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瑜在鳳儀宮正殿門口逡巡,時已近寅時正,殿內還沒有絲毫的聲響。他微微的猶豫的一會,終於還是悄悄的進了殿,寢殿內一片凌亂,箱籠橫陳,箱櫃都有被打開過的痕跡。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多看,只是走進床榻前,低低的叫了一聲:「皇上……」
微曦的晨光透過低垂的帳幕,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床榻上有人輕輕的動了一下。
「今日免朝……」淡淡的聲音平靜的傳了出來,沒有一絲波動,也沒有一絲睡意。裡面的人顯然是完全清醒的,絕不似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
榮瑜吃了一驚,因聽得真切,也不敢多問,只應了一聲後便迅捷的退了下去。
殿門外,蕭青臧的隨侍女官安雅睜大了眼,吃驚的看著榮瑜:「皇上當真說了免朝……」
榮瑜點了點頭。二人對視一眼,各自默然。
這是今上自登基以來的第一次免朝……
寢殿內,蕭青臧伸手撥開覆在寧宛然面頰上的一縷髮絲,她睡得很沉,靜靜的蜷縮在自己的懷裡。沒有冷嘲熱諷,沒有昨夜歡愛後淡漠的疏離與尖刻的言辭……
他有些悵然的笑笑,不管怎樣,她終於還是低頭了。
擁在一起互相折磨,至少也比冷冷的相互遠望要好得多……他微微的瞇起眼,含煙,朕其實真該感謝你才是……還有你……虞嫣……
懷裡人有些不安地輾轉了一下。他聽到她迷迷濛濛地喊了一聲:「晴兒……」
想是沒有應答。她輕輕地哼了兩聲。又叫道:「明嫣……」
他有些好笑。低了頭看她。想是睡地有些迷糊了。她蹙了眉。有些微微地不滿。長而微翹地睫顫了顫。迷惘地睜開眼來。卻毫無防備地直直地撞進他地眸中。
她驚了一下。原先迷濛地眼頓然一片清明。清明到近乎戒備:「皇上怎麼還沒去早朝?」
他定定地看著她。有些失望。卻並沒表現出來。抬頭替她理了理髮絲:「想多陪你一會……」
她於是點點頭。清淺一笑:「臣妾謝皇上隆恩。不過還請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才好!」
這話說得極其溫婉得體,表情卻是懶懶的,笑容中更是充盈著毋庸置疑的譏嘲。
他抿了唇,壓下心中火氣,平和道:「梓童果然不愧是一國之母……」
她挑一挑眉,逕自起了身,喚道:「明嫣……」剛只喚了一聲。忽然想到明嫣對蕭青臧畏之如虎,若是喚了她來梳頭,她見了蕭青臧必定畏首畏腳。手軟腳顫,豈不是白白苦了自己。這般一想,忙改口喚道:「秀迎……」明嫣早在殿外候著,一聽果然叫了自己,不由地皺起了俏臉,苦兮兮的看了秀迎一眼,然後以一種視死如歸的態度慢慢往裡蹭去。秀迎還來不及取笑她,卻聽得裡面又在喚自己,不由怔了一下。便也跟了一同進去。
眼看著身邊的明嫣伸手拍了拍她自己的胸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秀迎不覺莞爾。
二人進殿行禮畢,又捧了水來服侍漱洗。寧宛然便喚了秀迎梳頭,轉頭看到面色僵硬的明嫣,畢竟好笑,便又將她支了出去照看小公主。
蕭青臧竟斜斜的倚在床榻上,靜靜的看她梳頭,神情之間卻無絲毫不耐。
饒是秀迎是服侍慣了韓嬪地人。卻也不曾經歷過這種皇上在後參詳梳頭的陣仗,手下也不免失了分寸,幾次扯重了寧宛然的發。寧宛然暗暗地歎了一聲,只得忍著。這一個頭,倒是花了平日雙倍的時間方才梳得好了。
寧宛然看秀迎臉色都已嚇得白了,只差沒有跪地求饒,心中也頗不忍,只是揮手令秀迎下去傳早膳。蕭青臧忽然笑了笑,淡淡開口道:「梓童宮裡這個宮女。梳頭實在梳得一般!」
寧宛然猛地一怔。旋即意會到他竟是有意為之,不由冷笑了一聲。譏嘲道:「皇上龍威,震懾四方,小小宮女,在皇上面前自是只有俯首稱臣,手軟腳軟的份。」
蕭青臧聽了這話,不由笑了起來,竟起了身,走到她面前,低頭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朕年少的時候,也學過梳頭,改日得了閒,也來幫你梳上一梳……」
寧宛然愕然。
偏殿中,蕭智淵手中拿了一塊桂花糕,哄著笑笑。
笑笑扭動著身子,嘟著嘴巴,只不理他。大眼裡水光盈盈:「我要秀迎,我要母后……」
明嫣苦著臉,挫敗的看著她。她平日裡並不時常跟笑笑在一起,閒了的時候偶爾也會逗一逗她,論起關係的親密,她自是遠遠不及秀迎。
蕭智淵也是手忙腳亂,這個妹妹往日與他是極親的,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
