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葉閉目躺在榻上,雖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神志卻是清醒的。脖子上的傷口傳來陣陣疼痛。只是這種痛已經被傷口上敷的上好秘製大內金瘡藥給克制住了,變得有些鈍,彷彿不是自己脖子在痛,而是連著腦袋極遠的地方有股莫名的一跳一跳的搏動痛感。大概是失血過多的原因,她的腦袋極其沉重,像塞了大團棉絮般,所有的思維攪在一起,不時閃過遙遠兒時的畫面。那本來只存在於記憶深處。
不用轉頭也知道身旁趴著個人,大約是照看她的郎中。他趴在榻沿上瞌睡,傳出均勻的鼻息聲,身上帶著股男人所特有的汗酸味。屋子沒開門窗,興許是怕她冒風。空氣悶熱,淡淡的血腥味以及草藥的芳香混合在一起,味道十分刺鼻,逼得她昏昏沉沉的腦袋越來越清醒。
霜寒葉慢慢睜開眼睛,眼前華麗的絲綢帳子告訴她依然身處太平公主府。不知道他們準備如何對付自己。霜寒葉越來越擔心,卻根本動不了一根小手指頭,想趁機逃也是絕對沒可能。她的傷太重了。
以前在學藝時也曾受過傷,不過那都是些皮肉外傷,甚至都不用休養,包紮好上點藥,根本不當一回事,仍然繼續苦練武功。她本來是孤兒,因為長相清秀,又兼身材高挑骨骼勻稱,據說是練武的好苗子,這才被魏忠賢的弟弟收養。從小雖然衣食無缺,卻壓根沒嘗到身處富貴的滋味。從小到大的記憶中,只有苦練苦練再苦練。從弓馬到刀槍,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從沒有過偷懶的時候。哪怕天上下刀子,依然得早早爬起來,在教習的鞭子下雷打不動地苦練武功。
那是間封閉的院落,位於金陵郊區,所謂的養父根本很少來看望。同伴一開始有許多,都是他名義上的養子養女,可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留下的人越來越少。到了最後,不過寥寥數人。小時霜寒葉並不知道那些同伴的去向,長大後才知道,有些是在執行某些見不得人的暗殺行動時犧牲了,有些則是在成功後被滅了口。只有她,伶俐堅忍,成功躲過一次又一次危機,還被魏忠賢賞識收入東廠,很快升到大檔頭的高位。
霜寒葉心裡很清楚,即便再賞識,如果妨礙到他們的利益,照樣會殺了自己滅口。也許眼下就會這樣。她不禁深深後悔,加入東廠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碰到過大的挫折,栽在魏小寶手上後,這口氣實在嚥不下去,這才不顧一切千里追殺他。沒想到這小賊如此滑頭,不但沒完成任務,如今更落到他手上。早知道忍一時風平浪靜,不該這麼衝動,就讓這小賊逃回燕京好了……
霜寒葉心裡說不出的懊悔,不過她知道,眼下沒有後悔藥可吃。最要緊的,還是想辦法逃出這裡,尤其要趕在王掌櫃之前逃回大明。不然待他向魏忠賢匯報之後,等待自己的肯定是非常可怕的命運。想到這裡她眼裡凶光一閃,只要自己能行動了,乾脆先殺了王掌櫃滅口,省得他向魏忠賢告密,把自己失風的事洩露出去。
血液裡不服輸的狠勁讓霜寒葉漸漸有了點力氣,她費力地轉過頭打量身邊趴著的太醫,脖子上的傷口被牽動,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本來已經開始癒合的傷口又冒出鮮血,染得裹著頸子的白布上迸出朵朵斑駁的血花。這人大概照看她太累了,根本沒察覺到她在動,依然均勻地發出鼻息聲。霜寒葉的手一寸寸向頭上摸去。髮髻裡插著根銀簪。只有她自己清楚,這不是普通的銀簪,外面有層假銀殼偽裝,其實裡面是根鋒利的鋼針。
霜寒葉終於摸到了髮髻上的利器,握住簪頭輕輕一轉,鋼針拔出,被她緊緊攥在手裡。她左手撐住榻板,費力地慢慢支起上半身,右手挪過鋼針對準了太醫裸露在外的脖頸。
太醫仍然熟睡著,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處於生死邊緣。大概常年接觸藥物很少曬太陽,他的皮膚比常人蒼白,有些泛青。霜寒葉可以清楚看到他脖子薄薄的青白皮膚下那根正在跳動的血脈。只要刺進那裡,馬上可以送他上西天,而且他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呼喊。
可是就這些簡單的動作已經耗勁了霜寒葉的所有體力,她感覺呼吸不暢,兩眼發花,太醫脖子上那根突突跳動的青色血脈彷彿在眼前飄動。粘稠的冷汗從全身皮膚裡滲出,手裡的鋼針竟然攥不住了。
她只好保持這個姿勢暫且不動,休息一會。就在這時,窗格嘎吱一響,彷彿什麼東西穿窗而過。
屋子裡忽然多了個人。
霜寒葉只看了一眼,心臟就開始劇烈跳動,幾乎要跳出胸口,她認識他!
在這緊要關頭,忽然嗓子眼裡又腥又甜,止不住地往外冒。霜寒葉被噎得直翻白眼,嘴邊溢出大量紫黑色的血塊,喉嚨裡格格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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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終於被驚醒,趕緊直起身子扶住她,嘴裡焦急地問道:「你怎麼了?」
霜寒葉說不出話,勉力抬起手指向他的身後,兩眼驚恐地瞪著,依舊大口大口吐著紫血塊。
太醫頓時感覺不對勁,轉頭朝後看,雙手不知不覺鬆開了霜寒葉。
霜寒葉性命關頭,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縮起雙腿便朝太醫的身體猛力蹬去,自己的身子借這一蹬之力猛往後彈。嘩啦啦大響聲中,她裹著帳子掉在榻後地下。
太醫大聲急叫:「來……」人字還沒出口,他的頭便已飛了出去。
夏天是血脈最旺盛的時刻,那太醫滿腔鮮血噴出幾尺高,飛濺的血雨灑得滿床滿地。人頭骨碌碌滾出老遠,雙眼睜得大大的,仍然帶著極度的驚恐定格在死亡的瞬間。半晌他的無頭屍身通的聲,沉重地向前撲倒在堅硬的榻板上是,雙手無力地散開。
霜寒葉被華麗的絲帳子纏得緊緊的,雙眼發黑,嘴邊不住朝外冒腥甜的血塊。她勉力抬起手裡的鋼針對轉身前。其實她什麼也看不見,滿眼紅通通的霞彩--這是滿頭滿身纏著的絲帳子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