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團長我的團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讓我們找到那個日軍的不是我們的眼睛而是耳朵他跟一堆破布無異坐在那裡就幾乎和礁石同化了。但是他搖搖晃晃地在哼歌咿咿呀呀的哼他娘的一首難聽得要死的日本歌。

    我們把身子壓得更低這樣他的背景就是江水和波光了很明晰。十幾個槍口的準星牢牢套著他我們拉著絕不會被他一個手榴彈放倒倆的間距而且保證可以在半秒之內把他變成漏勺。

    那傢伙還在咿咿呀呀地唱那架勢就像死了爹死了娘並且在他剛開哭的時候全家又都死光了一樣而且我們這時候開始覺得那歌也有那麼點兒好聽勁兒了。

    死啦死啦終於失了耐心「抓起來。小心他拉手榴彈。」

    喪門星打算過去執行這道命令他剛站起來的時候那堆破布也就悄沒聲地倒下了他倒在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就跟一堆布垮在地上一樣。喪門星望了望我們這才過去用刀背挑了挑那傢伙。他沒使多大勁但那日本傢伙已經輕得很悄沒聲地便被他挑翻了過來。

    喪門星在做短暫的調查後便做出結論「死啦。腕子割斷啦。」然後他收刀掉頭悶聲地便走開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晚上讓人有點傷心。

    我過去就著月光看了看那具枯柴一般的屍骸衣服早已在叢林中腐盡他根本是用籐條和繩子把那些破布片綁在身上遮住最後的羞恥他的動脈早在我們到達前就割斷了血流進江水裡洇紅了一大片。

    但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張交織了無數淚痕的髒污的臉。

    我抬頭看了眼環在周圍的兵們主要是新兵他們中很多人還是生平第一次看見一個他們的對頭。

    江水的映光暴露了我們南天門上的重機開始向我們掃射。我們開始撤離這處無掩無蔽的灘岸。我注意到滿漢跑了兩步然後跑回去拖著那具屍骸——那幾乎不會拖累他的速度因為實在太輕。

    死啦死啦和我找了個舒服地方坐了他在抽煙並打算給我來上一口我想了想還是拒絕。

    新丁們又在刨土如果他們能像用鍬那樣熟練地用槍這仗早已打贏了——但這回他們不是在刨老鼠洞是在刨墳坑。迷龍什麼的根本不管東一個西一個地散躺散坐著。一臉鄙視地看熱鬧。

    土拔鼠們做了件我意料之外的事他們把三個日本死鬼埋了。據說日軍會給打他們打得最狠的我方將士壘墳。而土拔鼠們卻會在直覺上同情慘過他們的人。我瞧著他們很細緻也很事兒地把墳頭拍實打平碑是絕沒有的大部分傢伙不會寫字但還要壓上幾塊石頭滿漢還要撮堆土插幾根草。做完這一切他摘了幾張大樹葉子直奔樹叢——他正患痢疾。

