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建業的馬路上,穿流不息,來來往往的有漢人、有胡夷、還有一些金髮碧眼,大概是來自更遠的支月波斯等國的商客。
從這條寬闊的大道之上,直通向南唐建業的南門,江南香噴噴的稻米、北地顆粒飽滿的菽麥,西域青草湖中捕來的銀魚,東海的河蚌珍珠,都應有盡有,無不從這條大道之上,源源不絕的向著京城運輸進去,以參使用。
有人算過,每天從這條大道之上,運往建業的魚肉野味,就多達三百多車,糧食近萬擔,這也就是為什麼有的戰爭之時,有的圍而不攻,最後卻可以不攻自破,因為一旦切斷了運糧的渠道,以一城的儲備,那麼多人只消耗而沒有補給,小的不出數月,大的最多堅持兩三年,便會出現無物可食的地步,最後只好出城投降。
就在這群人中間,一個毫不起眼的黑氅少年,左肩之上斜斜背著一個琴囊,跟在人們身後,向建業城中走去,旁觀一個馬隊之中,一個青面長鬚的老者,盯著這個略微有引起奇怪的少年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是來自西越國的商隊,他的名字叫做萬梓良,在各國行商多年,足跡可謂是遍及大江南北,五湖四海之地,所見自然不可謂不廣,這次從西越國帶來一些野貨,來到南唐,自然又是要賺上一筆,只是走著走著,偶然發現人群中間的那個黑氅少年。他就忍不住不時地打量那邊兩眼。
他識人無算,平常也不知道看過多少奇行異舉的人,那也只是拈鬚一笑便罷,可是今日卻偏偏對這個少年極為好奇,看他的步子,不緊不徐,卻是永遠跟在前面的一個路人之後,相隔永遠只有幾丈的距離,簡直就是前面的那人抬起腳,他的腳就也剛剛抬起來,對方落下去,他的腳也恰好落下去,每次都是分毫不差,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巧合?
萬梓良自然不會相信這等無稽之談,除非這個少年,可以踏著別人的步子前進?
就連他都不由得為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每次都是那麼的精準,觀看了一會兒之後,他只是越來越驚詫,而看著那黑氅少年的神情則越發更加驚震莫名。
然而看到他的臉,再看到他的眼睛,萬梓良身子猛然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背著琴囊的少年,竟然是個,瞎子!」
「難怪,他走路,都是昂著頭走的,與四周的眾人都不一樣,別人走路都是低著頭走,只有他,因為看不見,所以反而比所有人都站得更正直。」
萬梓良胡思亂想地當口,腳步自然稍慢了那麼一線。此時已是近黃昏時分,要是不能趕在天黑關城門之前進城,那就只得等到明天了,所以這當口,行人馬隊,都忍不住加快了一些腳步。馬蹄得得,行人匆匆,向著建業城趕去,希翼在天黑之前,進得城中。
就在此時,耳聽得一陣馬嘶,一隊人旋風般地從萬梓良身邊衝了過去,在半路之上一字展開,截住車隊,萬梓良轉過頭來,抬頭向前看去。縱然他見多識廣,此時也不由驚得面皮發白。只見前面一群蒙面的女子,一色的白衣白馬,背上劍穗隨風飄揚,將自己一群人漸漸包圍了起來。
當先一個女子面蒙白紗,與身後的眾女子白衣青紗都不相同,她身子窈窕,瘦弱纖長,然而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彷彿寒雪一般,讓人心中發冷。
清亮的眸子凝視著這一群顫顫兢兢的路人,那為首的白紗少女冷冷一揮手,發令道:
「把他們都給我抓起來,一個不許放走!」
身後眾女齊聲道:「是,師姐。「說罷都擎劍出鞘,在眾人身周繞了一圈,把這些商隊行人都圍了起來,縮在一個小圈子之中,連那個背著琴囊的黑氅少年也不例外,萬梓良此刻再沒心思注意到他,急忙上前。雖然心中發顫,還是強自撐著,指著那為首的白紗少女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在天子腳下,也妄想搶劫商物麼?」
那為首的白紗少女望著鬚眉皆白的萬梓良,呵呵一笑,說道:「放心,不會對你們怎麼樣的,你們這麼點財物,我們閣主還看不上眼,之所以要帶你們走,是另有原因,卻不會對你們怎麼樣。」
說到這裡,她驀然聲音一冷,掃視了四週一眼:「當然,有妄想逃脫者,心存抗拒者,屢不合作者,那我們天涯海閣行事,也不會心存仁慈。這種人的下場,只有一個——殺無赦!」
圈在一角的眾人聽到這一句殺無赦,都不由得心中一慌,有的當場就嚇得雙膝一軟跪了下來,一輛馬車之中母親抱著嚶嚶啼哭的女兒只有伸手掩住她的嘴,不讓她發出聲音來,那孩子滿面驚恐之色,在母親懷裡不住掙扎。
