啞道。
嘴角揚著:「蘭青這樣,我才喜歡。」
「你老是說喜歡喜歡我的,你怎麼不問我喜不喜歡你呢?」
「那,蘭青,你還喜歡你眼前的大妞嗎?」
他目光一時癡癡,輕輕撫上她的臉,慢慢說道:
「以前的大妞,我已經忘記她的長相了,但,大妞能長成你這樣,我卻是很歡喜。」
她開心地笑了。「我想用我的眼睛看著蘭青一輩子,所以,我不會輕易走的。」語畢,她又忍不住心裡的憐惜,輕輕替他撩好長髮。「我馬上回來,你等我。」
「……大妞,餵我一顆蜜餞好嗎?」
她聞言,心裡更高興,連忙自寶貝袋裡挑出蜜餞,送進他的嘴裡。
她快速地下樓,隱約聽見他低柔的一句:
「再見了,大妞。」
再見了,大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閉上眼,想起一切,原來蘭青自始至終都知道傅玉是冒充的,他不但拿她誘蘭緋,甚至有意要借蘭緋之手送她上路。
蘭青就這麼的恨她嗎?還是,太愛她了所以受不了她活著?他那樣複雜的心態她不懂,要給她時間去懂啊!
她眼裡湧進酸澀,幾乎忍不住哭了出來。不行,她長大了,而且她還要顧著蘭青,她還不能落淚。
她深吸口氣,告訴自己,她必須堅持。她不知道蘭青當年到底是出現什麼執意而撐上一年,但,她必須撐下去,撐下去才能完成她的夢想。
長平冷靜下來,感覺有小動物擦過足下,她心一跳,知道是小老鼠。這樣的黑暗裡潛藏著多少看不見的東西?思及此,她心裡微涼,只覺得黑暗之中有干萬個鬼怪隨時會向她撲來。
以前有次蘭青忘了買蠟燭,她才剛爬上床燭火就熄了,屋裡暗濛濛的,那時她不會說話,全身微微抖著,是蘭青抱著她一晚,哄她睡的。
不怕,沒什麼好怕的。
當她定神時,就聽見密室裡傳來嗚嗚咽咽的泣聲,她一直沒察覺到。
是……華初雪!
她想起來了!她遇見蘭緋冒充的傅玉時,華初雪忽然也出現了,正是華初雪出現了,數度打斷她對傅玉些許的疑慮……華初雪跟蘭緋是同夥?
長平摸著平滑的牆面往哭聲處走去,途中不住有細長的蟲子竄過她的足下,直到她踢到一具人體,她才慢慢蹲下來。
「……華初雪?」
那哭聲終於止住。「關大妞,你還活著?」
「我皮粗肉厚,不礙事的……」她摸索著這具人體,是個男人。「他是誰?」
「……我師兄……」
師兄?長平直覺想起那個尋找蘭初雪的華家青年。她摸上他的腕間靜心把脈。
「你不覺得這裡很恐怖嗎?你永遠下知道這裡頭藏著什麼……」華初雪哽咽道。
「只是一些小蟲子而已。」
「小蟲子?怎麼可能?也許,蘭緋就在這裡聽著咱們說話,也許……也許,這裡頭有鬼……」
「鬼?」
「你爹你娘沒有入過你的夢要你報仇嗎?難道你不覺得你爹娘就在這裡怨恨地看著你嗎?一直看著你一直看著你!」
不知道華初雪是身受恐懼還是有意嚇長平,當她說這話時,長平先是一怔,而後直覺看向黑暗裡。
爹跟娘……會怨恨她嗎?
