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基「打呀!調你們來做什麼?虞師長說怎麼打就怎麼打!軍裡還要調重炮來狠狠地打!」
虞嘯卿便有點愣了一個一個的訝然每一個都到了讓他失驚的地步——而唐基仍在那裡向一腦霧水的指揮官拍胸脯子「你要不信只管軍裡去問!可十秒鐘之內炮彈得按虞師座要求的打出去!」
那邊匆匆去了虞嘯卿仍在那裡發愣。那幫傢伙們要真沒得一折二扣時效率還是蠻高的幾聲號令首發炮彈已經出膛。
虞嘯卿茫然看了眼被射流衝開的霧氣捨了命來搶的東西居然就如此輕易輕易得簡直讓他覺得一直的氣壯都有些發虛。唐基在旁邊背著手看著他現在已經完全回復成他自己了一個平靜的、每一句都想好了的、一味把事情引向自己方向的鐵嘴子師爺。
唐基「你從來就很受器重現在就加倍地受器重。現在連最想看你倒的人也只好說你是真要打的那等到真要打的時候上邊也知道該誰領兵。記住領的可不是區區一個虞師。」
虞嘯卿就苦笑「真要打?原來上邊做出的樣子一直是假要打。」
唐基「你用兵的人真變假假變真的事會搞不清?談判桌上談著桌子下邊總也得有個動靜那時候想的是這滇緬要做主戰場現在被斯大林給搶走了那還有不保存實力的?酒囊飯袋都明白的事你偏就從不想。只能說趕了個巧你又太當了個真……我說你也不聽。」
虞嘯卿「……你就說了些兩可的話。」
唐基「是你煩了被老爺們來訂你這今世岳飛的命。」他冷冷地笑笑「我就看著我知道勸你不會聽。你知道怎麼勸上吊的人?別管他讓他吊等他吊上去了再解下來勸——怎麼樣?吊上去的滋味好不好受?」
虞嘯卿「我沒打算被你解下來。我只是想死得明白一點。」
唐基「那就去死。有的人死是死期到了你死只不過是你覺得丟了他媽的面子。你不外乎是覺得沒臉見那個炮灰團的團長。別人管下屬是拿命令管你是拿魂在跟他照這倒好你以為是在演三國呢?你就想跟他劉關張。小馬乍行嫌路窄雛鳥初飛怨天低。你死了就對得住白死的官兵了?他們可是你一力哄上去的。我是一直持反論。」
虞嘯卿「我再說一次你說的全是兩可的話!」
唐基「我說了太行險著。」
虞嘯卿「這叫哪門子架得住的反論?兵無不險!」
唐基「對打仗我是完全的不通完全的不通。」
他簡直有些笑吟吟地因為事情越來越往他要去的方向因為虞嘯卿越發地痛苦這不是在江邊的哭泣。是真正無處可去的茫然和痛苦越痛苦越軟弱。
炮群開始齊射轟轟的撞入霧氣一些重炮彈的爆炸聲在這裡都隱隱聽得見很壯觀但這虞嘯卿期待已久的壯觀現在在虞嘯卿眼裡卻一點也不壯觀。
虞嘯卿「除了一死……我還有什麼辦法對得起他?」
唐基「往回撤呀!」
如果幾分鐘前唐基說這話准要被崩掉了腦殼。可現在虞嘯卿甚至無心去理其中所含地嘲諷「不可能的。都已經不夠時間把人送過江更不要說把人撤下來。」
唐基「虞侄啊跟你父親年青時一樣總是把事情想絕的。」
虞嘯卿「絕?你哪怕告訴我一分的轉機。」
唐基「軍裡都已經在為你舉杯了難道還會晾你不成?桌子上的也還在談主戰場是爭不到了可物資軍備上還是有得討有得還。也就是幾天的事。你這裡枕戈待旦著軍裡的增援也沒斷說聲要打不是隨時的事?」
虞嘯卿「幾天?」
唐基「三兩天吧。」
虞嘯卿「三天還是兩天?」
唐基就冷面笑樣地「三天加兩天就是五天。」
虞嘯卿頓時又快爆了「我把你……!」
唐基「兩天兩天。只是兩天。兩天你現在要打也來不及了兩天正好重整攻勢所幸虞師實力未損你的劉關張兄也是把人物。兩天絕守得住。兩天你要不要跟你活了三十五年的地方鬧翻?你要鬧翻了那上了山的才叫死無葬身之地呢。」
虞嘯卿看著唐基的眼神幾乎有點可憐巴巴。
唐基伸了兩個手指頭如兩個金不換的保證「兩天。」
虞嘯卿「兩天內必須給他們提供持續的炮火甚至是航空支援。」
唐基「我是打仗的外行這個要你自己對軍長去說。」
於是虞嘯卿像對著自己的夢境在做一個炮打不動的保證「兩天。」
我們站在被狗肉攻佔的樓梯間上這回換我們守了。我們越過阿譯和全民協助的腦袋把手榴彈往下扔。阿譯和柯林斯一幫十幾個人是被坑道裡的日軍追擊著跑上來的他們狼狽得不行。其中多一半倒都負了傷。
