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小驢順著鄉間土道快速行來,驢背上的人是位中年男子,青衣小帽,打扮得像個僕人。只是他的氣度跟尋常僕人很是不同,眉目間透著書卷氣和儒雅。他似乎有些心虛,不停四面張望,縮著身體連連踢著小驢,催它快步前行。
現在整個村落顯得很冷清,精壯男子全體出動,帶著自家的狗順著小寶的足跡猛追,村裡只剩老弱婦孺。倒沒人注意到村子裡來個這麼位外人。
他熟門熟路地直趨顧老伯的院子,到了院門口四面迅速掃視幾眼,趕緊牽著小驢走進虛掩的院門。
顧老伯已經醒了,頭上纏著塊乾淨白布,白布下透出斑斑血跡,虛弱地躺在炕上。他的臉色蒼白,不時伸手摸頭呻吟一聲。見男子進門,他眼睛一亮,把老伴打發出去,低聲道:「那小子機警,竟然被他發現,半夜打了老夫逃跑了!還好村裡保甲帶人追了去,想來是逃不脫的。」
青衣男子站直身體,剎那像變了個人似的。眉目剛毅果敢,眼神犀利。他背著手在屋子泥地上踱了一圈,半晌道:「不妨!學生已經遞出信了。東廠的人在江邊已經布下天羅地,諒那小賊逃不掉!哼!只要他敢拒捕,我肯定他會被當場格殺。等那時,我們再把這小賊的來歷告訴他老子,想必老賊的臉色肯定很好看!」說到末字,他的臉上透出極不相稱的咬牙切齒和陰狠之色,腮幫子高高鼓起。
顧老伯見狀皺了皺眉道:「我們畢竟是讀書人。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切莫影響平和的心境。」
青衣男子恭敬地彎腰道:「先生教誨的是。學生不過是想到那老賊對待我們手腕如此殘酷,這才激起義憤之心。楊漣大人為人忠直正義,身為顧命大臣,竟然被那老賊如此陷害,土囊壓身,鐵釘貫耳,實在慘不忍睹!還有左光斗左大人,袁化中袁大人……被老賊陷害的人簡直數不勝數!血債總要血來償。既然老賊氣數未盡,那麼報應到他兒子身上也好。老賊如果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死於自己手上,想來必定會氣得早早歸西。大明就有救了!」
「正是!我們苦等這麼多年,就是為了大明。只要那閹宦一手遮天,遲早還會有更多的東林黨人犧牲。如果能夠早日剷除掉他,以當今聖上的聰慧,必定能振興國事、獨斷乾綱!」顧老伯雙眸炯炯,連頭上的疼痛都忘記了。
這麼多年進行這樣一個秘密計劃,現在就要到圖窮匕現的關鍵時刻。兩人都呼吸急促起來,這麼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天!
魏忠賢認為自己無子,進宮閹割後更絕了子嗣念頭,對唯一的侄子魏良卿愛若珍寶。魏良卿一再受封,現為大明寧國公,可謂仗著伯父的勢力平步青雲。連八竿子打不著的族孫魏良棟一個吃奶的小娃子都被封為太子少保。可見魏忠賢對家人的庇護和喜愛。如果他知道自己其實有個親生兒子,只因其母羞於承認,後來被東林黨人盜出,先是流落清元邊境匪窩裡,好不容易爬上清國高位,又被自己下令所殺,必定會懊惱得吐血三升而亡。
當年參與這一計劃的還有許多人,老天有眼,魏小寶正好逃到顧老伯家附近。
顧老伯本名顧大文,這事是他的親弟弟顧大章一手策劃。當年魏忠賢與客氏勾結,干了許多壞事,顧大章當時在朝,多了個心眼調查魏忠賢的來歷籍貫。無意中竟然被他發現這件天大的秘密。
魏忠賢進宮之前本是市井混混,與鄰家婦人通姦生下此子。婦人本有丈夫,沒敢把這件事說出去,一口咬定魏小寶是自己丈夫的兒子。雖然被丈夫懷疑,但到底家醜不可外揚,而且魏忠賢是個潑皮光棍,只好恨恨地把這事爛在肚子裡。待到孩子長得大些的時候,魏忠賢早已進宮,因他改了名字叫李進忠,所有街坊都不知道這位權勢越來越大的宦官竟然就是當年那個無賴。
顧大章無意中聽到婦人丈夫打罵孩子,一番調查下來竟然發現這個天大的秘密。他並沒有聲張,與眾東林黨人商議後,將孩子盜出送往國外準備日後再說。之後顧大章名聲在外,被魏忠賢以別的原因捕殺,拷打到皮開肉綻也沒說出這事,帶著秘密含笑而死。
顧大文深知來龍去脈,到處打聽發現這孩子流落山寨,後來竟然去了清國,步步高陞,成為清國駙馬忠勇侯。因魏小寶勢力太大,到此不了了之,索性斷了當初念頭。準備把這個秘密保守到老死,讓魏忠賢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有個親生兒子。
本作品16k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眼見魏忠賢氣焰越來越囂張,恰在這時魏小寶竟然出使大明,又處處跟自己親父作對,實在令顧大文等人也沒想到。計劃得以繼續進行。東林黨人暗地商議好,乾脆讓父親親手除掉兒子,這樣才能深深打擊到那個老賊。
想到這裡,二人對望一眼,唇邊不覺露出殘酷的微笑——真是天道昭昭,報應不爽!