因為她沒有親手殺了黑鷹衛官,因為她不認定蘭青是仇人……所以,會怨恨她嗎?黑暗容易使人幻想奔騰,她好像真的看見爹跟娘了。
爹對她向來有距離,娘曾跟她說爹不是討厭她,只是怕愈接近將來失望就愈重,爹就站在黑暗裡動也不動,用那雙將她塞進衣箱裡的眼神看著她。
要她活下去,要她活下去,就算是蠢孩子,也要她活下去。
娘自爹身邊走向她,輕輕彎身笑著環住她。
就算是認賊作父,也要她活下去,要她忘掉他們活下去。
長平再一眨眼,眼前恢復一片黑暗。
原來,爹娘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這個模樣,所以她不會害怕,不懂恐懼。她低語:「我不怕,我能活下來,都是他們給的,我要是害怕他們,他們一定很難受。」
「為什麼……」
「咦,他的臉怎麼了?」長平摸上華家青年的臉,只覺得滿手鮮血。再一細摸,發現這人的臉側掉了一塊臉皮。她心裡駭然,連忙自寶貝袋裡拿出剩餘的柳色傷布。
華初雪輕聲說道:
「蘭緋本要剝下他的臉皮當人皮面具的,後來師兄掙扎,毀了臉皮的完好,蘭緋才罷手。」
「那……傅玉呢?」
「我跟江無浪自立德客棧逃出,中途遇見雲家莊八公子……蘭緋不可能在江無浪眼下動八公子,不是真人皮的面具容易被熟人辨認,所以他要我引開你的注意力……」一頓,華初雪低啞道:「可是,我沒有想到,原來蘭緋打的第一個主意竟是師兄……我一來就見他鮮血淋漓……關大妞,為什麼你這麼好運?為什麼你什麼事也沒有,為什麼你身邊的人都好好的……為什麼我明明決定跟蘭緋去放手害人,可是一看見師兄變成這樣,我害怕又內疚……」
「……因為你師兄一定待你很好。我跟蘭青遇過他。他正在找你,說如果遇上你了,要咱們跟你說,公子還沒有發現,師兄安好,要你盡速回莊。」
「是麼……師兄真這麼說?他……這個師兄是莊裡老實人,那眉師兄還沒死麼?關大妞,我受夠了每次在華家莊裡大家看我的眼神,他們憐憫我、同情我,每當江湖人跟師父談到血案時,總是要以我為例子……血案遺孤就必須靠人這樣施捨嗎?」
長平聞言靜默。
「現在可好,我上不上、下不下,小時候我連對我吠的野狗都敢殺,我以為,我跟蘭青他們志同道合,跟著他們我才能活得灑脫快活……關大妞,是你有問題還是我有問題?你隱藏了多少醜陋?」
長平聞言,想起小時候野狗追著她,她還不知道要跑,被狗咬了一口,是蘭青來救她的。
她只記得狗倒下了,蘭青抱她回家。現在想來,那隻狗死了,是蘭青殺的。原來她傻到不懂保護自己,蘭青就代她髒了他那雙手。
她喉口發酸,又看向黑暗裡爹娘曾站立的地方,她嘴裡說著:
「華姑娘,你抱著你師兄,別讓他的頭碰地,會失溫的。」
黑暗裡窸窣著,長平聽見華初雪手忙腳亂環住她師兄。
她深吸口氣,清楚道:「我記得我小時候,每年元旦總要許願,我許的願望是蘭青在、今今在,每天我都看得到他們,不要跟爹娘一樣有一天就不見了。我恢復神智的那年元旦,我許了個願望,傷害過蘭青的任何人都死光吧,就只有那一年,我許了這個願望。」
「……之後你的願望呢?」華初雪注意力被長平帶過去。
「只要蘭青完好無缺地回家,誰都不要死,只要蘭青完好無缺回家,我願意一輩子當啞巴。我不能恨下去,我一恨下去,遲早,我一定會忘記我對蘭青的喜歡,而專注在這些仇恨上。」
「……是這樣嗎?」
「我爹一向嫌我笨拙,但,如果他知道我活下去的代價是永遠被人施捨,他還是會將我放入衣箱裡,我娘還是會將箱蓋合上。」
蘭青呢?在這種黑暗的地牢裡,到底是怎麼想她的?是在想,不會有人願意一生照顧蠢傻的大妞,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出去嗎?
