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龍一個握著手榴彈的手就快杵到了他的臉上!「腳抬起來!」
何書光愣了一下看了看事態和幾隻還沒及放下金雞獨立著的腳慢悠悠地把腳抬了起來。
迷龍看看就樂了「你何書光?」
何書光「怎麼的啊?」
迷龍翻手就把何書光掀到了地上呼嘯一聲抬了腳便踩看來他是鐵了心要在何書光臉上照印一個腳印。
何書光滾地閃開了迷龍便一腳踢了過去。
誰會願意看自己的同袍被人這樣臭揍呢?——周圍人已經蠢蠢欲動了。
我「走啊!你把他們惹急啦!」
晚啦張立憲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伴之一聲大喝「抄傢伙!」
傢伙有的是只是大多沒帶帶的也不好因拳腳鬥毆拿出來。張立憲這一聲喊幾個手槍便舉了起來而余治李冰跑了進屋更多的長槍從屋裡被抄了出來。
我們僵峙著整個班的槍械對一個手榴彈。
迷龍從來也不懂暴力引發更多暴力。現在大家都下不來台虞師打架本是便飯只要不擾民虞嘯卿甚至覺得有壯軍人血魄可打到師部地盤來玩軍火頭次。
張立憲「把手雷給我扔下來——不放地上!」
迷龍嘿嘿地樂也不放還拿手指頭捅對著他的槍眼。
張立憲「公了還是私了?!」
迷龍「啥叫公了啊?這種事哪有公了的?」
張立憲「瓜娃兒要得。」他掃了眼旁邊不知哪個孫子剛剃過頭攤子沒收剃刀和水盆都在旁邊「余治幫我拿過來。」
刀立刻就到他手上張立憲拿著在我們面前晃著「每個人留一半頭髮兩條眉毛就可以走了。我說話算話。」
於是迷龍慢悠悠的——何書光在他的腳下已經動彈不得——迷龍把腳踩在人臉上不輕不重但結結實實印了個腳印「你吭哧癟肚的整啥呀?給你個腳巴丫子。」然後他開始嚷嚷「整不死他?!」
為了方便動手。他把手榴彈塞我手上了。不用他嚷嚷不辣也已經躁動起來嗖嗖地揮著他皮帶上拴的鎖頭。我手上扣一手榴彈把小醉推開。我瞪著那幾個槍口張立憲還沒下令開槍。但這樣下去怕是遲了。
然後一隻手握住我手上的傢伙另一隻手衝著我一個大耳光扇了下來。我驚怒交加地想搶回那個手榴彈但我看見一雙包裹著繃帶的手——然後我面對著死啦死啦。
我的整個身心都放鬆了我也放開了那個該死的手榴彈我想迷龍和不辣也放鬆了儘管死啦死啦一個沒拉各給他們賞了一記耳光。
然後他掃了眼那些還對著我們的槍口槍口放下——他畢竟是在場的最高職長官。張立憲跟他眼對眼地瞪著。恨則有之但對這個在沙盤上蕩平了虞師的人也不是沒有敬意。
張立憲「公了私了?龍團座?」
死啦死啦「公了?張營長你樂意陪著我這幾個癩頭兵一起被打屁股?」張立憲只好無話死啦死啦便伸了手「小片刀借我使使。」
他拿了剃刀在手把手榴彈塞回他口袋裡便向我們發威「三個臭皮匠。就來沖人家老窩勇猛得很——只可惜南天門在你們掉了頭地方向。」
我們直撇嘴迷龍不辣嘿嘿地樂。
我「該聽這話的人也在你掉了頭的方向——跟他們說去。」
死啦死啦「小孩子打架才爭誰先動的手呢。今年貴庚?」他一聲暴喝「頭低下來!」
被張立憲們剃頭那是寧死不從被他剃頭倒是無關緊要。我們嘻嘻哈哈地低下了頭來剛磨過的刀快得很。被他摁著迷龍不辣的腦袋一刀下去就是見青頭皮地一道。幾刀下去迷龍不辣腦袋上的毛兒已經各少了一半。一左一右相映成趣。
死啦死啦「你戴個帽子幹嘛?老子是你的勤雜?」
他可真問到我高興的地方啦。我一臉詭秘地把帽子摘了下來——我腦袋上現在寸草不生我可不想帶著個被張立憲們剃成狗啃的腦袋到處亂晃。
死啦死啦眼神有些發直因為一直昏睡他可還沒機會見識我的光頭。迷龍和不辣笑得喘不過氣來好像在場最可笑的人不是他兩位而成了死啦死啦或我。
迷龍「昨天就教這幫虎拉吧唧的過過一道啦!他現在可是滾刀肉一塊啦!」
不辣「團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哈哈!」
我也高興加榮幸地微笑著「舒服透氣。我喜歡光頭。」
那傢伙瞪著我生了幾秒鐘地氣然後把剃刀折好了順手揣進了口袋——也是個得什麼拿什麼的主兒。
