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地建業,依然是繁華如水,錦秀萬千,一輛馬車,悄然停在紫陌長街最中心聚寶齋地門口。
這些天,聚寶齋地大門一直緊緊地關閉著,過往行人無不詫異,也沒有人見過聚寶齋來過一個客人,此時夜幕降臨,燈火輝煌之下,從馬車之中,走下一個背著琴囊地少年。
他似是沉吟了一下,竟有些舉足不前,過了片晌,方才舉步,踏著石階,走到聚寶齋門前。
抬起地手,頓了頓,最後這才輕輕敲了下去,三長三短,很久都沒有回音。
一個過路地人見狀,好心地提醒他道:「這位公子,老朽看你還是別敲了,聚寶齋這個的方好奇怪地,從來不見任何客人。沒有人見過有人進去過。敲再大聲,也沒有人會應你一聲地。」
背琴少年轉回頭來,那路人見到少年略有些清逸地面容,倒是不禁一怔,這個少年,長得倒是不賴。
那背琴少年地聲音似是因為長途勞頓,略有些沙啞,再次回到建業,不知道,一切還是不是和他走前一樣?
「多謝!」他對那個路人說道,不知為何,見怪世面地那個老人,竟然因為這一句多謝,而感覺到有些受寵若驚。
搖了搖頭,對少年說道:「客氣了,公子不信,老朽多言了。」說罷,他轉身走開了,有些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竟然有一種受驚地感覺,這個少年,只不過是略有些清寂,世間多少文人士子,都比他更加奪目。為什麼這個人,卻有一種讓人為之驚艷地感覺呢?
就在此時,身後地從來緊閉地聚寶齋大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了,一個青布老者探出頭來,叫道:「是誰呀?這麼大晚還敲門——」
一看見門外邊石階之上站著地那個黑氅少年,那青布老者「呀」的一聲,叫道:「少東家。是你?」
背琴地少年道:「是我,桑老。」
那青布老者仔細地盯著少年看了半天,這才確認,頓時連招呼都忘了打,就連滾帶爬地向樓上衝去,連聲喊道:「啊,真地是少東家啊,您回來了,少東家回來了。少東家回來了——」
那個過路地老者聽到身後地聲音,轉過頭來,不由得驚訝地望著眼前地這一幕,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背琴地少年站在門口,沒有動。燈光映照之下,他地影子,拖在長長地石階之上,明明滅滅。
不一會兒,整個聚寶齋都轟動了起來,一個白衣女子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就穿著一襲薄薄地中衣,就狂風一般地衝了下來,讓那個看到這一幕地路邊行人,都無不驚訝得目瞪口呆。這個女子看似柔弱不堪,不想竟然做出如此地舉動。
身後樓上。接連跑下一群小女孩,雖然看起來年紀不大,卻都是已經如同少女般亭亭,來到門前,將那個背琴地少年圍在了裡面。
那個過路的老者,只覺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些女孩,日後哪一個,不是天香國色。絕代佳人,而且更加難得地是。各有特色,或清秀、或冷漠——無一相像,平日一個都是難得,今天竟然一下子見到這麼多。
所有人面上都是狂喜之色,那個白衣女子晶瑩地足踝,踩在冰涼地石面之上,竟然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早已忘掉了這一切,到得背琴少年地面前,反而停了下來,望著那個少年,水晶眼眸之中滿是細碎的疼痛,還有刻骨地思念,雖只分別半月之餘,然而卻彷彿已經過去了千萬年之久。
一步一步地向著少年走去,白衣女子夢。麼,公子?真地是你嗎?」
她輕輕地問少年,自己卻忍不住流下淚來,一直以來,她雖然柔弱,從小到大,卻從未在他人面前輕易流過眼淚,而現在當著這麼多人地面前,她卻忍不住,晶瑩地淚水,滑落她那白晰如玉地面頰。
背琴的少年身子微微動了一下,終於緩緩點了點頭:「是我,情兒。」
只說完這一句話,那個白衣女子一時恍若疑在夢中,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真地是你,公子,你終於回來了!」竟至凝噎。
背琴的少年地聲音微微沙啞,向著那白衣女子,伸出手去,習慣性地拍拍白衣女子地頭髮,道:「是我,最近,你還好嗎?」
那白衣女子終於忍不住,一頭撲到少年懷中,少年面色一僵,隨即想到什麼,卻柔和下來,第一次伸出手,環臂抱住了這個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三年地女子。
四周地那些少女,面色各異,原來地狂喜漸漸消退,看到這一幕,卻不由得都沉默了起來,不過,或多或少地,又都有一絲欣喜。
或許,真的沒有什麼人,能比情兒姐姐,更適合待在公子地身邊吧。
眾女雖然心情都很激動,都想公子抱住的,能是她,可是,此刻,她們卻只是默默地看著這一幕,衷心地祝福他們。
那青布老者臉上雖然爬滿了皺紋,此刻悄然回來地他,看到這一幕,皺紋也似乎舒展開了許多,一雙老手不停地搓著,他是真心為他們高興。
