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私獄位於地下,地面建築不過是掩人耳目。
這座院落守衛森嚴。圍牆有一丈高,廚房對面是所石頭砌成的大房子,灰樸樸的。四壁有尺來厚,這所孤零零的房子跟圍牆之間佈置有許多下面插著尖利竹片的陷坑。圍牆外日夜都有暗哨。
石頭房子門進很深,兩邊插著火把,大門是敞開的,從廚房這裡可以看到門裡邊的情形。幾個值夜獄卒正就著花生米喝老酒,輕聲嘀咕著,不時朝身後看看,很是警醒的樣子。
他們後面是整面牆的粗柵欄。這些柵欄都用非常結實的原木剝去樹皮直接壘進泥土深處,每根都有半尺粗細,之間的間隙只容插過一個拳頭,人是無法從柵欄之間鑽過去的。柵欄上有門,門上穿著胳膊粗的粗大鐵鏈和缽樣大的大掛鎖。可是在那幾個獄卒身上並沒有看到相配的大鑰匙。
柵欄後便是通向地牢的台階。一根根火把插在台階兩邊,通向深處。下面的情況在廚房裡便看不到了。
小寶、白小魚和鰲拜躲在廚房門後,仔細打量了對面半晌。鰲拜小聲道:「有麻煩。我覺得鑰匙不在那幾個喝酒的獄卒身上。」
「嗯,我也這麼看。」白小魚嗡聲嗡氣同意。
「不管了。反正都已經到了這裡,一共只有四個獄卒看守,我們悄悄摸過去,先把他們做了,留一個活口,問問鑰匙在哪。」小寶決定好後,抽出軟劍,小心把劍身團在手掌心裡。悄悄打開廚房們,貓腰迅速穿過空地,逕直跑進對面門洞裡。
正對著門的一個獄卒正拈起顆花生米放進嘴,頭一抬看到一個蒙面黑衣人像鬼般猛然閃進門來,嚇了一大跳,霍然站起,手已經按在腰刀柄上。他剛要大喊,小寶已是伸腿踹倒他們的桌子,默運內力,手掌心裡團的軟劍刷拉抖出,正好點在那人的喉心。
這獄卒的動作頓時靜止,瞪大眼睛呆立不動,一點嫣紅慢慢從他的喉嚨口滲出。仰面朝天就倒。
事起倉促,另三名獄卒呆了一呆,馬上緩過神。還沒動手,幾柄刀分別從不同方向插入他們三人的身體。
鰲拜和白小魚等人從他們身體裡抽出滴著熱血的鋼刀,順手在屍體衣服上擦擦。鰲拜小聲道;「怎麼辦?怕他們喊人,索性都殺了。」
「搜!」小寶一聲令下。六人都在這間看守屋子裡胡亂搜起鑰匙來。
都是殺人越貨的積年老手,搜了一圈包括小寶都失望地搖搖頭,大伙都清楚,鑰匙不在看守的四名獄卒身上。此刻沒了活口,也不可能找人問。
小寶想了想,忽然嘿嘿一笑,探手從腰上錦囊裡掏出備用的細鐵絲,低聲道:「你們看著大門,老子好久沒用這招了,不知道還趁不趁手。」說罷,他貼近那柄大鎖,將細鐵絲捅進去,耳朵仔細聽著鎖舌響動,手指靈巧地不停捻動。
半晌只聽輕輕的咯嚓一聲,小寶大喜:「搞定!留一個人看著,其餘人跟老子下地牢。」
台階很深,上面有許多陳舊血跡,兩邊火把照得通明。走到底之後,眾人不約而同在蒙面布巾下伸了伸舌頭,互相對望的眼神裡都有驚駭之意。
這是一間面積很大的刑訊室,中間一條過道通向地牢深處,看的出後面都是一間間囚室。這間分成左右兩半的刑訊室裡當真什麼刑具都有,稀奇古怪五花八門,上面全都染滿厚厚的黑色粘稠血跡,已經看不出木頭的本來顏色。角落裡有張大木架,上面還晃悠著幾塊看起來像是人皮的東西,火把一照,微黃薄薄的,上面還帶著黃色的脂肪和血塊。一股濃重腥臭衝入腦門。人人都感覺腸胃裡開始翻騰。
小寶推了白小魚一把:「別看了!找人要緊!」
五人小心地沿著過道朝前探去。馬上他們知道為什麼這麼重要的地方竟然只有四個獄卒。原來這座私獄簡直就是阿鼻地獄,進來的人經過刑訊後一般只剩一口氣,再被關到牢房裡之後,不要說想法逃走,許多人根本已經看不出人形,爬在地上一動不動,就是一堆血糊糊的黑色東西。有些「犯人」的姿勢非常奇怪,很難想像人可以把自己折成那樣的形狀,看上去已經是死了。
小寶擔心起來——進了這樣的地方,董小宛還能完好無損麼?五人一步步持刀向前探,觸目驚心的同時對望一眼,都察覺到同伴跟自己想的一樣。
忽然白小魚悄悄道:「在這裡!」眾人順著他的視線朝左面一間看去,只見一位白衣女子縮在角落裡。雖然衣服凌亂,披頭散髮,但眾人全都眼前一亮——這女子非常美麗,而且竟然完好無損,在這處地獄實在是太醒目了!