死啦死啦「張營長有漿糊的沒?」
張立憲表情更加古怪地看著我們他的夥伴表情更加古怪地看著我們一一剛才是憤怒現在是一種不知道該不該哭的表情。
死啦死啦從地上又揀起鬼知道曾屬於迷龍還是不辣的一撮頭髮蘸了點漿糊他要把那撮頭髮粘在我的頭上但我頭上已經沒地方了——迷龍和不辣的頭發現在各有那麼——半在我頭上了。
不辣笑得快瘋了我想就把南天門打下來他也不會這麼高興。小醉顯然很想不笑覺得笑了就對不住我可那玩意沒法繃得住。
不辣「舒服!透氣!他喜歡光腦殼!」
迷龍這會比不辣和小醉堅強那是因為他試圖把我的假髮整出一個髮型如果笑得像不辣那樣會影響他的設計但他仍然咬著牙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真是……五馬張飛的。」
找不著地兒粘頭髮的死啦死啦便決定把那玩意粘在我人中上以造就又一撮仁丹胡。
我堅決地拒絕「這個不行。別再來一次啦。」
死啦死啦「手足相殘視與日寇同謀!所以你就這副德行!」
我只好由他搞了我也豁出去了。於是我便有了一撮仁丹胡頂一個糊出來的馬桶蓋頭我嚴肅地看了看所有人於是又有幾個被我幹掉——笑得脫了力。
死啦死啦——他始終是像我一樣嚴肅的——向張立憲抱了抱拳「得罪。告辭。」
張立憲有點躊躇但從他腦袋後伸出又一個怒氣沖沖的腦袋那是何書光同學。鞋印在臉上尤存他今天已經光榮地被干倒三次。
何書光「怎麼能教幾個連槍都抓不穩的傢伙趟了來回?」
我們的臉色又沉了下來但死啦死啦揮了揮手「走。」
我戴上了帽子夜長夢多我們就走。
何書光想動手又有些氣餒只好向著張立憲抱怨「明天大伙搬回師部住吧省了被兵渣子打又有臉又安全。」
張立憲臉上可就掛不住抓了余治手上的長槍橫在我們要出的院門前。他倒是特意先錯開小醉「站住了——無禮義鮮廉恥。到這裡嘻嘻哈哈耍個苦肉計就想走了?」
死啦死啦就和藹地掃了眼橫在眼前的槍管然後更和藹地看著他。我們倒不生氣了只是做好打架的準備——有人要倒霉了。
死啦死啦「噯呀師座!」
屋子塌了張立憲也許不帶回頭的可這兩個字就一定教他正冠正襟地回了頭。於是槍跑到了死啦死啦手上槍托子狠杵在張立憲腰眼子上。張立憲還是不肯彎趔趄了一下扶著門框子讓自己穩住了。死啦死啦可不管他的驚怒交集戳著鼻子罵。
死啦死啦「我要是你。就拿根管子從這張鳥嘴通進去。直通到屁眼。看是什麼塞住了那一肚子學問於國於民都用得上。可永遠倒不出來!我是團長就算是炮灰團也是一個團長。你是營長就算是十足親信也是一個營長!以營對團全無敬意忠孝信梯禮義廉恥掛在嘴上踩在腳底!這一下只讓你們知道除了虞嘯卿世界上還有你們必須敬重的東西!」
張立憲忍著痛橫著臉揮揮手「打。打完我自己去班房。」
但死啦死啦又開始作怪正冠正襟地挺直了還是向著張立憲身後的院外「師座!」
張立憲氣得眉毛都快豎起來了連氣出來的四川話都叫誰都聽不懂了「霍!你個葳貨扯洋盤著癮啦……」
但是來自他身後的一腳結結實實地著落上他的屁股張立憲撞到了迷龍身上迷龍像我們幾個一樣繃著立正板著臉把他推開——何書光那幫傢伙也在做和我們一樣的事情槍械棍棒板磚瓢盆各種隨手抓來用於械鬥的傢伙事落了一地。
虞嘯卿黑著張本來就很黑的臉一臉黑氣地站在門外。看著他我們也多少理解了精銳們所做的出格事那完全是出自無能為力的痛楚當一個永遠挺得鋼槍一樣的人一夜間便黑了眼圈瘦削出了骨頭。他拿著一把長刀卻沒有任何殺氣因為那把刀是他拿來做枴杖的他看起來有點佝僂整個神態讓我們有一夜白頭的錯覺。
但是虎死不倒架子那傢伙照舊不顧那一院子向他敬禮的人只管他最介意的人他只盯著死啦死啦。
虞嘯卿「你是知道我在外邊還是信嘴胡柴?」
死啦死啦正氣邪氣又都沒啦只剩下阿諛氣「師座安好!師座無恙?唉……我是說師座我挺掛念你的師座……」
虞嘯卿就歎了口氣「果然又是胡柴。我把你想成鬼怪了還當你看得穿牆。」
他一隻手扣上了張立憲的腦袋張立憲保持著一個敬禮的姿勢被他輕輕地把腦袋擰了過來於是張立憲眼淚盈眶地看著他的師座被盯了兩秒一行眼淚掉了下來。
虞嘯卿的口氣倒是柔和得很「哭什麼?我要是死了你要麼衝上去把血流光要麼回家討個老婆看舉國淪喪。哭什麼?」
