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王弼還是沒動,雯夏有些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道:「你身體好了麼?」
王弼緩緩地點了點頭,卻不說話,他仍舊站在樹影間沒動。光影婆娑,印在王弼身上的光斑緩緩移動著。雯夏不說話了,眼前的一幕便好似畫家手下最美好的畫卷,面色有些蒼白的瘦弱少年倚著樹靜靜地站著,臉上帶著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時間在不知不覺中緩緩流逝,眼前的一幕卻好似永遠都不會變化。黃昏降臨,清晰的畫面變得朦朧,晚霞的瑰麗給樹林和少年鍍上了一層紅色的邊框。那少年還是沒有動,便好似一千年以前他已經站在這裡,在這裡等著一個人,而且還會這麼靜靜地再等一千年。
「你在等誰?」雯夏下意識地張口便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話一出口,雯夏便知是自己問錯了話,明明是自己站在這裡擋住了王弼回去的路,自己卻去問對方在等誰。「呃,你要回去麼?文姬先生在等你。」雯夏側過身,讓開了路。
王弼掃了一眼雯夏,見她臉上神情平靜柔和,倒是一副誠心誠意的樣子,雖然不情願從她身邊走過,可除此再沒有別的路可以回去,便微微頷首,邁步走過。
雯夏看著王弼在暮色中緩緩走來,他身體很瘦,寬鬆的衣服穿在身上被晚風一吹,飄飄蕩蕩整個人宛若要乘風而起,御風而去。但是他的步子卻邁的很堅實,高昂著頭,便宛如戰勝歸來的將軍一般驕傲。
林子裡忽然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鳴叫,這叫聲便是一個信號,所有的鳥雀全部飛了起來,黑壓壓一片,一時間遮天蔽日,方纔的寧靜馬上被打破了,畫面裡的一切都活了過來,開始流動。王弼走過雯夏身側,雯夏忽然轉身發問道:「王弼,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做什麼招惹你了?」
王弼停下腳步,心道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一聲冷笑,道:「郡主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當然不用顧慮旁人的感受。洛陽城中那些所謂才俊,想要攀附郡主的不知多少,郡主為何非要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來?山陽之地可遠遠比不上洛陽。王弼才疏學淺,也比不上那些才俊們。」他說「才俊」的時候語帶譏誚,雖然說的是才俊,眼神中卻是明明白白地在說「小人」兩個字。
王弼的話答非所問,雯夏卻也聽出了些許端倪,想必這個郡主當的是十分不得人心了。可是要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背黑鍋,雯夏還是很不甘心,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要被這個討厭那個憎恨,她真是比竇娥都冤那!
雯夏歎了口氣,實在是無奈的緊,可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意見一旦形成,便很難再改變了。雯夏不由在腹中咒罵判官,平白無故活過來就得背著個壞人的名頭,為自己從來沒做過甚至都不知道的事情買單,他這個判官當的還真是輕鬆!把自己從那扇門一推過來,就萬事不管了。「就算你討厭我,也用不著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吧?」
王弼轉過頭,冷冰冰地盯著雯夏,道:「郡主不也不把自己身體當一回事兒麼?大半夜跑了那麼遠,不過王弼只是個今日尚且不知明日在何處的病秧子罷了,我這小半條命不值得郡主費這樣大的心思冒這麼大的險拉攏。此地可比不上郡主在洛陽的府邸,更沒有郡主偏愛的那些美食,郡主還是趕早回去的好,也省了你的僕從跟著你在這兒受罪。」
雯夏被王弼噎的對不上話來,她一番好意深夜送藥,還為此淋了雨病了多日,怎麼到了王弼口中就是心懷叵測了?話說回來,王弼這麼一個病秧子,她雯夏能在他身上圖到什麼?至於這樣做麼?
「我就是吃多了撐得沒事做,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自找沒趣!大才子,雯夏實在是萬分對不住您,您自己想嘗嘗那病發的滋味,我反倒是攪擾了您的好興致!放心,以後雯夏再也不會做這種傻事了!」雯夏白了一眼王弼,一甩袖子轉身就走。暮色沉沉光線昏暗,她一氣之下也沒看腳下道路,一腳便踩到了石頭上,平衡頓失,向一旁倒去,肩膀著地,雯夏忍不住痛呼一聲「哎呦」。
王弼撇了一眼雯夏,冷聲道:「郡主不用裝可憐了,剛下了雨,當心弄髒郡主的衣服。」
雯夏正摔的肩膀痛,耳中聽到王弼這樣的冷言冷語,更是一股火氣衝上頭頂,一時卻氣得口舌糾結,「你——你——你——」了半響,也沒說出什麼話來。
若要照著雯夏平時的性子,雖然受不得旁人輕視,卻也不至於這般生氣,可是從王弼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聽在雯夏耳中都能將她氣個半死。也許雯夏是為了自己深夜送藥的舉動不值,明明是個看起來病弱的風一吹便倒的傢伙,口舌上卻像長了釘子,吐出的每一句話都帶刺。
雯夏揉揉肩膀正想自己爬起來,卻見一個黑影飄忽而至,急切切地問道:「郡主,您怎麼樣了?可傷到哪裡沒有?」
雯夏遙遙頭,看清那飄忽而至的黑影便是一直跟著自己的長身女子,「我沒事。」雯夏在那女子攙扶下站起身來,覺得手肘上痛的厲害,捲起袖子一看,原來已經擦傷了。擦傷並不是很嚴重,雯夏從小就不是個乖巧的孩子,跑跑跳跳這般傷也沒少受過,並不放在心上,抬眼看到王弼已經走遠了,心中不由又是一陣氣惱。
「郡主,您受傷了?快回去擦藥啊!」那長身女子卻是比雯夏還急,半扶半抱著她向小屋走去。
「文姬先生,我家郡主受傷了。」剛一推開蔡文姬的屋門,那長身女子便急著喊了起來。
蔡文姬從屋內走出,見雯夏半邊身子上沾了些泥土,右臂袖子捲起,急忙上前詢問:「雯夏,怎麼了?」
「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雯夏看看手肘的傷,連血也沒出多少,咧嘴笑道:「這般小傷不要緊的。」說著就想將捲起的袖子放下。
蔡文姬探究地看了一眼雯夏,也沒有再問,道:「多少也擦點金瘡藥吧,我拿給你。」
雯夏低低應了一聲:「嗯。」
蔡文姬轉身便去取了金瘡藥來遞給雯夏,自有那長身女子接過為雯夏擦藥,金瘡藥觸到傷口,還是有些刺痛,雯夏微微縮了一下胳膊,那長身女子急忙道:「奴婢手重,弄疼郡主了。」
「不疼,沒事。」雯夏微微歎了口氣,半響,忽然道:「文姬先生,雯夏明日想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