我們把槍下垂到一個快九十度的角度開槍下邊的子彈也垂直地飛上來。對岸打過來的重炮彈隔著山體在爆響但總也響不過我們耳朵根前的爆炸。
死啦死啦「炸塌掉!炸塌!」
喪門星舉著個冒煙突火的炸藥包衝了過來猛扔了下去它在梯級上滾落往下的爆炸快把我們給掀下去了土塊崩落和鋼架倒塌的聲音在爆炸聲中幾乎聽不見我們爬起來往下看的時候剛才的梯級已經不復存在了。
死啦死啦毫無間隙地拖起了只顧倒在地上喘氣的阿譯「你的人呢?」
阿譯「都在這啦!」
死啦死啦「你把他們都扔在那裡!」
然後他開始揍阿譯沉默地揍阿譯不吭聲被打倒了便爬起來沉默地挨我們沉默地看全民協助上一個驚魂未定又接上了這個驚魂未定沉默地看。
他冤枉了阿譯既無攻擊壓力竹內便扔下我們這群甕中的王八向外圍搜索阿譯奮發了他人生中從未有過的英勇開始主動攻擊。我想換成誰也不可能打贏這樣一戰結果如死啦死啦的第一次南天門一樣趁著遲來的炮火他帶殘部鑽進了坑道而我們的退路被完全截斷。
死啦死啦「說話!」
阿譯「我讓能動的弟兄渡江回去啦!我只想上來看看你們!」
死啦死啦「那又能活得幾個?!」他又一腳踹了過去「說話!」
阿譯「沒有進攻!沒有援兵!」
於是死啦死啦繼續揍他直到我們終於把他拉開。
我們用炮隊觀察鏡從頂層的瞭望哨裡觀望這一場大霧後改變了的世界。這是樹堡的第三層一個不怎麼寬敞的空間。但是有也許是禪達方圓最好的視野這裡甚至有一台保養良好的留聲機連接著日軍南天門陣地的各線喇叭以往我們聽飄了滿山滿谷的日本歌時都很想砸了它但現在沒人去管因為我們在看山下。
未散盡的霧氣和日軍一防前還未冷卻的屍體。從灘涂零散地鋪到了日軍陣前看來阿譯著實發揮了我沒能親見地悍勇他結結實實衝進了日軍的第一防線這也是我們能安喘至今的主要原因。
死啦死啦調整著觀察鏡把它調整向了東岸沒有動靜作為下水點的橫瀾山那裡一如往昔虞師也著實訓練有素霧未散盡便已經把一度劍拔弩張的渡江預備收拾得全無痕跡。
死啦死啦臉色鐵青地讓出了鏡子我看了看。
我「沒動過窩。」
死啦死啦沒回應。緩慢地就著豎梯爬去二層我也跟著把觀察鏡讓給了後來的人。後來地人們一聲不吭地輪換看著沒一個人發半個聲。
死啦死啦的腳剛從豎梯踏上了地面搶上來的便是麥師傅。他一副末日將臨的表情。
麥師傅「我們在偵察?」
死啦死啦只是看著他我也只是看著他。麥師傅會倒完的他是個直筒子。
麥師傅「這是哪一種偵察?為誰偵察?要做什麼?試驗人類向老鼠進化的可能性嗎?」我們還是看著而麥師傅終於憤怒地開始揮舞他手上草譯的電碼明文「我的頭問我們在偵察什麼!我怎麼回答他?不去他媽的回答!我先要搞清楚的是我們瘋子一樣難道不是為了佔領這個像你一樣見鬼地地方?」
我「你在……這是偵察?」
我想我的狐疑一定讓死啦死啦比面對麥師傅的憤怒更加難堪。他臉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了——不過他一向扭曲——他扭曲地看著我。
死啦死啦「我又騙你們啦?」
我「我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正常人和正常事好像上輩子的事情。」
死啦死啦最後決定苦笑「騙人騙多啦。報應也。」
我「這算哪門子答案?」
麥師傅「還有給我的回答。」
沒得回答。只有得張立憲又拿過來的一張譯碼他臉色難堪得很因為他們這一拔永遠是當自己與虞嘯卿同命運的「師座電文。」
死啦死啦「說吧。聽你口說出來我會有條理些。」
我小心地看了看他我知道了冷靜只是表面他已經混亂到了極點——其實一向就混亂到了極點我們就跟著這麼個團長。
張立憲「兩天定當攻上山頭。期間將矢力提供一切援助。願與你等共守南天門。虞。」
死啦死啦便吁了口氣看著呆若木雞的我們「答案到了。」
我們還在發木。
死啦死啦「……幸好留多了幾天。」可從他臉上我瞧不出半點「幸好」的意思來他終於覺得有點拙劣了但他繼續下著命令「麥師傅你的電台該挪個穩當地方你覺得竹內的房間怎麼樣?還有你好像得重新部署支援火力。張立憲你帶人把下邊的坑道再炸一次我要你保證日本人拿炸藥也炸不開你炸塌的地方。煩啦。點點咱們過這兩天的家當彈藥發下去可讓他們省著用吃的收上來還有想想水怎麼辦空氣潮出霉來還靠著江咱要是渴著了死於槍下的鬼們要笑話啦。」