前有圍堵,後有追兵,眼見這裡再也藏身不住,天色越來越亮。魏小寶大急。他左顧右盼,忽然眼睛一亮。土堤下一棵老柳根部似乎有個黑乎乎的洞口。
這棵柳樹枝繁葉茂,要兩個人合圍才能抱住。他拉著鳴玉趕緊下到柳樹那裡,撥開長草,果然看到一個土洞。只是非常狹小,最多只能藏一個人。他二話不說一頭鑽進去就開始刨土,邊刨邊催鳴玉幫忙。
二人就像土撥鼠一般急速扒拉。小寶嫌速度太慢,乾脆拔劍抖直軟劍朝土裡亂刺。一番急刺後洞壁的土都鬆了,再次刨土果然容易許多。堪堪勉強可藏兩人,小寶便拉著鳴玉鑽了進去,把刨出的鬆軟的土堆在洞口,又極力伸長手臂把那些長長的雜草原樣掩在洞口。
剛剛弄好,那些鄉農已經追至附近。大群人在土堤上亂跑亂喊。一里外主堤上的官兵全都被驚動,許多人跳下大堤朝這邊跑來。會合之後馬上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官兵中有東廠的番子,他們大聲叫道:「正是魏小寶。他肯定在附近。嚴密搜索,一寸地皮都不要放過!」他們在附近亂搜起來,人聲大嘩,怕不有一兩萬之眾。
魏小寶緊緊摟著鳴玉,二人縮成一團,大氣也不敢喘,耳聽洞外人聲嘈雜,好幾次有人就從洞口前經過,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東廠番子們穿的特有的白色皮靴。每當有人走到洞口的時候,小寶的心簡直提到嗓子眼,眨也不眨盯著洞口。運氣還算不錯,他們並沒有發現這個土洞。
小寶感覺全身的肌肉都已經僵硬,人聲才總算漸漸遠去。
官兵們搜到遠處去了,小寶和鳴玉不約而同長長呼出口氣,全身癱軟。小寶盡力*後貼住洞壁伸開兩腿,對鳴玉小聲道:「看來只有這裡最安全,我們歇歇吧。」話剛說完已是累到極點,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感覺肚子餓得發慌,全身肌肉僵直,睡夢中也是極不舒服,小寶才不得不睜開雙眼。只見鳴玉如同小貓般蜷曲在自己壞裡,兩手摟著自己脖子,柔軟的身體整個坐在自己腿上。小寶馬上發覺兩腿痛到麻木,身子不覺一動,鳴玉立時醒了。
二人貼得極近,鳴玉的臉就在小寶臉前,之前逃命加上累極,倒也沒覺得什麼,可是現在危險過去,兩人這種曖昧姿勢,鳴玉的臉慢慢紅了,轉頭低聲道:「我們出去吧。」
外面沒有任何動靜,小寶大喜,推著鳴玉鑽出洞口。天色已近黃昏,一里外就是長江,濤聲盈耳,燦爛的火燒雲垂得低低的壓在地平線上,依稀可以看見江對面的大清那一道彎彎的黑線。
附近一個人也沒有,小寶渾身僵硬,齜牙咧嘴貓腰爬上土堤小心四面張望。只見主堤上大隊官兵無影無蹤,放眼望去,前後十來里地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小寶喜得一跳老高:「鳴玉,切根大樹枝讓你騎在上面,老子游泳推你過江。只要過了江心就是咱們大清地界。」
說幹就幹,小寶沒有選擇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柳樹,嘴裡唸唸有詞地朝它恭敬行了個大禮,算是報答它的救命之恩。站直身體後一眼見到斜對面有棵海碗粗的柳樹,小寶提起軟劍走到柳樹前開始伐木。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切下一段合適粗細的樹,小寶扛在肩頭上就往主堤跑。肚子餓得直打鼓,他只當沒聽到,還轉頭對鳴玉笑道:「游到江裡老子抓條魚給你嘗鮮。」
鳴玉吃力地拖著扭傷的腳踝跟在他身後慢慢走著,聞言微微一笑,這個小寶哥,什麼時候都不忘記詼諧一把。
二人來到主堤上,長江就在腳底下翻滾著渾黃的濁浪,小寶深吸一口氣,先走下堤面,返身伸手去拉鳴玉。
就在這時,忽然身後不遠處簌簌響動,幾條黑色身形如同鬼影般忽然出現,為首之人正是霜寒葉。只見她滿臉得意的譏笑:「就知道你藏在附近!看你往哪裡跑!」她呼哨一聲,主堤光滑平整的堤面上一塊塊石板竟然從裡掀開,跳出道道人影。
大明江堤上竟然修有藏兵洞!小寶大吃一驚,眼見他們合圍朝自己和鳴玉衝來,伸出的手半分沒有遲疑,猛力去拉鳴玉。鳴玉身不由己朝他跌來,小寶順勢一推,鳴玉驚叫聲中,已是順著江堤斜面一路滑下去。小寶大叫:「接住!」看準鳴玉落腳點,把那段柳木輕輕朝她那邊推去。
他抽出軟劍提在手裡,反身跳上堤面,衝著圍攏的番子冷笑道:「這麼多人欺負老子一個,不算好漢!有種單挑!丫頭你敢麼?」他輕蔑地朝霜寒葉鉤了鉤小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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