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
從見到的第一眼,科爾塔就覺得他很像一個已經在記憶裡塵封了多年的故人。
既然自己都有這種想法,那陛下他……
回首一望,果然,龍皇目不轉睛的表情已經證明了銀龍的猜測。
原來暗夜女神在魔法通訊時信誓旦旦的說的不虛此行原來是這個意思。
沙達斯幾乎失態地從坐位上起身,雙手緊緊抓住兩旁的扶手,指尖早已深深地陷入。
亞里沙……
那少年多像他的亞里沙。
那眉,那眼,還有生氣時咬緊下唇的動作,都透著讓他幾欲斷魂的熟悉。
再一看他身旁所站之人,沙達斯皺緊眉頭,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莫亞,你是不是以為我們有三千年的交情,我就不會大鬧梅裡。」
此話一出矮人王面色大變,位置稍遠一些的獸人王則笑了起來。
「怎麼會,你的脾性我是再瞭解不過的。隨心所欲是你的座右銘,我又怎麼會認為你會顧忌三千年的交情。我只想提醒你,造成這樣局面的不是別人,正是你誓死追隨的龍神陛下,要發洩也先找準目標好吧。」環抱象徵權利和力量的浩劫權柄,莫亞如此回答。而她身旁一向少話的西司塔爾依舊保持沉默,他將手搭上了腰間並不是用來裝飾的雙刀,指間閃耀生輝的是讓無數人垂涎的生命之戒。
代表龍神無上全能的三大神器除了末日王冠,浩劫權柄與生命之戒都在這對夫妻手中。
沙達斯盯著莫亞與西斯塔爾久久不語,覲見廳裡的溫度在瞬間降至冰點。
「上面是怎麼回事?」
「該不會是真的要打起來吧?」
「今天可是弗洛倫西的繼任大典啊……」
聽到下層露台傳來的的議論聲,沙達斯冷笑。
他當然沒忘今天是什麼日子。
弗洛倫西……
眼光一轉,依然是一副倔強表情的少年映入眼簾。
起身,上前,無視一旁滿臉戒備的尤金。
沙達斯伸出手,輕輕撫過夏爾的臉頰,在讓他無比眷戀的眉眼旁停了好久,最後帶著低歎俯下身,在印有時之刻的額間輕輕一吻。
「龍皇沙達斯祝賀你的繼任,大公。」
夏爾呆呆地看著紅髮男子親吻自己的額頭,那本是她最忌諱也最討厭別人觸碰的地方,此刻卻沒有任何反抗的念頭。
她甚至還想繼續保持這種詭異的狀態。
這名紅髮紅眼的男子曾數次出現在別人的記憶中,從無名法師到尤金,都有他的身影。
他……
是誰呢?
從進入覲見廳的那一刻起,夏爾的視線就膠著在來賓中最高大的那一個人身上。
番紅的發如火似焰,紅的彷彿有生命一樣,刺眼而絢麗。紅寶石般的雙瞳半閉著,庸懶而隨意,既美麗又危險。
莫名的衝動充斥著胸腔,滿滿的,就像盛滿的酒杯,輕輕一碰就會溢出。
只是她無法理解這種奇怪的感受是什麼,混合著難過與激動。
「龍皇沙達斯祝賀你的繼任,大公。」
直到磁性的低沉嗓音在耳邊響起,她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書中記載的災厄之焰——龍族最強者。
城牆上安置的千門魔法炮齊聲鳴放,王城的夜空閃耀著五彩絢麗的魔法焰火,昭示著慶典已經進入高潮階段。
結束禮儀性的親額禮,原本像雕像一樣立在沙達斯座椅後的幾名古龍也相繼走上前,以額輕觸夏爾的雙手的同時也報上自己的名字與職務。
「銀龍王科塔爾向您祝賀,殿下,」最後一名是古龍中唯一的女性。
夏爾注意到她有著一頭閃閃發亮的銀髮,身形更是比原本就以身高著稱的暗夜精靈還要高一個頭,和身旁的尤金幾乎一般高。
或許是因為女性的緣故,夏爾的拘束沒有前面幾位那麼多,她點頭致意的同時也感到奇怪。
弗洛倫西只是神使吧,為什麼龍王們都願意紆尊降貴前來向她表示祝賀?
