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申時,金華的街道上依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她便也漫步的走著,全然不管東西南北。蓮兒有些擔心的步步跟隨著,終於忍不住上前。
「公子……」她輕輕的叫了一聲。
葉宛瑜驚了一下,回頭一笑:「怎麼了?」
蓮兒心頭微微打鼓,有些不踏實的感覺,因道:「公子已走了好一會子了,怕是也渴了,前面便是雲來樓,索性上去喝些茶,吃點鮮果點心!」
她微微的凝眸,偏頭想了想,喃喃道:「雲來樓……」好生熟悉的名字,畢竟怕頭痛,不敢多想,因點了點頭:「好!」
蓮兒忙引著她一路上了雲來樓二樓,葉宛瑜明眸一轉,一眼便瞧中了南面臨街的一個靠窗位置,因要了那個桌位坐下了,她也沒有點菜的興致的,只是坐在那裡好奇的看著街上。
蓮兒向小二笑了笑,道:「鮮果只挑時鮮的送些來,蜜餞點心挑你們拿手的,上個七八個也就夠了,你們這裡可有什麼好茶沒有?」
那小二笑道:「有前兒剛來的上好的雨前龍井……」
葉宛瑜忽然輕輕的**了一下小巧的鼻翼,轉過頭來:「這是什麼香氣?」
一面問著,一面指了一指鄰桌剛剛送來的一壺茶。
那小二怔了一下,隨即笑道:「公子可是問的茉莉香片?」
葉宛瑜眼神微微有些恍惚。低聲念道:「茉莉香片……」
她若有所思地抬了頭。向那小二淺淺一笑:「我們就要茉莉香片了……」
那小二忽一眼見了她地笑容。一時魂飛魄散。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傻了一般。
蓮兒哭笑不得。只得重重地咳了一聲。大聲叫道:「小二哥……」
小二驚了一下。險些跳了起來。急急道:「知道了知道了。雨前龍井一壺……」竟是掉頭就走。再不敢多看葉宛瑜一眼。
葉宛瑜與蓮兒茫然地對視了一眼。均覺無語。鄰桌獨坐飲茶地那個客人因了葉宛瑜剛才地一個動作一直都在注意著這邊。此刻卻終於一個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那人笑著一手提壺一手執杯,走了過來。將手中物事放在桌上:「獨坐無趣,不知二位可願與言某同桌而飲?」二人抬眼看時。卻見那人年約二十許,面目白淨清俊,穿一身寶藍暗紋錦衣,言談溫雅。態度閑雅自然。
蓮兒有些戒備的望了那人一眼,還未及拒絕,葉宛瑜已開口道:「自然是願意的!」
她既已開了口,蓮兒縱然心中急的跺腳,卻也不好再說拒絕的話語,只得鼓起了腮幫子。生起了悶氣。
那人輕笑起來,居然也就落落大方的坐下了。隨手提壺,給葉宛瑜倒了一杯茶水。
「你我同愛茉莉香片。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他笑得灑脫。
葉宛瑜抿嘴一笑,忽然想起不對。忙又故作男子狀的嘿嘿笑了一下,以作遮掩。
那人忽一眼見了她這個表情。不覺笑得更是開懷,卻也識趣的並不說破,只笑問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葉宛瑜怔了一下,想了一想才道:「姓葉名青。」
那人也不深究,拱手道:「在下言冀杉。」
葉宛瑜有些迷糊地點了點頭,喚了一聲:「言兄……」伸手捧了茶杯,輕輕的嗅著。
言冀杉微微揚眉,他地姓名在這金華雖不敢說大名鼎鼎,卻也稱得上人盡皆知。更何況這天下之大,不知金華言家的,怕還真是寥寥無幾。
那小二此刻已捧了茶水點心走了過來,一眼見到言冀杉便怔了一下,笑道:「三少爺,您跟這位公子是舊日的相識麼?」
心中甚是疑惑,這位言家的三少,剛才見他坐在鄰桌獨自飲茶,也並沒有認識這位地意思,怎麼忽然就已坐到一起來了。只是知他一貫特立獨行,性情古怪,卻也不敢多說。
言冀杉懶懶的揚了下眉,漫應了一聲。
那小二見他神情淡淡的,哪裡還敢多說,只是放下手中物事,匆匆離去了。
言冀杉見蓮兒垂眉斂目,只是靜靜坐著,葉宛瑜也不說話,只是捧了杯,好奇的看著樓下,不覺深感無趣,因隨手取過桌上摺扇,信手打開看了一眼,卻是一筆的蘭草山石,蘭草勁秀,山石古拙,畫的雖是隨意簡單,卻自有一番氣象。
他略帶好奇地開口問道:「葉兄這扇子,卻是在何處購得?」
葉宛瑜轉頭看他一眼,放了杯子,答道:「這是今日無事,信手塗鴉之作,言兄見笑了!」
言冀杉目中便有了一絲的訝異,因執了扇,隨意地扇了幾下,動作瀟灑悅目,含笑道:「這扇子卻也順手,可否請葉兄割愛……」
葉宛瑜怔怔的看著他,只覺他搖扇地動作似曾相識,沒來由的便生出親近之感,因毫不猶豫地點了頭:「言兄若是喜歡,只管拿去便是!」
