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然這一覺睡的極是舒服,鬆軟合宜的枕頭,溫暖的床褥,熟悉的味道。她輕輕動了一下,更深的蜷了進去,口中迷迷糊糊的叫了一聲,卻連眼也懶得睜:「明嫣……」
半晌沒人應答,她於是略略的抬高了聲音:「明嫣……」
有人無可奈何的在她耳邊歎了口氣,低沉而潺緩的聲音響起:「她在外殿!」
她悚然一驚,頓時清醒過來,想也不想的一推那人,便已坐了起來:「我……臣妾冒犯皇上了……」驚覺自己言辭慌亂,她略定了下心神如是道。
蕭青臧靜靜的看她,眼中尚有殘存的溫柔:「我有時真是希望你日日醉了才好……」
她竭力穩定住狂跳的心,淡淡回應道:「長醉不復醒,這也正是臣妾的夙願。」
他看著她,雲鬢散亂,面上猶帶三分紅暈,適才顯是驚了一下,眼神亦有些微微的驚悸與凌亂,卻猶自強作鎮定。他一陣心軟,終究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拉進懷裡,低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在這鳳儀宮中,除了一個孩子,你想要什麼朕都肯給你……朕會好好的保重自己,決不比你先去,也決不讓你受那苦楚……」
她掙扎了幾下,眼見掙不脫,也就不再做那無用之功,只是抿了嘴不說話。
蕭青臧伸手撫著她黑亮的長髮,慢慢道:「岳漓函又能給你什麼,難道你真以為那句乩語對他毫無影響麼?宛然,你是聰明人。怎麼就想不明白這些?」
寧宛然有些想笑,她也便笑了起來,在他懷裡挺直了腰背,抬眼平視他。
「難道皇上以為我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還會惦記著他不成……」
你們都是一般地人。我早已看得通透了。
岳漓函看似溫柔尊重。其實過分自信。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只待時機。卻不料節外生枝。
而你。是根本連個姿態也懶得擺。只是一味地巧取豪奪。
這之中。我從來沒有抉擇地餘地。我每次地抉擇都毫無疑義地被你們一筆抹殺。我只能在你們給出地路徑中艱難地權衡著。挑選一條較為平坦地路來走著。
我地路。終歸是要我自己去走。我不能太過依賴青衣。因為……她也有自己地路要走。
夾在這兩個太過龐大地漩渦中。一如走在高空地鋼絲繩上。即使武功再高。技巧再嫻熟。又有誰敢說沒有失手地一天。我不能拖累了她……
而你們,想要地又究竟是什麼呢?
萬里山河一盤棋。你們是對弈者。而我,是否便是那局中的一抹亮色……
待到塵埃落定。我便又成了繁忙政事之餘如花解語、紅袖添香的一段雅韻軼事……
百年後,我或是成為北霄史書上帝后恩愛和諧的一段佳話:帝薨。後哀而自盡……
抑或是……變成南嶽史書上淡淡地一筆,一如那個雲貴妃一般……
沒有人會想到她曾如花一般綻開在淮河的岸邊……
是她,左右了一個少年一生的命運……
在他成為一代帝王后,她卻又默默的死在幽暗的深宮中……
真是……可笑……
對你們,我已無力抗拒,我所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己的心……
……不想傷心,所以……不給真心……
蕭青臧默默看她,她面上神情堅毅而冷淡。即使離了自己不過尺許地距離,即使呼吸相聞,香澤隱隱,縱然靈銳地聽覺幾乎便能聽見她劇烈的心跳聲……她卻依然遠在千里之外。
咫尺千里……女兒不停地嘰嘰喳喳的說著今日街頭所遇到地那個男子。
聽說他是江湖上很出名的人……
外號是袖裡乾坤……聽說他是個殺手哦……
有錢就給別人做事的那種,所以他花錢也如同流水一般……
他生的很俊朗,不像大哥和林大哥,是那種很男人的噢,笑起來邪邪的……
楚青衣停下筷子,懶洋洋的斜瞥了上官嫣兒一眼,歎息道:「我今兒可真是太傷心了……」
上官嫣兒疑惑的住了口:「傷心?為什麼?」
楚青衣慨歎道:「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便作出一副悲慼的模樣,一本正經的抬手去抹眼淚。
上官嫣兒眨了眨眼,歪了頭看了她一會才理所當然道:「可是你是我叔叔呵!」
楚青衣瞠目結舌,想著前兒這丫頭還不肯喊上一聲叔叔,不想今兒見了江楓一面,馬上便也承認了自己是她叔叔了。不由的便爆出了一串大笑,笑夠了才調侃道:「可是他是我的朋友,那不也是你叔叔了?」上官嫣兒翹起了嘴巴,不屑的瞥著她。