明嫣忽一抬頭,眼看著秀迎已過來了,不覺又驚又喜,忙叫道:「秀迎……秀迎……」
秀迎歎了口氣,看出他們的窘迫,因過去一面抱過笑笑來哄著,一面道:「剛才已傳膳了,大殿下且一同去用膳罷!」
蕭智淵應了一聲,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秀迎姑姑,聽說……父皇今兒免朝了?」
秀迎苦笑起來:「可不是,今兒我給娘娘梳頭,皇上一直在後面看著,看得我手都抖了,連扯了娘娘好幾次頭髮……」她轉頭瞪了明嫣一眼:「娘娘畢竟還是疼你,怕你吃苦頭,特意喊了我去梳頭,卻幾乎將我嚇出毛病來……」
韓嬪死後,秀迎一直住在明華殿中照看蕭智淵兄妹,於他們,其實不啻親人,說話便也隨意的多。蕭智淵聽了這話,便垂了頭,眉目間若有所思。
明嫣則是苦著臉,低聲道:「皇上跟娘娘倒是和好了。往後我們可怎生是好?」
秀迎笑著拿手打了她一下,低罵道:「不可胡言亂語,口無禁忌,當心惹禍上身。」
楚青衣懶洋洋的伸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卻見上官憑掀簾而入,顯是練武剛剛回來。一身勁裝。純白不染纖塵,挽起的黑髮被朝露浸潤得微微潮濕,有幾縷不甚聽話的髮絲散落下來,緊緊的粘在俊秀的面容上,愈覺清俊淡雅,一時無雙。
楚青衣皺了鼻子,忍不住用力扯了扯自己凌亂如雞窩的髮絲,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想起昨晚正是這個人拆了自己地髮髻。不由恨恨的磨著牙。
上官憑失笑的走過去,親暱的抱一抱她:「怎麼了?」
楚青衣心有不甘,便順勢倒在他身上滾了幾下。畢竟將他一身妥帖的白衣滾了個滿是皺褶,抱怨道:「你就是老天派來折磨我,反襯我邋遢懶惰的……」
上官憑也不在意,一面為她撫平凌亂地發,一面無奈道:「你這般懶惰,我真不明白,這一身武功是怎麼練出來的?」這要是傳了出去,豈不要讓全江湖地人都羞憤自盡了。
楚青衣伸手掩住一個哈欠:「打小,我就愛跟師傅別苗頭。所以就拚命練了……」
她憶及往事,便忍不住皺了鼻子,越加恨恨地。
上官憑察言觀色,又問道:「那你師傅呢,何時帶我去拜見一下他老人家……」
她早沒了父母,如今聽她語氣,師傅倒是尚在人世,這個應該也算得是她如今唯一的親人了罷,自己是該前去拜會一番才是。
楚青衣神色古怪。半天才撇嘴道:「不知道,我早跟他絕交,發誓老死不相往來了……」
上官憑皺眉,知道其中必有內情,有心再問,卻又怕涉及楚青衣師門內幕,只得笑著揉揉她地發:「起來罷,一會該去吃早餐了……」
楚青衣點頭,向他勾勾指頭:「來……」
上官憑有些迷茫。卻還是依言低頭。楚青衣嘿嘿一笑,忽然就跳了起來。一把抽去他發上玉簪,抬手在他頭上一陣亂揉,轉眼便將那一頭整齊的黑髮揉成了雞窩,於是指了他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上官憑哭笑不得,抬手就敲了一下她的腦袋:「頑皮……」吃了早飯,楚青衣興致勃勃的陪了寧夫人聊了幾句,石楠卻忽然來了。見了寧夫人便也笑著奉承了幾句,笑意盈盈地,絕無一絲異色。寧夫人卻是笑了笑,她素來是個極聰明的,怎能看不出石楠此來有事。因自己開了口,打發了三人出去。
三人笑著應了,便回了上官憑的院子。
石楠一坐定了,便乾脆開口道:「崔珉地消息已有了,你都想不到她如今同誰在一起?」
楚青衣揚眉:「誰?」
石楠神色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是你那個難兄難弟江楓!」
楚青衣與上官憑盡皆愕然。楚青衣因感慨道:「我家珉兒這紅鸞星真不是蓋的,先遇上我,再碰到江楓……」她嘖嘖連聲,讚歎不已。
上官憑一陣無語。石楠撇嘴罵到:「誰若遇到你,算他祖宗無德,若遇上你後再碰上江楓,那準是祖上十八代都缺了德……」
楚青衣於是一本正經的睜大了眼,很是仔細的打量了石楠一番。
石楠白了她一眼,嗔道:「又不是沒看過,看這般仔細作甚?」
楚青衣因歎息道:「石楠,我怎麼看你都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臉皆是福相,怎的你卻說你祖上十八代都缺了德呢,不像啊……」
石楠瞠目,卻又難於反駁,半日才冷哼了一聲,伸手入懷,掏出兩張物事丟在桌上:「這個就是你家珉兒身上的寶貝,江楓說他如今也懶得處置這個了,只給你,由得你做主。」
上官憑坐在一邊,聽她們鬥嘴,正覺好笑,忽然聽了這一句,已是笑容盡斂,眉頭深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