言冀杉看她忽然之間便由淡漠轉為親近,心中不覺有些意外,幾乎疑心此人是不是故意而為,心中不免存了考校之心。因笑吟吟的拿了些詩詞歌賦,山川風物信口談論起來,葉宛瑜便也隨口應答。她素日雖自覺腦中空空,一無所有,此刻談論起來卻是得一反三,信手拈來,一時口角生風,眉目隨之飛揚。
蓮兒眼看著二人在一邊山南海北,投機無比地談著,早已急的面色大變,好一會才瞅了個機會打斷了二人:「小……公子……如今天色已晚了,淮河上畫舫還等著呢!」
心中卻已暗暗決定,今晚返回葉家,定然要立即派人送了信給少爺得知,再這般下去。若是弄出事來,自己可如何交待。
葉宛瑜點了頭,正欲告辭,已聽言冀杉笑道:「賢弟也有夜遊淮河的雅興麼?那麼可不是巧了,我今兒原約了一位朋友同游淮河,誰知他臨時有事偏偏抽不開身來,如今得遇賢弟,也是緣分了!」
蓮兒一聽緣分二字。臉色都白了,有心揭穿葉宛瑜的身份。回絕邀約,又怕反生出是非來,只得在一邊拚命向葉宛瑜使著眼色。
葉宛瑜注意到蓮兒的面色,知曉她的意思。因答道:「如此多有不便,還是不叨擾了!」
蓮兒急忙點頭附和,又急急的喚了小二就要會鈔。
言冀杉含笑阻止道:「今兒既然有緣,理應我來,賢弟就莫要辭了!」
不料葉宛瑜竟然搖頭不願,定要自己付錢。二人爭了一陣,言冀杉笑道:「賢弟贈我一扇。我原意是想作個東,也好扯個平。既然賢弟終究不願,我也不好勉強。僅以這隻玉佩為謝罷!」一面說著一面從腰間取下壓帶地玉珮,雙手奉了過來。
葉宛瑜愣了一下。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蓮兒卻已大為不耐,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襟,她也只得伸手接了,應道:「言兄太客氣了!」
言冀杉輕輕一笑,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葉宛瑜倒也不曾在意。當下,二人拱手作別。
那小二在一邊早已睜大了眼睛,滿面不可思議的神情。
言冀杉逕自下了樓,向自己的隨從招了招手,低聲的說了幾句,那隨從愣了一下,面色甚是奇異,卻又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快步出了雲來樓。
葉宛瑜與蓮兒離開雲來樓,匆匆往淮河走去。一路之上,蓮兒對葉宛瑜不理不睬,只是嘟了小嘴,一路逕自往前走,葉宛瑜眼見追不上她,只得緊跑了幾步,扯住她的手。
「蓮兒,你怎麼了?」
蓮兒氣呼呼的停了腳步,惱怒道:「我私底下偷偷地帶了小姐出來,本已冒著天大的干係,誰知小姐竟還跟不相干地人聊的風生水起的,日後若是少爺回來,我可怎麼跟他交待!」
葉宛瑜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我以後不會了……」心中卻是一陣恍惚,記憶中的那個總愛搖著扇子地青衣人,也是坐在自己的對面,燭影搖紅,茉莉飄香,他的眉目飛揚而跋扈。
可是那人不是言冀杉,因為言冀杉並不認識她。
她輕輕的噯喲了一聲,扶住自己的頭,蓮兒忙伸手攙她,跺腳道:「你看你,又胡思亂想了不是,今兒還是莫要去淮河了,早些回家吃藥去!」
葉宛瑜此刻也再沒了遊興,畢竟點了點頭。二人相偕回到葉府。蓮兒便去取了藥來,倒了一粒遞給葉宛瑜,葉宛瑜伸手接了,低聲道:「水!」
蓮兒點了頭,轉身倒了水給她,她於是接了水杯,喝了半杯,便露出懨懨的疲憊之色來。蓮兒便又打點著為她盥洗歇息。盥洗完後,她默默地上了床,閉上了眼,很快便已熟睡了。
蓮兒見她睡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闔上了房門。
過了好一會,床上地葉宛瑜卻忽然的睜開了眼,躺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地呆,她才慢慢的起了床,打開了藏在袖中,捏作一團地錦帕,裡面包著的是蓮兒遞給她地藥。
對不住,蓮兒,我想要知道以前發生的事,真的想要知道……
不管以前我是多麼的不堪,多麼的對不起你的少爺……
我不想渾渾噩噩的活著,我想要記起他來,他對我很是重要……
否則,我的心中便永遠的空著那麼一塊,那麼空蕩蕩的讓我害怕……
她歎了口氣,想起那個白衣飄飄,似不沾人間煙火的葉霖,心中不覺歉疚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