我們愣著麥師傅毫不猶豫地對他伸出了中指。可死啦死啦給他又扳上來一個指頭扳成了個V字。然後他苦澀地笑了笑。又怎麼樣呢?現在美國佬也要和我們一起體會一種叫作「認命」的心情了。
死啦死啦派我去收繳食物和下發彈藥是因為知道我的促狹一定能派上用場的我精細地沒漏過一個人沒放過一個包甚至是一個衣袋最後我總能拿著一包餅乾、一個罐頭或者隨便什麼能入得嘴的東西在人的威脅甚至半真半假的打罵下逃開。
兩天。是個乍一聽活得下去的數字我們開始清理能讓我們活下去的物資。還活著並且把自己關在這鬼地方的林林總總一百多人擁有成堆可以爆炸和穿透血肉的東西奇缺可以送進嘴裡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迷龍又翻騰幾桶日軍用來發電的汽油全民協助表示改成噴火手用的燃劑並且他還能用一堆垃圾玩意製造出噴射劑只是發射時他必須離噴火手遠點。
我在那搜羅著迷龍的包這小子吃的沒少帶而迷龍只好眼不見心不煩了。他連比帶劃地在問他的美國佬朋友。
迷龍「WHT?……遠很遠?……為什麼?」
全民協助苦著個臉比劃出一個不辣曾經比劃過的從自己身上開始燃燒的姿勢「這樣。會這樣。彭!」
迷龍就看著何書光哈哈大笑他們倆不對付很久前就不對付「輸光的。你到底是輸光還是燒光呀?」
何書光又很想急迷龍架著全民協助做盾牌「來華洋人全民協助!打不得啊乖乖!」
然後我們又一次聽見那個恐怖的聲音我們曾在第一次南天門之戰時聽過我們從沒想第二次聽來它更加恐怖日軍山呼海嘯的萬歲聲從左從右從前從後甚至從地底傳來最後讓你產生一種錯覺——它也在我們的頭頂上——似乎是來自這裡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似乎我們完全被包裹在其中了。
一個看不見而聽得著的東西實在比真槍實彈的面對更讓人恐懼。我躥到了二層從炮眼邊搶走了張立憲正拿著的望遠鏡。他也有點木了在恐懼中不發一聲。
我從炮眼裡往外看著什麼也看不見最要命的是什麼也看不見只有聲音和就將完全散盡地霧氣。
消滅了佯攻兵力也沒等來真正的進攻稍做休整竹內開始轉身對付我們。我們是紮在他眼睛上的釘子癱瘓了半個南天門佔著他的指揮部和臥室——現在十萬個妖怪要從地下鑽出來掀翻我們抽筋扒皮。
我回身看著我們的人鴉雀無聲泥蛋把槍給掉在地上儘管他曾經是揮著把景頗刀堵在門前亂砍地人。我找我的團長但在人群中我看見每一個面色灰敗的人除了我的團長。
然後我們聽見一個極不協調的聲音加入一段日本曲子拉網小調咿咿呀呀地從我們頭上也通過遍佈了南天門的所有擴音喇叭傳了出來。
然後便是死啦死啦那缺德之極地損腔損調「哈漏漏漏漏漏∼!」他混雜著殘渣一樣地英語日語還有漢語拉著個也他認為介乎日本腔和美國腔之間的外國腔還要人為地製造在山谷裡才有地回聲「我的靶子們。早飯吃飽了沒?我是你們的飼養員。我有一個好聽的日本名字我叫死啦死啦。」他根本是歇斯底里把那四字從嗓子裡扯出來的連話筒都起了金屬噪音吵得我們都只好捂耳朵「索銳索銳但要這樣說才夠意思。」
我們又一回聽見他的吸氣聲我們聰明地掩上了耳朵但外邊等待進攻的日軍忙就沒這麼好運了他又一次在噪音中把那四個字又來了一遍有很多人要餘音繞樑了。
死啦死啦「你死啦或者我死啦總得見分曉的事情。哦哦竹內先生你怎麼不說話?他們跟我說你聽得懂中國話。哦哦我忘了我佔著你的喇叭。哦哦我還躺了你的床床很硬我副官收拾出來的豬窩都比你那軟和你這孩子很想裝個男人可是你的狗很膽小狗隨人相是雷打不動的道理……噯噯我忽然有個很天才的想法咱們讓狗兒咬一架如何?我的狗輸了我抹脖子你的狗輸了我借把刀給你割肚子。……唉哥們你再不出聲小心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