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團長我的團 正文 第七章
    我睜開眼這毫無疑問是個女人的房間不管日子過得怎樣女人總喜歡在屋裡弄些小零碎的這也毫無疑問是個女孩兒的房間因為它儘管貧窮卻有種清幽寂寞的味道。屋裡最精緻的東西是一個相框相框裡是一個穿著中尉服裝的年青軍官你不好說他有什麼特點因為我們照相時都恪守著那種刻板而炫耀的姿勢他甚至有點兒像我的過去除了風華正茂你在這種相片上幾乎找不到更多內容。

    我開始觀察在我大腿邊忙碌的那個女孩兒她是我在脫了褲子慷慨激昂時有意將目光錯過的那位女孩兒她年青到了「小」的程度你甚至會覺得這樣一個女孩兒是不會長大和變老的。她用布卷蘸了酒精小心地在拭擦我的傷口周圍她根本沒勇氣讓酒精觸及我的傷口——我注意到我是躺在她的床上的我的褲子又被脫掉了。

    我終於沒耐心忍受那種小心時便發聲提示「省點兒心思吧。碰到傷口也不會痛。」

    她「啊」了一聲受驚到把瓶裡的酒精一點兒沒浪費地倒在我傷口上了這讓她慌了神然後開始很狼狽又怕弄痛了我又想拭擦掉酒精。

    「好涼快。」我說。

    她驚咋——她像小動物一樣好驚咋「痛死你啦痛死你啦。」

    我安慰——安慰得近乎於炫耀「傷口沒知覺了。要痛就是從裡邊炸像爆炸。」

    她手忙腳亂時大概是不怎麼聽人說話的「我是笨蛋螃蟹八隻腳沒一隻長對地方的。我哥講的。」

    她說話帶很重的川音但實在是比要麻好聽得多了。我只好在我的傷口上重拍了一記拍得我自己都有點兒變色了可她又驚叫了一聲於是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啦我吹噓著「痛不怕。我就當它是長日本鬼子身上的。」

    她開始讚歎「你真厲害。我給我哥包傷碰一下他就罵。他要有你厲害日本人早打跑了我們回四川啦。等他回來我就跟他講。」

    她提到另一個男人時讓我想起自己是如此的衣冠不整我抓過被脫在一邊的褲子蓋在腿上一邊掙扎著想下床。

    「你做啥?」

    「找你哥哥。謝謝他扶我進屋。」

    「我抱你進來的。」

    我看了看她她絕對不是孔武有力的那種人實際上她小巧得讓我站在她面前也覺得自己有點魁梧。我撓著自己的頭很覺得下不來台「不用費勁的……其實我躺躺就爬起來啦。」

    「你沒好重的。」

    那真是加倍的沒面子沒面子到我決定放棄這個話題。我趕緊包紮自己還裸著的傷口好在這樣一個沒輕重的傢伙面前至少穿上褲子。她也湊上來幫手她的幫手很笨笨到有點兒莽撞並且在照我的葫蘆畫她的瓢時還不時發出「原來是這樣包啊」「你真聰明」諸如此類的讚歎。

    我努力再岔開話題「你四川人跑到滇邊來做什麼?」

    「沒哪個要來啊。跟我哥亂跑。爸爸媽媽走得早家鄉沒人了我就跟川軍團走我哥到個地方就在駐地外找地方給我安家。他也是中尉他連長去年死了他是正連長。他管好多人。」

    我管她夾七纏八地說什麼呢我更關心趕緊把傷口包好以便穿上我的褲子。她是個年青得讓你很想靠近卻又想躲著的女人我不喜歡和這樣一個人靠得太近還要一邊很沒面子地沒穿褲子。

    「年初我哥打仗去了。他們師有人回來了可我沒看到川軍團的人。」

    我盡快地把傷口對付好哪怕有點兒馬虎我盡可能逃避開往下的話題。

    「能不能幫我個忙?」

    我停下手懸在繃帶的最後一個結口上。我知道她想做什麼。我不想幫她的忙。

    但是我抬起頭和我的一臉陽光「我是一定要謝謝你的。我當然幫你的忙。」

    她急促地飽含機心地提出她的要求那是幼稚的機心「我等了一年多了。等我哥哥。你能不能幫我找到他?你也是中尉也管好多人。」

    「當然可以。」

    「那我能幫你做什麼?」

    我愣了一下「……啥?」

    那傢伙一臉小孩兒家要和別人拉勾言誓的表情並且說出這樣世故的宣言「現在我們都很窮不能幫人白做事的。給我了你就沒有了。要換的。」

    我只好苦笑「這麼有道理的話……大人告訴你的?」

    她沒搭理我的奚落「所以要用換的。」

    我很難忍我的刻薄那玩意兒總像癤子一樣冒頭「換什麼?你有什麼?比如說……磺胺?」

    她立刻開始翻箱倒櫃對著翻出來的幾個藥瓶有點兒麻爪兒「什麼是磺胺?」

    我翻了下那幾個藥瓶就開始嘲笑自己剛起的妄念了「這倒能治感冒……可我要的是磺胺強效消炎藥。」

    「藥鋪子沒好遠我去看有沒有。」

    她真是快讓我受不了啦我說「不用看啦——」

    但我停住了因為她開始去翻她放在櫃子裡的罐子她從那裡邊掏出少量的錢顯然是準備為我買藥的。罐子裡應該還有更多的內容。於是我收聲。

    她以為我有些失落安慰我說「沒關係。沒好遠的。」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包得狗撓一樣的傷「嗯那就麻煩了。」

    她已經毫不耽擱地打算出去了生活對她來說是另一種節奏和顏色的「沒藥我就拿那個跟你換。」她指給我看放在桌上的一捆紅苕粉帶著點兒慚愧「我只有那個了。」

    我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它「我就算用爬的也幫你找。」我低了頭不想再看因此而泛出的滿意笑容我看著那雙輕快地在我視野裡挪動的腳踝當門簾掀動時我又忍不住抬頭「怎麼稱呼?」

    我正看見一個一半在門簾之外的笑容——我想殺了自己。

    「小醉小醉姓陳。」

    「最好的最?」

    小醉有些惱火「喝醉的醉啦!」

    她顯然不滿意這樣的名字但那都淹沒在放下的門簾之外了我聽著她遠去呆呆看著自己的傷口。

    哪家藥鋪的櫃檯上都不可能有磺胺它們在第一時間就被傷兵搶劫殆盡那些藥只會出現在黑市上伴隨一個她絕不會為我出的價錢。而川軍團早已全軍盡墨我根本不用爬著去找要麻就是川軍團僅存的殘渣。

    我不再發呆迅速套上了褲子我打開櫃子把罐子裡並不豐盈的半開和紙幣倒進自己口袋裡然後挾起那捆紅笤粉迅速逃離。我走過院子院子裡竟然有幾隻雞在啄食在饑饉的禪達這實在是稀罕物我想連這個也順它一隻但發現根本不可能追上它們。

    我放棄。我出去做賊要見好就收。我記住了小醉這個名字。可是那有什麼用呢?

    我以一個爛腿人能達到的最大速度逃離現場逃出這條巷子碎散的粉條落在我的身後。我發誓我想死。我只是想能帶著完整的兩條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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