她似乎根本就沒睡著,聽到響動,失魂落魄地抬起頭。眾人看到一雙楚楚可憐的明亮大眼睛,滿含淚水,像待宰的小鹿般充滿恐懼地看著自己。
小寶心頭一熱——正是董小宛,她沒事沒受刑,實在太好了!他急忙扯下蒙面的黑布,湊到柵欄邊悄聲道:「董姑娘,你還認識我麼?千萬別出聲,我們是來救你的!」
董小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一小會,漸漸認了出來,狂喜使她聲音顫抖,衝到柵欄邊急道:「是你,寶爺!」
「對,是我,別出聲,我們會盡快把你救出去的!」小寶二話不說,搶過白小魚手裡的鋼刀便開始劈牢門上的鎖鏈。一刀兩刀,火星四射,劈到第十刀的時候,鎖鏈噹啷一聲掉在地上斷成兩截。小寶拉開牢門就去拉董小宛的手,嘴裡說道:「董姑娘快跟我們走!」
眼看碰到董小宛潔白的玉腕,忽然董小宛急退兩步,眼裡狂喜的火光已然熄滅,只聽她黯然搖頭道:「寶爺,謝謝你,我不走了,你們快走吧。別管我。」
「什麼?」小寶急得要發瘋,眼看天就要亮了時間實在不多,怎麼這當口董小宛忽然變了性子?
董小宛滿面淚水,低聲道:「謝謝你寶爺,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她喃喃道:「我是不吉之身、不祥之人,跟你走會連累你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們走吧,從此忘記我這個苦命人。」她不但不肯走,還退到牢房角落裡跌坐下來,捧著臉嚶嚶哭泣,聲音極度淒楚,就像杜鵑啼血一般。
外面隱隱傳來人聲。鰲拜和白小魚對望一眼,意識到不妙,鰲拜沉聲喝道:「我們先上去頂著,寶爺這裡你搞定!」四人舉起鋼刀便朝來路衝去。
小寶急得跳腳。事急從權也顧不得了,他眼珠子一轉對董小宛道:「董姑娘,你不肯走也罷。你過來,我有件重要事情要告訴你。你記得在燕京的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面麼?是跟我一起的那位爺一定要我轉告你的。」
董小宛停止哭泣,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疑惑地看著小寶,不知不覺已是站起身,邁前兩步遲疑地道:「是他?他還好麼?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他,人生苦短,相知即是天涯,又何苦呢……」剛說到這裡,忽然腦後重重挨了一下,董小宛虛弱的身子何嘗經的起,一聲沒喊軟軟暈倒。
還沒倒地,小寶就已經把她的身體操到懷裡,隨即往背上一扛,立時拔足朝外飛奔。
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地面,鰲拜等人正在屋外跳腳,原來他們已經把這所院落的大門從裡面關死。外面的人拚命拍門,有些人已是準備翻牆爬進來,聽得到牆頭上有索落聲響。
見小寶扛著董小宛飛奔出來,他們齊齊鬆口氣。不由多說,一擁跑進廚房後面,揭開石板一個接一個跳進陰溝洞裡。
小寶心裡卻有了別的計較,把手裡的董小宛交給鰲拜,命令道:「你們先走,老子殿後。老子要在這裡他***放把大火!」
鰲拜白小魚連聲反對。小寶眼珠子一瞪,低聲喝道:「別多囉嗦!快走!你們照原計劃行動。老子來個趁火打劫,一定要搞得假鬍子不能發現董小宛沒了!快走!老子會跟你們會合的!」他把最後面的鰲拜朝陰溝裡一推,伸手便蓋上了石板,還在上面重重跺了一腳,轉身朝前面牢房裡跑去。
他很清楚,那些人進來搜索的話馬上就會發現董小宛失蹤,還不如先放把大火擾亂視線。說幹就幹,經過廚房的時候他順手從案上提起一大壺油,重新奔進那所石板房,立刻在屍體和木頭上澆起油來。
陰溝裡的鰲拜和白小魚對望一眼,無可奈何,他們知道小寶說的有理。鰲拜低聲道:「魏侯說的對,我們先把董小宛帶出去!」
小寶把壺裡的油全倒空便趕緊擲下火頭,急忙又朝對面的廚房裡跑。身後轟隆一聲,火焰騰起幾尺高,熊熊火舌順著油跡蔓延得極快,眨眼這屋子裡已是火海。屍體和粗大的木柵欄燒得劈啪直響。
小寶看也不看背後,竄進廚房拉開後門,準備再次從後院陰溝的老路溜走。就在這時,轟隆一聲院門被大力撞開,還有許多人從牆頭上往下跳。牆裡牆外全都在大喊:「出事啦!走水了!快來人啊!」
不大會工夫,院子裡全都是人,小寶頓時被堵在廚房裡出不去。
他把門悄悄掩起,插好門閂,從窗縫中朝外張望,只見滿院子人聲鼎沸。縮著頭,他不由暗暗埋怨——如果董小宛不說那些廢話,現在已經脫身了。女人有時候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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