她無論如何也要出去,也許將來蘭青會遇上真心待他而他也喜歡的人,但,他是感情慢熱之人,除非他再遇上一個幼年大妞,所以,她得出去,在蘭青遇見真心喜歡的人前,疼著他、保護著他。
低微的泣聲近在耳邊,長平發現她的衣袖被華初雪緊緊攥著,根本是埋在她肩頭哭了。
她又看向先前爹娘站立的黑暗處,穩定心神,決心不管在這種地方待多久,都不讓自己崩潰。
「蘭青!」江無浪與傅玉一前一後奔上樓。
蘭青正坐在窗邊喝著酒呢,他瞟向他倆,又下意識地落在他們的身後。「大妞呢?」
江無浪面色冷漠。「這話還真要問你了。」
「問我?」蘭青又不經意地看向窗外。都五天了,蘭緋竟沒找上他……他以為是江無浪救了大妞,但,現在更有可能是大妞已經死了……思及此,拿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發顫著。
這不就是他所期待的?反正大妞以後也會背叛他,那還不如趁她的眼充滿對他的疼惜時,留住這一刻。
「這就是你要的嗎?」江無浪冷聲說道:「傅臨春曾私下對我說過,若然有一天你真瘋到無可救藥,那就算是向官府買命,也得除去你。我以為你在立德客棧救了大妞,應該不會再對她動手腳,想來是我錯了。」
蘭青輕哼一聲。「她要跟你身邊的八公子離去,我能說什麼?你不信,可以問這裡掌櫃,看看五天前她是怎麼離開的?」
「五天!」江無浪面色遽變。「這五天來,長平豈不是受盡折磨?」
蘭青揚眉笑道:
「受盡折磨?若真是讓人騙走了,你怎麼不說她早死了?你這麼樂觀啊。」
在旁的傅玉面色古怪,道:
「蘭家家主現在猜到是誰帶走長平的?」
「嗯哼,蘭緋吧。」蘭青也不掩飾。大妞那性子能有什麼仇人?騙不了雲家莊人的。
「我以為蘭家家主該明白蘭緋的為人。既然蘭家家主此刻已知是蘭緋動手,又怎會以為長平已死?」
「你這話在繞?你想說什麼?」
那雙妖媚的美目對上傅玉,傅玉心一跳,想起他在密林鼓聲裡的殺戮,他直覺要往後退去,卻見美目緊追著他不放,似乎不問出個答案不罷休。這蘭青,想殺了長平,卻又關心她?
他遲疑一會兒,答道:
「難道蘭主子當局者迷?蘭緋在江湖史上擅長折磨人,蘭主子你該親身經歷過,他想要一個人死,絕不會給個痛快,不折磨個痛快不會放手,難道你忘了嗎?」
江無浪看向蘭青,卻見蘭青半垂著眼,神態沒有什麼大變化,但蘭青的手指不住抽動,顯然受到極大的恐懼。
江無浪一凜,追問:「你能猜到蘭緋在哪?」
「……我若是猜得到,還需要在這裡等著他自動入網麼?」
傅玉低聲:「無浪,之前你不是要我在華初雪身上下藥香,方便追蹤嗎?既然藥香到這附近消失,必是蘭緋察覺她身上有異,我們不妨在這附近擴大尋找?」
江無浪半瞇著眼,暗自瞄向動也不動的蘭青,點頭。「好,放煙火找人。」
兩人迅速離去後,蘭青拿起劍盒,細小的汗珠密密麻麻佈滿在額面上。
要一個人死就一個人死,何必要凌虐……難道是這幾年他施在其他人身上的殘忍手段,如今報復在大妞身上?
這幾天他心緒不寧,夜夜夢到大妞。他以為是大妞托夢,夢裡的大妞跟這幾日他相處的大妞並沒有不同之處,她話少了點,不是活潑的性子,一心為他……他還在想,如果在夢裡才能讓大妞永遠的一心為他,那他,就夜夜在夢裡與大妞相會,不就是老天爺送他最好的美夢嗎?