尤其是龍皇沙達斯,傳說他一向對慶典不感興趣的。
對他,夏爾總有些說不出的奇妙感觸。
和羅蘭相處的感受一樣,想再多親近些。
他的發和眼都彷彿燃燒的太陽一樣,散發著溫暖的熱度。
想起剛才印在額上的一吻,夏爾不禁有些恍惚。
這才該是父親的樣子,既有威嚴又帶著小小的眷寵。
隨即,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我在胡思亂想什麼……
拉法冷著臉訓人的模樣瞬時驅趕走了沙達斯留下的殘餘溫度。
繼龍族之後,矮人王、獸人王也走上來祝賀,只是他們的禮節就顯得更公式化,在三步之外站定,微微彎腰,將手掌放在胸前,簡單的祝詞後就退回自己的座位。
然後就是幾名主神的地上代理人,他們的禮儀則更簡單。遠遠望著,輕輕點頭便算祝賀。
上層的見面儀式很快的結束了,夏爾被尤金引領著來到下層露台,儘管在人群裡穿插,她的目光依然追尋著傲然端坐石椅上的龍族之皇。
應該是陌生人的,為什麼會有種熟悉感,彷彿很久之前曾見過……
與自己一樣赤紅的眼在視線接觸的瞬間化去所有凌厲,滿是如水的溫柔。
夏爾急忙轉過臉,不敢再與之對視。
怕自己會沉湎在這詭異的眷戀之中,怕自己會忘了……拉法才她的父親。
下面是一片恭賀之聲,氣氛熱烈而歡快。
上面則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諸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雙手交握的龍皇身上。
沙達斯的雙瞳追尋著人群中那抹鮮紅,全然不在意旁人對自己的關注。
莫亞和西斯塔爾交換了一個眼神,均為他會如此鎮定而驚異。
在他們看來,脾氣火暴的沙達斯就算不毀了整個王城,也必然會大鬧一番。
可他非但沒表現出自己的憤怒,也沒有向夏爾說明真相。
這可一點不符合沙達斯的性格。
冗長的慶賀隨著最後一名貴賓的離開而結束。
夏爾有些忐忑的轉過身,將視線投射到上方的露台。
諾大的覲見廳除去她和尤金,就只剩下莫亞、西斯塔爾以及閉著眼做休憩狀的沙達斯。
「我有話要問你。」瞥了一眼沒有一點離開意圖的沙達斯,莫亞開口,卻是對著尤金說。
猶豫夭折在第二遍催促中,尤金不情願的離去。
「過來。」
再無旁人的庭院裡迴盪著龍皇低沉的嗓音。
夏爾遲疑片刻,終還是抵不住帶著鼓惑的呼喚。
她一步步靠近,最後在石椅前站定。
仔細打量一番後,沙達斯忍不住再次發出歎息。
當年抱手中的孩子,他和亞里沙曾無比眷寵的孩子,現在已經長這麼大了。
「您……以前見過我?」小心翼翼地問,夏爾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戰戰兢兢,只因不忍看到龍皇面上浮現出讓她覺得難受的表情。
那雙和自己一樣火紅的雙瞳所流露出的哀傷深深地刺痛了她。
過了許久,夏爾才聽到回答。
「對,在你小時候……很小的時候。只是,你不記得了……」思緒如匱堤一樣氾濫,沙達斯多想什麼都不顧,立刻所出說出事實——自己才是她的父親。
可他又該怎麼告訴眼前一臉茫然的孩子,告訴她已經被隱瞞和沉澱了三十六年的悲劇。
一想到沉睡在龍神殿的亞里沙,沙達斯強忍住了。
不行!
現在還不能這樣做。
他絕不能第三次失去她,那樣即便是拉法也無力再挽救一切。
「羅蘭給你取了什麼名字。」
兩次深呼吸,平復了心情之後,沙達斯輕聲問道。
「夏爾。夏爾·希太因。」
熾焰的龍皇之子。
果然是你才能做到事。
這算是補償嗎,羅蘭……
扯出一抹苦笑,沙達斯的眼神迷離起來。
「你很像我妻子。」從嘴裡說出的事實變得無比苦澀。
何止是像,這孩子完全就是亞里沙的翻版,而眉宇間女子少有的英氣卻是遺傳自他。
「誒?」不是沒有察覺沙達斯看自己時的眼神,好似透過她在看誰,充滿了悲傷和沉痛。
夏爾想問,卻又開不了口。
卻萬萬沒想到,龍皇親自會解答她內心的疑惑。
「亞里沙·薩丁。你和她很像,尤其你剛才生氣的模樣,說不定……笑起來更像。」如火的雙瞳裡沉澱著濃烈而深沉的痛,讓注視著這雙眼的夏爾感覺胸口似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又沉又悶。
她不敢問,這個名叫亞里沙的女子是否已經死去?
否則在記憶裡飛揚跋扈的龍族之皇不會如此愁苦,他應該和尤金一樣,驕傲得不將世間萬物放在眼裡。
「龍島快要飛離了……」突地,沙達斯抬頭向上望去,幽暗深沉的夜空中有一道巨大的陰影在緩緩移動。
就在夏爾努力想將那團黑影看清時,手掌中突然被塞進一件金屬器物,她低頭一看,是枚銀色的指環。
造型簡樸卻失典雅,內圈銘刻著一句龍語——龍族之友。
「下次,春暖花開的時節到我的皇宮來做客吧。我會帶你去看我陷入沉睡的妻子,你一定會驚歎,因為你們實在是太像了。那枚戒指別丟了,拿著它你才能找到埃寧多緹亞。」
突然的離別讓夏爾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露台上,看著恢復原形的紅色巨龍拍著翅膀一點點上升,最後隱入雲層,再也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