所有人中,最冷靜的恐怕只有傲然站立在那裡的一對青年男女了,那青年面目粗獷,粗中帶細,那少女則清秀婉麗,雖隻身著一襲布衣,卻難掩其身材的娉婷秀麗。
還有一個,則是一直站在角落最不起眼位置,本來無論如何都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偏偏此刻在所有人都面露懼色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好似全然不知身邊發生了什麼事一樣,不但沒有任何畏懼擔憂的神情,反而讓人覺得似乎此刻好像是坐在陽光明媚的午後,帶著一杯清茶,在愜意地品嚐一樣,比那些包圍他們的人更顯自在平淡。
有些人平時總是隱藏在人群之中,只有到了生與死的關頭,他們才會突顯出來,就如平常,這個少年不過是千千萬萬自這條大道之上經過的一個路人一樣,雖然略微奇怪,卻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可是,當所有人都害怕恐懼低下頭的時候,他如往常一樣。於是就顯得鶴立雞群,與眾不同。
他有高度沒有變,變的,其實只是身邊人的高度而已。
很快那個白紗少女也發現了這三個與眾不同的人,忍不住笑道:「又遇見三個不怕死的,可能是覺得自己有骨氣。孤風,曉雪,把他們帶走!」
眾女道:「是!」萬梓良還想要反抗,卻被人一腳踹在膝彎,讓人塞上嘴巴,拖到了箱子中。當最後只剩下那三個青年男女的時候,那為首的白紗少女冷笑得看著他們,六個白衣少女走了過來,那布衣青年雙拳緊握,少女卻看了他一眼,溫婉地搖了搖頭。青年一呆,似是想到了什麼,雙手漸漸鬆開。那些少女伸手點住兩人的穴道,拖到另一個箱子之中。
白紗少女嘴角悄悄彎起一個弧度,心中冷笑道:「我原來還以為你們是個人物,想不到最後也就這樣不敢反抗得任我擺佈。世上自以為是的人我見得多了,有骨氣的,卻還一個沒有!」
將眼睛望向那最後的黑氅少年,兩個少女走到他面前,少年微笑著解下琴囊,遞給兩人:「幫我背著,省得在箱子中撞壞了。」
兩個白衣少女都不由得為他的笑容驚呆了,呆呆地接下少年遞過來的琴囊,根本就忘了她們這是過來綁架他的。
直到身後的白紗少女不耐煩地催了一句:「明嬋,如玉,你們幹什麼,還不動手?要等人發現麼?」
明嬋和如玉這才恍若大夢初醒,只是望著面前這個面容清淡的黑氅少年,兩人竟然半天都下不了手。
白紗少女見她們半天還是一動不動,罵道:「飯桶!」縱馬衝到黑氅少年面前,也不由得略為他的相貌怔了一下,不知怎的,竟然伸手將那少年拉上了馬,向地下的兩人道:「還不快收拾好,回總堂口!」
兩人呆呆的「哦」了一聲,那白紗少女對著身後面的黑氅少年道:「你要是敢亂動,我就殺了你!」
隨即見少年那一雙灰暗的黑色眼睛,不由得一呆,試探地問到:「你——你看不見?」
少年淡淡地點了點頭:「無妨,習慣了。你不是要帶我走嗎,那就走吧!」
這是外面的一個白衣少女喊道:「師姐,不好了,後面有人來了!」
白紗少女回過頭來,再沒心思理會身後的黑氅少年,伸手一振馬韁,當稱向山道叢林旁的小道馳去,喝道:「還呆在這裡幹什麼,快走!」
一行數十騎,護送著十數個箱子,飛快地消失在大道中央,身後旋風般地衝來一隊鐵甲騎兵,看到這個情況,當先的那個黑盔黑甲的將軍忍不住揮手大喝了一句:「他媽的,又來晚了一步,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敢在天子腳下,建業周圍屢屢擄掠商隊,就算他們是為了劫財,也不用把人也一起帶走吧?」
一個前哨氣喘吁吁地奔到他的面前,報告說:「稟報劉將軍,賊人剛剛離開,看他們的行事風格,應當就是十天以來連續發生的數次劫擄過往行商的那伙賊人,不過他們異常狡猾,至今仍未能找到他們的落腳地點!」
那劉將軍怒道:「那還不繼續去查,聖上為此事大為震怒,認為有損天威,若是傳出去,那豈不成了各國的笑話,聖上十五天的期限只剩五天,再查不出來,連你也要一起殺頭,滾!」
那小兵顫顫兢兢,連滾帶爬得離開,連聲道:「是,是,是,小的一定盡早將那伙賊人的蹤跡查清楚,請劉將軍放心!」
「那還不快去!」
等到那小兵翻身上了馬,一溜煙得沿著小道追了過去,那劉將軍恨恨得道:「不要讓我劉威找到你們,要不然,我要你們好受,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簡直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