一覺醒來,他身處的,還是個瘋狂的世界。只要把蘭緋殺了,他的仇恨就可以被消滅,大妞死了沒關係,他替她報仇……
那,現在他那種喜悅又恐懼的心情又是為了什麼?
蘭緋跟大妞素無仇恨,要虐待大妞,必是為他……蘭青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蘭緋將她藏在哪了!
肚子咕嚕嚕的,好餓。蘭青當初也餓到沒人給飯吃嗎?長平不知外頭晨昏,只知華初雪的師兄漸漸氣弱,華初雪滴水未沾,初時還吃著長平破例給的蜜餞,但愈吃愈餓,最後倒在她師兄上頭。
「會不會死呢……」華初雪喃喃著:「如果真的有人能活著出去……讓師兄活出去吧,他只是個老實人,只是無辜來找我……哈哈,我不夠壞,到頭來,還是白活了……」
長平沒有回答她,她盤腿運氣,摒除雜念。這幾天來她都是這樣過的,但也正因除去雜念,所以她注意到,每隔一陣子會有奇奇怪怪的蟲子試著竄上她身體。
這些蟲子在動的同時,也有一種異樣的聲響,極輕,如果不是師父曾教她在夜裡與人對招,她萬萬不會感覺得到。
是龐大的動物……還是人進來了?
她以靜制動,就這麼撐了好幾天,忽地,今天她運氣到一半,冰涼的掌心輕輕觸到她臉上。
她一愕,立即知道有外人在這黑暗裡!
一直有人走時進來觀察她與華初雪!
「真奇怪……這就是蘭青的大妞嗎?跟一般人沒什麼差別啊,最多就是撐久了些……」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有點神似蘭青。
蘭緋?
冰涼的體溫出自蘭家妖功,相似的聲音出自同一血脈,她心思極快,要有所動作,衣領竟被撕了開來!
「不也就只是一個女人嗎?為什麼他會為你產生那種感情!」
長平不理衣服被撕了大半,硬是自他身側鑽過,同時展出她腰間的流星鎚,驀地,她的長髮被揪住,身後的男人拙住她的小銅鎚一捏就碎。
「好差的功夫啊,你道,蘭青到底是怎麼對你產生感情的?」
「你若真心真意待人,自然會產生感情的!」
「真心真意?蘭青麼?沒道理他有的,我不會有。這樣吧,你待我如待他一般,我若能產生與他一般的感情,我就饒了你一命!」
「我聽下懂你在說什麼!」
一聲鳥嘯打斷蘭緋將要說的話。他大喜:「蘭青終於來了!算他聰明!知道該上哪找我!」
他尋思片刻,扣住她的手腕脈門。「走。我讓你去見他!」他湊近她後腦勺,連個香氣都沒有,蘭青到底是在乎她什麼?
華初雪動了動,蘭緋不屑看她一眼。「怎?是想送死呢?還是想活命?」
「……活命……」華初雪忍住恥辱道。
蘭緋目光一亮,忽地一腳踹出。
華初雪與長平看不見黑暗裡的動靜,只知他攻向倒在地上的華家青年,華初雪暗驚,連忙上前要護住師兄,但一想到這一護簡直是她自己找死,她又想縮回去,長平沒有被束縛的另只手毫不猶豫地往他打去,蘭緋失了準頭,一怒之下,猛力擊向長平的手骨,卡的一聲,明顯的脫臼了。
華初雪一頭亂髮,傻傻地望著長平的方向。
蘭緋冷笑,聽見鳥鳴,又興奮地摸上牆上暗門,推她一把。
長平只覺昏暗的光度進入了眼睛……是船艙最底層?