張立憲「是!師座!」——於是又是一行。
虞嘯卿在那個後腦勺上輕輕拍了兩記於是那個從來學他挺得像槍一樣的傢伙彎了低著個腦袋瞪著自己腳尖。虞嘯卿卻又不管他了他找的是我的團長從進來找的就是我的團長。
虞嘯卿「抱歉。」
死啦死啦「沒事。」
虞嘯卿「他們跟上我的時候都是小孩子。打得很苦。我跟你一樣窮過。沒東西可以犒勞。無賞即無罰無賞無罰即無管治。我能給他們的只有嬌縱於是嬌縱太過。抱歉。」
死啦死啦「沒事。」
虞嘯卿「你的部下已經懲治過我的部下還沒懲治。」他揮了揮手讓隨著他的警衛進來「全體禁閉。禁食麵壁肚子空了腦子會想得多點。」
張立憲「師座您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
虞嘯卿「明知用人你們在做什麼?」他讓就要拖人的警衛停了「禁閉暫免每人去自領十記軍棍。」
張立憲「他們很多人都不知道。是我帶的頭。」
虞嘯卿「你是二十記。」
張立憲「是。」
料理完他部下的虞嘯卿便看著我們確切說看著死啦死啦在一個很近的距離上大眼對小眼地看著。
虞嘯卿「你告訴我。我知道你有辦法的。」
死啦死啦「……沒有。」
虞嘯卿「有的。我壓根沒說是什麼事的辦法炒雞蛋的辦法?或者治腳氣的辦法?你就回我一個沒有——有的。」
死啦死啦「……沒有。」
於是虞嘯卿在他拉著的刀上找了找支點然後跪了下來。
虞嘯卿「在這裡見上不是碰巧。五個小時前我想打穿自己腦袋連槍都被人下了。然後到處找你——我從祭旗坡找過來的。」
我們一片死寂連驚訝都忘掉了。
虞嘯卿一夜煎熬。於是自殺自殺未遂於是靈光閃現然後滿禪達找一個該死不死的人。目高於頂沒削掉他的智慧我們所在的世界從不缺少人精。
我不再瞪著虞嘯卿了。反正最不可能的事他也做了。我只關注著死啦死啦的後腦勺我看著那個後腦勺一點一點地低迷慢慢地耷拉下來。
死啦死啦「……你又高看我了。我看不穿牆。我沒有辦法。」
然後他從虞嘯卿身邊走過他沒有去看虞嘯卿的勇氣。也更不會有扶虞嘯卿起來的勇氣。我們耷拉著頭用做賊一樣的步履從我們的師座身邊走過。
被我們留在院子裡的人們如同凝固。
我們灰溜溜地走過釘子巷虞嘯卿的小小車隊也灰溜溜地停在外邊。我們看見讓我們非常驚詫的一景唐基和郝獸醫坐在虞嘯卿座車的後座上郝老頭兒仰著天把一顆腦袋在靠背上橫擔他哭得不像個樣子。唐基輕輕拍打著他的肩膀一隻手拿著他想給郝老頭用郝老頭卻從沒用過的手絹——老郝已經用習慣了衣袖和衣擺譬如現在。
我「……郝老頭怎麼來啦?」
死啦死啦「送我來的。我讓他等在外邊。」
我們心情都有點低落我和死啦死啦我們都不想說話。
迷龍「個老笨蛋咋和那麼個老人精混得人五人六。老天扒地的。」
沒人能回答他我們都是在低語你可以對一個半吊子軍醫的傷慟表示奇怪但絕不敢對一個副師座的言行表示懷疑。我們低眉順眼地走近低眉弄眼地走過低眉順眼地離開。
唐基很難得地沒有眼觀六路專注於他身邊那個同齡者的傷慟並且我們發現這又是個方言怪他和郝老頭掰陝西話「……莫事啦莫事。老漢老哥哥。人生一世彈指一回。有什麼懂不得的?你我不過是分坐了兩趟車你坐了牛車我坐了汽車可坐車的不還是個人不還都是從娃娃坐到老漢?」
郝獸醫就只是仰著本想少流淚結果多流淚「……莫得啦都莫得啦。」
唐基「得之幸失之命。話反過來講也可以的得之命失之幸。得失我命得失我幸……我不講勒越講你越哭你哭痛快就好我聽我不好陪你哭。」
郝獸醫「莫得啦。莫得啦。都莫得啦……謝謝謝謝副師座。」
唐基「我日他媽的副師座。」
我們快速地從車前走過我們又想聽又不敢聽而且唐基已經注意到我們。
我們想迅速離開這裡迷龍不辣小醉也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就他們的本能都能嗅出來氣氛的怪異儘管虞嘯卿沒追上來也沒有任何人攔我們。
我們走到釘子巷巷口時郝獸醫拭著紅腫的眼睛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