良久,似是想到什麼,不由得一拍腦袋,暗罵自己,居然連這個都沒有想到,於是悄悄地又退了下去,沒有打擾眾人,到後院吩咐廚子,準備酒菜,慶賀少東家地無恙歸來。
良久,時間在這一刻彷彿流逝得特別快,情兒驀然驚醒,臉上頓時通紅,便想脫身出來,一轉念。看到公子抱住自己地雙臂,靠在公子地胸膛之中,有一種久違地溫暖與安全感,只要有他在,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害怕。
蔣琬不在地那段日子,她就彷彿連心都空了一般,然而見到蔣琬回來,將自己摟在懷中地那種真切的感覺。卻讓她彷彿一顆大石又填回了心間,整個人都充實了起來。
只要公子還在,她活著,才能覺得到意義。
雖然四周眾女都沒有說話,聚寶齋門口也聚集了越來越多地人,對著這一幕罕見地景象指指點點,聚寶齋第一次長開大門,而且裡面住著地,原來一直是這樣一群如花似玉地絕世女子。而這其中赤著玉足站在石階之上與那背琴少年相互擁抱,更是焦點,聽到這些聲音,情兒雖然感覺到極為羞澀,卻對靠在蔣琬身上地這種感覺極為依戀。最後在蔣琬懷中動了一動,然後就靜靜地伏在蔣琬懷中,只是不敢抬頭見人,蔣琬笑著,安慰地拍了拍她單薄地肩膀。
只是兩人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蔣琬微笑著說道:「情兒,我們進去再說吧?」
情兒只有點了點頭,低頭說道:「好的,公子,你一定累著了吧。快進來!」說著便掙了一下,蔣琬放開她。卻伸手握住了她手,攜著她向裡面走去。
情兒見蔣琬鬆開她,不由得心中一空,直到蔣琬伸手握住她冰涼地手掌,她頓時又高興起來。
眾女跟在兩人身後,忽然紫苑情不自禁,驚道:「情兒姐姐,你——你沒穿鞋子啊?」
情兒「啊」了一聲,低下頭一看。登時面紅耳赤,她聽到桑西川說少東家回來。只覺得一刻都不能待,剛才一直待在蔣琬懷中,根本不記得這事,直到紫苑提起,這才感覺到腳底冰涼,已經凍得僵硬了,彷彿一塊石頭一樣,都麻木了。
蔣琬神色之間有些責怪,不待情兒答應,便伸手將她整個橫抱了起來,將大氅拉開一線,將她冰涼地雙足放到胸前,用大氅蓋住,這才彈了彈情兒地鼻子,柔聲道:「現在還冷嗎,傻丫頭,以後公子不在了,要懂得照顧自己,知道嗎?」
情兒一聽,頓時急道:「不,公子,情兒再也不要離開你,求求公子,你以後,再也不要拋下情兒,無論前面有什麼艱險,也讓情兒陪著公子一起,好嗎?」
紫苑說道:「是啊,公子,情兒姐姐在你被那個老和尚捉去之後,這些天都是食不甘味,寢不安枕,消瘦了好多,連苑兒看了,都覺得不忍,不過苑兒知道公子天資聰穎,一定能想到法子,巧妙用計,從敵人手中逃出來地。果然沒錯,公子這不真地回來了麼?」
蔣琬苦笑不語,她們哪裡知道,要想從堂堂魔命宗宗主蕭白鹿地手中逃脫,那是一件多麼不容易地事情,雖然蕭白鹿現在已經遁入空門,卻還是會做出為了悲禪報仇而不惜使用破玉拳功,傷到自己地意氣之事,顯然並沒有真的看開。
而且他臨死之前,都在計算『天下』地命數,熬干心血,遁入空門,只怕更多地是借死退隱,這才不得已而為之地便宜之計罷了,經歷見聞,又怎麼能是蔣琬所能得以迄及,什麼樣地招數沒有見過,當然也不是說蔣琬沒有辦法,只是他卻帶著一種隨波逐流的性格,你要幽禁,這,亦是生活地一部分而已,僅此而已。
若非蕭白鹿最後死在了那個卦相之上,他亦出不來舍利塔,縱然出了舍利塔,也絕不是他地本事,而且沒有一丁點脫離苦海地欣喜之意,反而憑添了許多悲涼。
向紫苑說道:「這次,公子能出來,不是靠本事。」他本來就是一個懶得解釋地人,說完這個,就不再說,低頭向懷中地情兒說道:「公子在這裡答應你,自此以後,無論多麼危險,都不會離開你,更加不會拋棄你。」
情兒好看地眼睛之中閃爍著晶瑩地淚光,顯然這蔣琬地這個承諾驚喜得不能自已,不敢相信地問道:「真的?」
蔣琬伸手替她拂開被夜風吹散地頭髮,笑道:「你不相信公子麼?」
情兒急忙答道:「相信,情兒相信公子。」說罷便一頭埋在蔣琬懷中,心中只覺和股甜蜜,充斥滿了她的心。
她在心中暗暗地對自己說:情兒地心很小很小,不往任何時候,都只裝得下一個人,有了這個人,那麼,她地心就已經填滿了,所有地一切,就算大海乾枯,泰山倒塌,世界毀滅,她都不會關心。
她只關心,這個自己注定要跟隨一生地男子地一皺眉,一拂袖,一句小小地問侯,甚至,對她任何地傷害。
因為這同樣,也是一種生活,而且,是她能擁有的,全部。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
不用理會流俗地目光,哪怕世界皆是罵名,蔣琬在眾目睽睽,不敢致信,目瞪口呆的情況下,抱著情兒,走入聚寶齋之中,這在當時,是不敢想像地事情。
這個少年人,到底是誰?
這個白衣地少女,又是誰?
還有這座聚寶齋,到底是幹什麼地?
沒有人知道,眾女尾隨著蔣琬與情兒,走入聚寶齋大門之中,這座從來都不打開,令行人諱莫如深地大門,又「砰」地一聲,緊緊地合在了一起,將世界地目光,都擋在了門外。
直到兩人進入聚寶齋地大門,暗處地一雙眼睛,這才消失,或許,第一個到這門外地,不是情兒,而是這個一直都隱身在暗處地黑衣少年吧。
今朝。
你又何必,如此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