「爬上去!」
長平順著竹梯爬上去,爬到頂端,一陣陽光刺入她的眼裡,她直覺閉上眼,蘭緋將她推出船艙門外。
蘭青正站在甲板上。
他本是微笑,而後看見她衣衫凌亂,竟被撕了大半,美目剎那出現猙獰。
「好多年不見啦,你居然也能猜到我躲到哪。」蘭緋輕輕笑著。
「還用得到猜嗎?你不就是想毀掉我的所有?你認定五年前在河岸上毀了我,現在,你想同樣在河岸旁毀了關大妞,一次又一次的毀去我的所有。你以為,現在我還會在乎她麼?」蘭青笑道。
蘭緋哈哈一笑,忽地拋出一物,落在蘭青腳下。
「這是當年那顆迷藥,你要再次為關大妞吃嗎?」
長平聞言,立即張眼,蘭青直覺喊道:「閉眼!」
她關在黑暗裡五天,哪能馬上接觸陽光?
蘭青咬咬牙,冷笑:
「你以為,我還是當年的蘭青麼?」
「不必我以為。」蘭緋一彈指,咚咚鼓聲即刻響起。「耳熟吧,這不就是平常你殺人的催命鼓聲?現在好了,這鼓聲又該輪到你享受了。在鼓聲停止前,你若不吃下它,死的就是這小東西,你可以一試。」
蘭家鼓聲帶有嗜血魔音,平常聽這種鼓聲他心裡既是愉悅又有快感,但此刻只覺這魔音如大妞的催命符,一如他在地牢裡那樣令人膽寒的鼓音。
他暗自定神,神色自若將鴛鴦劍盒拋在地上,盒蓋不知是不是故意,適時彈開,露出裡頭一對青銅劍。
「我以為,你想要它。」
「哼,許願的鴛鴦劍麼?騙小孩的玩意吧。鼓聲快結束了。」
「你就真這麼恨我?」
「會恨人的,是你。蘭青,我從不恨你,我只喜歡玩你,我喜歡看你處處不如我……」忽地,蘭緋往長平胸前破衣探去。
「住手!」蘭青咬牙。大妞衣衫再撕下去,只怕胸腹間的胎記露了出來,難保不會讓蘭緋起了疑心。
他慢慢彎身拾起那顆白色的藥丸,正是五年前那顆毀了他後半輩子的藥。他看向長平,長平正張眼看著他。
他微微一笑:「好,我吃。」
吃了藥,蘭緋要對大妞下手太容易,但蘭緋絕對會先殺了他後再殺大妞,這一次,他不會有求生意志,就跟大妞一塊走。
白藥含進嘴裡,幾乎入口即化,藥效很快佈滿全身,他只覺得全身虛脫,必須靠著船柱,才有力量挺直腰身。
蘭緋目光大盛,哈哈大笑:「真有趣,就為了一個關大妞,你竟然心甘情願重蹈當年的路?」
長平一見身邊的男人滿心都放在蘭青身上,她猛地撲前,一腳踢起鴛鴦劍盒,取出那青銅長劍。
「等……」那劍柄有毒啊!蘭青及時住口。有沒有毒……對她都沒有意義了吧。
她本要控制那沉重的長劍,但手傷遽痛,不由得一鬆,長劍落地。她又撕開右手傷布,重新執起那把沉重的青銅劍,將劍緊緊與手綁在一塊。
蘭青撇開眼,忍住眼底的痛縮。有必要做到這地步嗎?