    我開始嘿嘿地樂「不像個人樣兒可有時候還做點兒人事兒嘛。」

    死啦死啦「什麼人事兒?」

    我「這都給埋啦等我死啦也就會有人埋啦。」

    死啦死啦「你嘴太毒還亂派排頭兵。我看他們寧埋日本鬼子也不會埋你。」

    我有點兒氣結只好對著土拔鼠們吆喝「不准跪啊!那下邊埋的不值得你們跪!」

    泥蛋「甲魚才跪呢。」

    死啦死啦就嘿嘿地樂。

    我「你樂什麼?」

    死啦死啦「沒什麼。烏乍乍一幫自以為很能打的新兵。」

    我難得地點頭不迭「嗯哪嗯哪。」

    死啦死啦「可真比剛來那會兒強。這是煉獄經了煉獄的事還能想到把日本的死人埋了就是說膽沒嚇破見了日本的活人他們也敢打。」

    我「你就騙吧騙吧。他們以前沒見過鬼子。你給他們見的全這樣的沒了魂被追死餓死打死他們當然覺得沒什麼好怕的等見了真章他們就知道啦。你害了他們。」

    死啦死啦「也許是你被嚇破膽了呢?像你說的。咱們也見過日本人愛放毒氣放完了再收拾說成攻無不克。也許他能打也是唬出來的呢?都一樣的說到頭有人不想活。可沒人不怕死。」

    我想了一會「可能。」

    死啦死啦就很得意。真的很得意嘿嘿地樂「那就是說我做得對。」

    我悶悶地「對球。」

    死啦死啦「對就是對。別加那些亂七八糟的字眼。」他瞧著我「做得對很重要。」

    我悶悶地「你的對可能在我這就叫錯。我想吃北平的醬豆腐想得要命可你多半會說把大便拿走。」

    死啦死啦「那就對啦你在這個對字上也沒少費勁啦。」他又一次嘻皮笑臉地強調著「做得對很重要。」

    我「放屁。」

    我不是在反駁真的不是在反駁而更多是在鬱悶。而過了一會死啦死啦又在嘿嘿地樂。我瞪他一眼往地上啐了口並不想啐的唾沫。

    死啦死啦「喂說到放屁打個賭吧你說那傢伙拉完屎第一件事不會是擦屁股。」

    我看了眼他說的滿漢滿漢蹲在樹叢裡因為他的痢疾而一臉痛苦的表情槍靠在旁邊的樹幹上。

    我「難道是擦你嘴不成?賭我從此單帶一個連不用做你的親隨就成。」

    死啦死啦「離我遠安全點?」

    我「不全是。還有眼不見為淨。」

    死啦死啦「真的?」

    「真的。」

    還有我費好大的勁終於面對了所謂現實。我無心糾正我也懶得說因為我知道他也知道。

    死啦死啦「賭啦。」

    然後他開始大笑因為滿漢拉完之後第一件事情確實不是擦屁股而是先拿起靠在旁邊的槍掛在肩上並且伴之以往身後狐疑地張望。

    我驚怒交集「這不算!你搞得人都以為身後就有個鬼子來抹他們脖子都神經病啦!」

    死啦死啦「還不夠!」他操起槍便對著林子裡放了一個空槍並且對著他射擊的方向鬼叫「什麼人?!」

    我大聲地抗議「你又來啦!」

    這種抗議永遠是無效的死啦死啦認一個方向。帶著一幫睜眼瞎子烏乍乍便衝了過去。我瘸著滿漢一邊繫著褲子一邊蹦著我們跟著林裡的猴子又要睡不著覺了這樣地衝刺注定要持續到天光大亮強身健體兼之鍛煉警惕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直到他覺得滿意。

    死啦死啦在我耳邊大叫「賭不賭。我賭他下回拉屎都帶著槍。」

    我氣往上撞我大叫著「賭啦!」

    我們東倒西歪筋疲力盡地晃回了陣地連死啦死啦都是一樣。

    滿漢飛快地跑向樹叢。

    死啦死啦便捅著我「噯噯你要自由啦。」

    這回滿漢是抱著槍在樹叢裡蹲下去的我對天罵了句娘摔著手跳進我們的戰壕死啦死啦又一回小人得志地怪笑「我又贏啦。」

    他又贏啦。他有了一團緊張到神經質的兵。虞嘯卿拿走了整個世界而他得到了只有他才覺得有價值的灰塵。

    我們在拆房子確切說我們在把被日軍炮火炸成了廢墟的民房拆成零碎。再用這些零碎來搭成我們能住的房子——但現在我們主要在忙前一部分的工序。我們盡可能愛惜那些少去一半的床、缺腿的凳子、多個角的桌子、燒糊的被子因為我們什麼都沒有這都將是我們今後的家當。

    青山綠水祭旗坡和橫瀾山大得天荒地老遠處小小的禪達小得如煙似幻這一切都讓我們這幫子外地佬心裡猛生了蒼涼哪怕是新丁哪怕是大字不識的老粗也有三生九世的滄桑。

    豆餅爬在高處大叫「要麻哥啊!炮灰團它真是後娘養的啊!」

    鬼知道他發什麼暈要忽然這麼喊。喊完後還要忙擦一擦眼睛驚慌地看我們一眼看樣子他自己都認為自己在神經。我們熱烈地鼓掌。豆餅便受寵若驚笑「莫事莫事。」

    迷龍就也開始發人來瘋嚷嚷「虞嘯卿他也是後娘養的啊!」

    我們不搭理他我們幹活。

    迷龍的期待落空只好訕訕地大叫「幹活!苦力快幹活!」

    嚷得最凶的人通常都是幹得最少的迷龍一邊嚷一邊退直退到斷墟之後去了我們也裝沒看見那傢伙鑽進去就再沒出來。

    選三個最不該得罪的人。炮灰團的傢伙一定會說虞嘯卿虞嘯卿還是他媽的虞嘯卿。我相信自生自滅是他的氣話。但整個虞師就像是同時收到一道命令矢志同心地忘掉祭旗坡上那幫後娘養的。

    我遠遠地看著死啦死啦他在遠遠的草叢裡出沒背著我的槍偶爾便會解下來對著草叢裡「砰」一下子然後再悠悠閒閒地把槍上肩而狗肉則猛衝向他剛用槍打過的地方——通常都是撲空。幾輛車馳過從路上馳過死啦死啦正搗弄的草叢但那與我們無關絕對無關它們只是過路去橫瀾山順便把劣質燃汽和灰塵噴得死啦死啦一臉讓他看上去更像禪達城裡一個潦倒窮漢。死啦死啦只好撓撓頭呆呆地看著。