寧夫人哭笑不得,抬手在楚青衣頭頂鑿了一下,笑罵道:「長輩沒有長輩的樣子。」
季晗在一邊只是微笑不語,季曦也是含笑旁觀,季煦悶悶的只管吃他的飯。他對上官嫣兒鍾情已久,只可惜伊人眼中根本瞧不見他。
寧夫人搖了搖頭,憐惜的拍拍女兒的面容:「你呀,何時能如七妹那般文靜,可就好了。」
季晗家族排行第七,長輩都稱她為七妹。
上官嫣兒吐舌做了個鬼臉,畢竟閉了嘴,埋頭乖乖吃飯。
一時眾人吃完了飯,丫鬟又送了熱茶上來。
那邊卻有個下人來稟:「門外有兩男一女,想要求見林公子。」
寧夫人微微訝異,轉頭以徵詢的目光看了楚青衣一眼。
楚青衣挑了眉。問道:「可曾報了姓氏?」
那下人一驚,面上頓時現了窘迫的意思,慌亂道:「小人該死,剛才竟忘記問了……」
楚青衣聳聳肩。一聽這話,她便知是誰在外面了,因不耐的一揮手。
「死以前,先把那三位給請進來罷!」
那下人顫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
寧夫人深思的看了楚青衣一眼。微微的笑了一下:「青弟的朋友總是很出人意表。青松在上官家已做了多年,連客人姓氏都不曾問清楚了。便來通稟,今兒還真是第一遭。」
楚青衣深深地吸了吸鼻子,轉頭向著寧夫人極為正經道:「姐姐可曾聞到一股味道?」
眾皆愕然,上官嫣兒於是很努力的抽了抽鼻子。又好奇的一個個將廳中眾人都看了一眼,眼見眾人盡數搖頭,她於是很正經的總結道:「沒有什麼異味!」
楚青衣歎了口氣,慢慢道:「我也不曾聞到甚麼異味……」
眾人汗顏無語,面面相覷。楚青衣便又抬了手指指廳門口,感慨萬千道:「可是看到了門外那三人,我便很確定。確定這廳裡確是有一股名叫陰謀的味道。此刻正撲面而來!」
眾人隨著她地手指往外看去,卻見外面三人剛剛跨步進廳。前面那個嬌媚動人的女子一聽了這話於是撲哧一笑,廳中頓然一亮。直令人有春滿人間,萬艷竟芳之感。
那女子也不避嫌,便笑吟吟地進來,伸了纖若春蔥、欺霜賽雪的一隻玉手便要去掐楚青衣的面頰:「好個死沒良心的,我趕了這麼些天路,偏就聽了你這麼一句話!」
那女子容貌嬌艷如花,舉手投足間煙視媚行、風情萬種,正是石楠到了。
楚青衣哈哈一笑,忙躲開她地一雙玉手,調侃道:「若是只得你一個人前來,我自然是欣喜萬分,不過同時見了你們三人,那也實在太也讓我心寒了。說罷,又有什麼陰謀?」
石楠只是抿了嘴兒望了楚青衣笑,笑得古古怪怪的,直讓人心中發毛。
楚青衣微微的瞇了眼,心中終於覺得有些不對,綠林盟的三位當家齊齊現身,她本來不曾多想,只是以為乃是崔珉之事,如今看來,竟似不是。
腦中一道靈光一閃,她忽然驚覺,跳了起來大叫一聲:「是上官憑……」
石楠大笑著攬著她的肩:「總算還不會太遲鈍……」
寧夫人頓時蹙起了一雙籠煙眉,心頭也猛地撞了幾下,還不及出言相詢,已見廳堂外長廊的轉角處,一人疾步走了過來。穿一襲藍色繅絲長袍,寶藍鶴麾,一身風塵僕僕卻掩不住出塵的風采,身材修長高拔似勁竹,眉目秀麗俊雅如好女,卻不是上官憑又是誰。
楚青衣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心裡也忍不住有些打鼓。只是上官憑既已到了,再要走避已然不及,方今之勢,也只得暫且敷衍幾天再作打算。忍不住就看了上官憑幾眼,眼見他神色略有些憔悴,眉目間隱隱有疲憊之態,心中不覺微微有些心痛。
上官憑進了門,第一眼便看見了楚青衣,心中當真不知是喜是怒,自己一路尋了她多日,只找得心力交疲,黯然神傷。誰料她竟已登堂入室,儼然貴客了。
廳中人多,又有多日不見地母親與妹妹在,他終究還是暫時忍了,只給了楚青衣一個略帶警告地瞥眼,便逕自向寧夫人行了一禮,喚了一聲:「娘親!」
寧夫人又驚又喜,也來不及問他怎麼楚青衣不曾同來,只是扯了兒子上下細細的打量著。
正是這母子相見歡之時,忽然卻有一個帶了幾分戲謔地聲音響起:「上官兄,你還不曾見過你的新科叔叔呢?」
上官憑愕然回首,帶了些疑惑地看向駱子俊:「駱兄此言何意?」
他與駱子俊雖談不上什麼交情,畢竟同屬北霄武林,又同在一個臨安城內,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也還算得上熟悉。
駱子俊忍住笑,一指楚青衣:「那個……可不正是你母親剛剛認的義弟!」
楚青衣眼見上官憑的眼神掃了過來,不由下意識的縮了下頭,有些微微的尷尬。心中早將駱子俊罵了個狗血淋頭,外加想了千萬種整治他的法子。
上官憑歎了口氣,轉頭無奈的看了母親一眼,又看了楚青衣一眼,疲憊道:「青衣,你若不折騰死了我,總也是不肯罷休的!」
一語既出,滿堂皆驚。