蘭緋略為吃驚,眼底閃過迷惑,嘴裡道:
「這真有趣。小東西想做什麼?」
長平不回話,就這麼直挺挺護在蘭青面前。
蘭緋眼裡火光大亮,忽地掠前,一手攥向長平頸子。
長平長劍舞動,虎虎生風,舞動雖慢上一拍,卻極合沉重的青銅。
他格開幾招,突地探向蘭青,她又撲了過來。
他面色大喜,踹中她的肚腹,長平整個人飛了出去,她及時以長劍用力砍進甲板,才止住去勢。
蘭緋見狀,大笑。「當年你護她頭骨,如今她護你性命!真有趣!」忽地又要打向蘭青。
長平一躍而起,拼著命格開他的招數,但顧得了東就顧不了西,蘭緋聲東擊西,一腳踢中她的腿骨。
喀的一聲,她的左腿硬是不彎,長劍砍入甲板,雙手緊緊攥住劍柄,這才沒有跪下。
蘭青冷冷看著蘭緋。「你就要玩她徹底,才要一刀殺了她嗎?」
「我好奇啊。」蘭緋又上前一步。「我想看看當年能讓你撐到最後的娃兒到底有什麼本事,讓你如此記掛啊!她很普通啊,但她如此保護你,我……」
長平猛地旋身,以斷骨的左腿踢向蘭緋。蘭緋大笑出聲,才要扣住她的腿,要她人腿分離,哪知她竟拔出長劍,趁機藉著天光,一個反射,蘭緋立即鬆手,退了幾步,劍刃僅僅劃過他的衣衫。
長平整個摔在地上,暗叫可惜。她功力差、功夫差,只要是江湖上的東西她都差,再這樣差下去,就算她跟蘭青見面了,怕也是拖累他。
師父出身名家,但正邪之分淡薄,他告訴她,若有一天真遇蘭緋,她想保住重要的人,就得投機取巧!
她對功夫上的反應並不快,所以剛才那些招數全是師父反覆跟她對招,她才記住的!
「……夠了……」蘭青低語:「你……何必掙扎……」他們一起走,不是很好嗎?
「不夠!」長平倔著氣,硬爬起來又站回蘭青面前,那把長劍還死死綁在她手上。她頭也不回地說:「我跟蘭青都會努力活下來。這人拆散我們五年,蘭青本該快樂生活,卻被他害成這樣,我絕不把蘭青交給他!」
「難道你不知道當日我眼睜睜看著你跟他走?我想害死你啊!」他咬牙。
「我知道!蘭青害怕我會背叛你,蘭青害怕我要報仇!我曾寫了滿滿信紙給你,我的仇人一直不是你!是你把我救出來的,大妞最美好的部分是蘭青給的,現在的大妞,就是蘭青!」她眸亮神清,毫不考慮地說道。
最……美好的一切是他給的嗎?蘭青面色微白。多諷刺,他把最美好的部分都給大妞了,留給自己的,卻是最污濁不堪的,可是,如果再來一次,他想,他還是會選擇與大妞生活十年,再陷入那一年的地獄。
不是他疼大妞,要把自己曾有的美好給她,而是他一生之中,那十年令他眷戀難忘,縱然那十年記憶模糊,但他一直知道那十年是快樂的。
最美好的部分嗎……
蘭緋失笑:
「這一切,一點也無法感動我。」他眼底抹過瞬間迷惑,接著又笑:「小娃娃知道他在牢裡色誘了多少人,才得見一片天的?」
「蘭青就是蘭青!見天很好!」
蘭青瞧向她的背影。她的背衫已然濕透,手臂不受控制輕顫著,他半瞇著眼,不忍再看。
「那……我留你一條命,你就把心放我身上吧。」蘭緋笑道:「這世上,有人會在意蘭青,那必定也會在意我吧,沒道理他有,我卻沒有。」
長平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師父曾說,她若遇強敵,當真逃不了,就先出手,若讓蘭緋先出,依她回擊慢人一拍的動作,只怕還沒想到對敵的招數,項上人頭就滾落地了。
不行!現在她是蘭青最後一面牆,她倒了,蘭青怎麼辦?她迅速拔起長劍出手了。
她沒有看見蘭青伸到半空要拉住她的手,她再度跳起,揮劍相向的同時,蘭緋眼明手快,閃過她的長劍,扣住她的手腕,一捏。
「大妞!」蘭青脫口,眼底已起薄霧。
長平終於痛叫出聲,接著,她的手與劍綁在一塊的布被劃了開來,那把長劍落在蘭緋手裡。
長平咬牙,突出意料之外,在距離之下猛地一撞。
碰!