    再也沒人來我們的陣地誰也不會來。你很期待地看著越變越大的車頭但往下一定會看見對你放屁的車屁股。我們像是上古洪荒就窩在祭旗坡的野人趴在濕乎乎的泥土裡與朽木頭一同糟爛。

    死啦死啦已經不望呆了屁股拱得半天高在草叢裡扒拉著他也許打到也許沒有打到地獵物一會他兩手空空外加一臉失落地從草叢裡鑽了出來並且被草結絆了一跤。

    死啦死啦說不行得蓋房至少壕溝裡外得有個替換。師裡理所當然地說沒有材料死啦死啦便扒城外被日軍炮兵炸出來的廢墟。

    我和不辣躡手躡腳地繞過斷牆根看迷龍到底在忙活些什麼。那傢伙蜷在誰都瞧不見的地方錘子、銼刀什麼的丫在忙活一個五零手炮彈的彈殼把那玩意做成一個小人偶做得笑眼瞇瞇的很漂亮又有點萬聖節南瓜頭式的猙獰。

    迷龍想家啦。儘管他是我們中離家最近的一個。

    我和不辣發一聲喊把一筐土隔著牆倒了過去把躺得正舒服的迷龍給活埋了一半。我們狂喜地尖叫和大笑著倒像天底下的好運全落我們倆頭上了幾秒鐘後迷龍衝殺出來我們開始奔逃——不辣出賣了我他跑得比我快他當然跑得比一個瘸子快。

    我「你不能跑得比一個瘸子快!欺負瘸子……」

    叫管個屁用。迷龍輕輕鬆鬆就把我放倒了然後一隻腳踏在我身上。不辣也不跑了回過頭來尖聲大笑天底下的好運又全落他頭上了。

    我「迷龍哥!迷龍爺!我二十五啦!」

    迷龍居高臨下地運著氣「二十五了不得啊?小屁孩兒。」

    我繼續告饒「小太爺今天二十五啦。」

    迷龍「哦那得送個大禮。」

    然後他開始踢我的屁股還「一、二、三、四」地數著看來是打算踢足二十五腳。

    要命的是不辣也在幫數他的數法是這樣的「……十七、十八、十二、十一……」

    亂了套的迷龍開始鬼叫「到底是幾啊?」

    不辣「一!一!」

    於是迷龍又開始「一、二、三、四」地重踢一遍。那傢伙踢得於他叫輕於我叫重我笑和慘叫後來我捂著臉哭嚎。

    迷龍有些不齒「說這傢伙咋從來動嘴不動手呢原來打痛了要哭的。」

    於是便把我扔那悻悻地走兩步不辣忘了自己也是兇手之一嘻嘻哈哈地跟惜乎迷龍欲擒故縱的一下回撲起手過早於是那兩貨開始又一輪的追逐。

    我放開了捂著臉的手我在怪笑只不過是在模仿著哭聲怪笑。

    無人喝彩只有我自己驚訝地聽著原來我還可以發出這樣的聲音。誰能說清自己出生時的發聲是哭聲還是笑聲?

    支著鍋架著火蛇屁股把能找到的野菜、雜糧米什麼的都加進了鍋裡豆餅拿枝打通的竹筒玩命地吹火。我們四仰八叉地等吃。

    死啦死啦過來時拿著一隻野兔蛇屁股很挑剔地看了看才拿去開剝。

    不辣「才這麼點?打狗肉好啦狗肉還夠飩一鍋呢。」

    死啦死啦「燉你好啦。就這點還是狗肉叼到的。」

    我「它幹嗎不叼一頭牛呢?這耗子還不夠我一人吃的。」

    郝獸醫連忙到蛇屁股刀下去看他有最差勁的眼力勁兒「是兔子吧?」

    蛇屁股「是耗子大耗子。就這眼神還救死扶傷呢。」

    迷龍「我要回家。」

    我們眼神怪異地看著他。他如果這樣直楞楞地說出來那一定是最想要的而且是要得不打折扣的。我們眼裡熾熱燃燒的叫作妒嫉而死啦死啦拍了拍狗肉一屁股坐下一臉冷漠。

    喪門星「你又要去呀?」

    蛇屁股「你回去很多次了噯。」

    迷龍「老子要進貨。」

    克虜伯猛省「能吃不?」

    不辣「吃屁吧。他進個鬼的貨。」

    豆餅「嗯!嗯!」

    我「哼哼。」

    迷龍便把眼瞪得亞賽牛眼「哼哼什麼?!你以為我回去跟老婆同床呢?老子幾個月沒辦事了呢!」

    我「我四年啦。」

    郝獸醫「我二十多年啦。」

    豆餅「啥叫辦事?」

    我們只好抓耳撓腮地看著他。喪門星鸚鵡學舌地歎著氣「小孩子啊小孩子。」

    死啦死啦「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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