那鐵頭功撞得蘭緋一痛,目光短暫失去焦距,但他反應極快,知她手中有傷,看似接她一招,其實硬生生地剝下她的手肉。
長平雙眼已紅,緊閉嘴巴,不讓那痛徹心扉的呼聲自嘴裡溢出。
蘭緋反手一把,狂笑:「只要你在乎的人,都會死在我的手下!」劍光凌凌直逼長平。
避也避不開,長平連連退後,本能以手臂擋劍。這一劍刺中,她手臂必廢,但只要留住一條命,那麼,就算斷臂也值得!
這就是今今、師父長年教給她的!不管受到什麼挫折,哪怕是殘廢了,留住一線生機才能對得起自己!
她的命,是爹娘給的、是蘭青保住的,不是她一人,蘭青要以她誘出蘭緋,她可以去完成蘭青的願望,但,她不要死!不會死!
她背後的男人眸色迷亂,有怨帶恨、又有憐惜,他閉上眼,咬牙忍著。
「關大妞!你真是找死麼!」蘭緋眼露精光,一時說不清心裡的失落來自何處。
長劍將要刺中她的手臂,長平背心忽地感到吸力,無法控制往後滑去。
接著,紅色衣袍的主人竟從她身側竄出,轉身迎上蘭緋。
「蘭青小心!」不對,蘭青哪來的力氣避開?長平傻眼了。
那長劍刺進蘭青體內的同時,蘭緋突然止住去勢。
河水送來的冷風令得蘭青黑髮飛揚,他哈哈大笑:
「原來今天陪我死的人,是你啊!」
蘭緋惱怒又不可置信,緩緩低頭,那狀似鑰匙卻也能殺人的鴛鴦劍正送進他體內。
蘭青神色柔和笑道:
「這麼容易,這麼容易你就殺了我,你滿意了麼?」他握著劍柄使力,迫使蘭緋連連退後,靠向船欄。
「你瘋了你……」蘭緋連擊他的肩頭,蘭青卻動也不動。
「我們早就瘋了不是嗎?」蘭青一笑,是這幾年唯一清爽的笑容。「當蘭樨送回鴛鴦劍時,我就知道你要的不是劍了,從頭到尾你等的是大妞!你找她做什麼?直到方纔我才明白,因為你從頭到尾沒有這種感情啊!」
蘭緋恨恨地瞪著他。
長平傻住了,那青銅劍穿過蘭青的背心……穿透蘭青的身子……
有小船追上,停靠在這艘船邊,江無浪翻身上船,順道拉了傅玉上來。他一見長平安然無恙,先是鬆了口氣,而後看見船欄兩人致命的一劍,微地一怔。
「嗯?原來搞了半天,你無法理解我跟大妞之間的感情……是不?」蘭青說話已緩,仍是目不轉睛地笑看蘭緋。
蘭緋咬牙切齒。「只要你有的,我都該有,沒有道理你能贏過我,蘭青,你也不過是走運罷了!」
「我是走運啊!你一生:永遠都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我寧願保住大妞的頭骨也不要命吧。就算你……把我丟出蘭家,佔住蘭家之位……你還是無法瞭解,為什麼在那個地牢裡,最折磨我的會是一個傻孩子,所以,你才想親手抓到大妞!在我眼裡,你多可悲啊!世上不會有人無條件喜歡你相信你,哈哈……你贏得了我嗎?你永遠是輸家!你永遠不會擁有另一個大妞!」
「蘭青……」長平顫聲輕喊。
蘭青似是聽見這聲呼喊,瞳眸濛濛,頭也不回地說:
「就到此為止了……大妞,把一切停在此刻,很好,是不?」
不必反覆想著大妞何時會報仇,不必想著大妞是不是在騙他,不必想著如何犧牲大妞換蘭緋出面,一勞永逸。
他無法忍受大妞最後以異樣眼神看他,他也無法眼睜睜看大妞在他面前死去,就算他殺了蘭緋,也阻止不了自己已是第二個蘭緋的事實。
以前他總騙自己,蘭緋才是真正阻礙他與大妞平靜生活的兇手,不,其實是他自己。現在的蘭青,很清楚知道就算殺了無數個蘭緋,只要他自己一日不死,他就有可能錯手殺了大妞。
他這樣的人,還是帶著蘭緋一塊走,對大妞、對他自己,才是最好的吧!
「……」長平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終是忍不住,眼底蓄滿的淚模糊她的目力。她是要找蘭青回家,不是要蘭青送死!
蘭青沒再理會她,他對著蘭緋笑道:
「你躲了這麼多年,偷窺了這麼多年,不累嗎?我在蘭家可累了呢。我們一塊走吧。」
「……因為,你想保住關大妞?」蘭緋啞聲問道。
「這一次,我回答你,對!咱們倆兄弟已經不適合留在這世上,誰都不快樂,既然如此,一塊下地獄去清舊帳吧!」驀地,蘭青一鼓作氣,推著他,兩人一塊墜河。
「蘭青!」長平要奔上前,但左腿一軟,整個撲倒在地,她不死心,硬拖著左腿奔到船欄。她見河面尚有波浪卻無人影,顯然蘭青死命拖蘭緋下河面深處。
長平翻過船欄,跟著跳河。
「長平!」江無浪急聲大喊。「混蛋!傅玉快點煙火!一旦有雲家莊弟子來,叫他們等著!不要太接近這裡,蘭青他們身上的血有毒!」
語畢,要跟著躍入河時,江無浪發現蘭家家主的鬼面具落在甲板上。這鬼面具江湖人人都認得,他古怪地看一眼,跟著上船的蘭樨正想上前拿起面具,江無浪快他一步拾起揣進懷裡,迅速跳下河裡。
長平閉息一入河中,就看見蘭青拖著蘭緋往深處游去。她連忙游過去,一把要拉蘭青出河面,但蘭青壓根不理她,執意要蘭緋死在此處。
不要這樣!她寧願蘭緋活著,也不要蘭青死!她拚命拖著,蘭青終於有了鬆動,她見蘭青已漸漸失去意識,趕緊扯開他握著劍柄的手。
她雙眼好痛,流過她眼前的不知是淚還是河水,她不能深想,專心一意托著蘭青要往河面上去。
足踝被纏住!
她低頭一看,居然是蘭緋緊緊攥著她的足踝,想要同歸於盡。她死命踢著,蘭緋似死又沒死,雙目瞪大,直勾勾地望著她,就是不放手。
太重了,她游不上去。
江無浪游過她的身邊,輕拍她的肩,用力拉開蘭緋,對她指著遠處,再指著船搖搖手。
她感激地看著無浪,憋著一口氣,不游回船,反而往遠處直游而去。
她心裡祈禱著,只求天上爹娘保住蘭青一條命!她等了五年,終於尋回蘭青,不要這麼快帶走他!
船已成一小點,她游到岸邊,破水而出,連忙拖著蘭青上岸。她一身濕答答,顫抖的手指感覺不出他的呼吸,連忙又枕在他的胸前細聽他的心跳,聽了好久終於聽到了!
她趕緊打開她的寶貝袋,取出被油紙包好的七彩煙火。煙火升天,最快半刻鐘就有人來。
她緊張地先處理他的傷口,再小心翼翼環住他的頭,怕他失溫。
「蘭青……蘭青……別走……」她哽咽道。
拚命忍著眼淚,但淚珠過於兇猛,啪啦啦地滾了出來,她埋在他的發間哭著,不敢抬起頭,怕天上的爹娘看見了,怨她沒有藏好她的眼淚,她第一次哭泣該給爹娘的。
「對不起……對不起……蘭青真的很苦……對不起……不要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